第11章
花清野和其妻錦溪,都是正經修煉了幾千年,才化了人形的孔雀精。是以,當花成暝在藍翎窟初落地時,便也只是一枚正經的孔雀蛋。
相思卻已是一名二尺高的小孩童的模樣。
見花叔花嬸把他當寶貝一樣罩在結界內數月,而且,每天都以花嬸的元靈照耀守護着,相思便以為,這是什麽值錢的好東西,一時好奇,竟爬上掌靈臺将他偷了出來。
左看右看不過就是一枚蛋而已,她撇着嘴踱到了廚房,命掌廚的蛇精給她煮熟了下飯。
蛇精不敢怠慢,扭着腰肢将蛋放到鍋裏,坐在小板凳上往竈裏添着柴。
她就爬上外面飯桌旁的凳子上坐着,等着吃蛋。
時值寒冬,正是蛇類冬眠的季節,那蛇精雖有千年道行,也是躲不過天性使然。煮着煮着竟就睡了過去,似一灘泥般從板凳流到了地上。
懶得再叫她,水也還未滾,相思便跳下凳子,把蛋從鍋裏撈出來,兩只手捧着往幽冥洞去。她想着要找自家的黑熊大廚,來給她做蒸蛋羹。
如若不是她臨時改了這麽個主意,此時,他恐怕早已變成了顆糞球,被某只屎殼郎當成寶,推回了家。
剛出廚房門,就看見了花嬸,頂着一雙腫眼泡,從藍翎窟方向急急奔來。
見到了相思手裏的蛋,大叫一聲:“小祖宗,快放下!”
她是護子心切,慌不擇言,相思卻結結實實的被吓了一跳,手一松,蛋就掉到地上,摔成了兩半。
幸得他剛好足了月子,毫發無損的從碎蛋殼裏,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似一只毛茸茸的小雞仔。
花嬸千恩萬謝的将他捧在手心裏,重新放回了掌靈臺。
事後花叔才說,那是他們的兒子。
相思站在掌靈臺前,又将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打量一番。
嘟囔一句“醜死了”,撇撇嘴,踱到了屋外。
花清野和錦溪都是漂亮的藍孔雀,他們的兒子卻是個灰不溜秋的小雞仔,可不是“醜死了”。
雖這樣說,終究算是她的一個玩伴,日日來掌靈臺看他,跟他閑話,嘲笑他難看,強說他是多虧了自己才能早出生幾日。
又過了數月,待他長出了藍色的尾羽,便從結界裏出來了,不似從前那般難看了,慢慢的也化成了人形。
兩個孩童便終日厮混,翻牆爬樹。
扒了老梧桐樹精的樹皮,鉸了鈎蛇的長信,吓得那膽小的猼訑,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裝死。直攪得幽冥、藍翎兩座洞府無一日安生。
再後來相思随阿爹離了幽冥洞,就再沒見過他。
不想,今日卻在這裏碰上了。
只是如今這身份已是千差萬別。
“你是成暝?花成暝?”不由得她不驚奇。
成暝複化了人形,輕笑着點了點頭,一雙丹鳳眼半彎着,是勾魂攝魄的美。
幾百年未見,他竟變得如此好看了,一點都沒了初時那只“小雞仔”的影子。
相思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驀的卻瞥見了他身後遠遠飛來的一柄長劍。
三師兄梁志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飛手甩出了佩劍,刺向成暝的後背。
相思的“小心”還未出口,成暝卻似早已有所察覺,附在她耳邊輕語一聲:“這裏不方便說話,你随我來。”帶着她飛身一躍,輕輕巧巧的就躲了過去。
一陣眩暈之後,二人已身在一處油菜花田之中。
周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橙黃,清新的香味撲鼻而來。
成暝一手托着相思的腰窩,一手扶着她的背,上身微微前傾,她便不由自主的向後仰着。一張妖媚多情的玉面近在眼前,呼吸之間濕噠噠的氣息都無處可避,始終半眯着的丹鳳讓人更覺意亂情迷。
“咳咳”,相思幹咳兩聲,向後一退,掙開了成暝的環抱。
成瞑則呆呆的站着,看着她慌亂得似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一般手足無措,臉上湧起無邊的甜浪。
這張臉,已看了百年,卻不知為何,就是看不夠......
突然想起了什麽,相思臉上陡然換了一副神色。
“近幾年來,頻繁在南山傷人的妖,就是你?”
“呃······”雖未承認,卻也沒否認,成瞑臉上的笑意斂去,心虛的低下了頭。
“成暝,你為何要吸人精元?”
他不答話。
相思一急,又向前逼近一步,“殺了人,便再不能成仙了,你打算做一輩子妖麽?”
成暝的臉色也暗了下來,不答反問:“成仙有什麽好?如你一般日日循規蹈矩,待在七寶山上看人臉色,便是好的嗎?”
相思一時語塞。
“上七寶山非是我所願,但即使你無意成仙,也不該傷人性命吸人精元,這終是有違天理的,你······”
咦?不對。
“你如何知道我現在在七寶山學藝的?我記得未曾與你說過。”
“呃······”他摳了摳自己的鬓角,神色略顯慌亂,“你......你身上不是穿着七寶山的弟子服呢麽······”
相思将信将疑,卻不願再深究。
“成暝,我的師兄們被你打傷了,現在我得去看看他們傷勢如何,你先送我回去,其他的,我們日後再談。”
“你是說,我們以後還能見面?”狹長的丹鳳眼裏,一閃一閃的煥發着異樣絢麗的光芒。
略一思忖後,相思答道:“可以,但是你須得答應我,以後不再傷人。”
讓妖不再傷人,本不是什麽大事,他只需靜下心來慢慢修煉,不再急功近利即可。
不想,成瞑卻皺着劍眉,思考了好半天,方才輕輕答應了一聲“好”。
“南山你怕是不能再呆了,可有什麽好去處麽?”
“沒有,不如你将我帶回七寶山去,養在閨閣裏,如何?”
相思狠狠的白他一眼。
她這廂擔心師兄們傷勢心急如焚,他卻自顧自開起了玩笑,真就還是那個打小就沒正行的小鬼頭。
将将比蒜苗高了些,就嚷嚷着要娶相思回藍翎窟,不知道被她敲了多少回腦袋,到現在了卻依然是這副德行。
“你自回七寶山去,我哪天想你了,便會去找你的。”
将相思送回竹林,他撂下這麽一句話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此去約摸着也去了有一炷香的時間,顧漠塵卻還未醒。其他的師兄們方才已服了丹藥,此時都已醒了,團團圍坐在顧漠塵身邊,給他度氣。
看來其他幾位師兄的身體已無大礙了。
相思忙從懷裏取了玉瓶,倒出丹藥喂顧漠塵服下,過了片刻,方才見他有了一絲喘息。
師兄們業已住了功法。
二師兄李元是龍泉山醫仙李兆德,與毒母缪荷的獨子,所謂耳濡目染,雖未學過醫,但多少還是通些醫理的。
摸着顧漠塵的脈,診了半晌,又撩開衣衫查看了一番,回頭對師弟們說道:“大師兄的外傷倒不礙事,只是這內傷略為嚴重些,如今業已服了師父的仙丹,靜養幾日也就好了。”
“只是這荒山野嶺,哪裏有什麽人家可供大師兄靜養,便是有也皆是尋常的莊戶人家,大師兄如此模樣,怕是會吓壞了這些凡人。”
愁眉不展繼續說道:“偏我等又受了傷,作法變出來的房舍,怕也是撐不了多久的,這可該如何是好。”
“二師兄?”相思試探着說道,“我還未上山時,曾在這裏住過一陣。從這裏再往西走幾裏地,有一間小茅屋,那裏曾是我的栖身之所,我們可以将大師兄安置在那裏。”
二師兄大喜,“如此甚好。”
轉頭吩咐道:“三師弟,你與我一道先去凡間查探查探此妖的底細,其他師弟便先回去複命,告知師父我等的去向,小九,你留在這裏小心照看大師兄。”
“是”
“是”
“是”
“小九,你沒事吧?有沒有傷着哪裏?快,快,讓我看看,讓我看看······”終于輪到琉笙問話,他拉着相思的手轉了好幾個圈,細細的打量一番,看她确實無恙,方才放下心來。
衆人亦皆輕舒了一口氣。
梁志一雙鼠目滴溜溜一通亂轉,望着相思,賊兮兮的說道:“小師弟,你方才,可是被那花成暝擄去了?”
言下之意,為何她被成暝挾持了,如今卻可以安然無恙的回來。
氣氛陡然一緊,衆人面面相觑,皆暗自揣摩着什麽,卻不做聲,且等着看她如何作答。
“啊······是······那個······他見我沒什麽功法······想是也瞧不上我這一點點精元,便将我給放了······”
成暝連凡人都吸,又怎會嫌棄神仙的精元。相思話一出口,便已知道自己的理由,有多麽的讓人難以信服。只是既已撒了謊,便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強撐。
梁志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不再追問。衆人也似事先都說好了一般,正了神色,不再多言。
相思卻不察,只顧暗自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