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現在我也是了
第35章 現在我也是了
哪裏有什麽需要退的酒店,崔裎裝模作樣在手機上搗鼓一陣,說能退,林楊就帶着他,把人領進了屋。
行李箱的滾輪在便利店狹窄的過道上劃過,崔裎走在後面,嘴角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抑制不住的笑意,可看着前面人的後頸,想到前面人的床,又覺得有些燥。
将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林楊的屋子依舊沒什麽變化,床單還是黑色的,牆壁上的燒痕仍舊清晰可見,甚至連衣櫃裏的衣服排列都沒變多少。
林楊自己去衣櫃裏前換睡衣,衣服都撩起來了,感受到某個人還跟個呆子似的杵在門口,他又把衣服拉下來,問他:“衛生間去洗漱,不認路嗎?”
崔裎回神,眼神有些欲蓋彌彰,笑着說認路,目光有些不舍地從林楊腰上掃過,出來時心想:原來喜歡一個人,生理欲望會比大腦先知道。
林楊對他的吸引力,比他想的要致命一點。
林楊換好衣服後,看見地上的行李箱大喇喇地開着,是崔裎剛剛打開拿洗漱用品的,行李箱鋪在地上,實在不成看,林楊打算去給人拉上,卻一眼看見了行李箱夾層透明的文件夾,裏面夾着一張厚厚的紙,上面用飄逸的字寫着T大錄取通知書,底圖是一張白底燙金的圖案。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行李箱合上了,立起來,還沒推到衣櫃旁邊,就聽見崔裎開始叫他,将行李箱放好,林楊過去,聽見浴室裏嘩嘩的水聲和崔裎帶着霧氣的聲音,“我能用你的沐浴露嗎?橙子味那個。”
“用。”林楊嘆了口氣,覺得實在沒必要特意和他說這個,以前崔裎穿他衣服,不也是沒打招呼直接穿嗎?
裏面又傳來聲音,“那我用了,謝謝。”
林楊問他:“還有別的事兒嗎?”
崔裎又問:“你有多餘的毛巾嗎?”
多餘的毛巾沒有,但店裏可以直接給他拿一個現拆,林楊去店裏随便拿了一個,到門口敲門說:“你以前不是也用過我浴室嗎?”
過了一會兒門才開,只伸出一只帶着水汽的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與此同時,香甜的橙子味随着熱氣撲鼻而來,熏得林楊猝不及防。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這沐浴露味道這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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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是崔裎濕漉漉的手,抓握着,好半天才順着小臂找到了毛巾的位置,手上一空,而後是崔裎毫無阻隔,帶着濕漉氣息的聲音:“上次我沒擦。”
林楊擡眼,透過門縫看不見人,但狹窄的縫隙使得聲音再無阻隔,好半天,他聽見裏面的水聲停了,才反應過來自己該走了。
結果崔裎的動作比他還快,水汽撲面而來,裸露的上半身撞入眼球,還有沒有阻隔的帶着潮濕水氣的聲音:“我居然沒關門”
然後又是驚訝:“我以為……你走了”
林楊站在原地,只“嗯”一聲。
“嗯”是什麽意思,崔裎并不明白,但他看着垂着頭站在他面前的林楊,第一次關注到林楊的身高,揚起頭大概到他下巴,在南方這個身高絕對不算矮,但在北方就有些不夠看了。
可這個身高能叫他輕松看見人有些毛茸茸的頭頂,還有那截細白的後頸。
林楊已經退開,崔裎卻站在原地,等到林楊都穿過整個院子了,他才轉身,去裏面拿了自己的內褲,放在洗手池裏洗。
洗完出來時,林楊并不在屋裏,他聽見店裏傳來計算器的聲音,想到林楊大概是在算賬,找了套睡衣換上開了門過去看,果然,便利店的櫃臺前籠着一盞燈,除此之外別的燈都關了。林楊坐在櫃臺前,微微垂着頭,邊在計算器上輸入,邊寫着什麽。不算明亮的燈光籠在他身上,仿佛世界獨此一人。
崔裎就這麽靠在貨架上看着,看到林楊算賬時微微曲着的脖頸,飛快輸入的手指,還有垂下頭去寫東西時,掉落的一點點發絲,被燈光穿過,變得柔和。
崔裎就想起剛才近在遲尺的頭發,有些後悔沒有揉上去。
不知不覺間看得有點走神,直到計算器的聲音停了,林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将賬本收好,起身去關燈時,看見靠在貨架旁的人。
崔裎望見人來了才回神,想匆忙解釋一句找飲料喝或者別的,但最終卻是問人:“算完了嗎?”
林楊“嗯”一聲,沒有對他為什麽站在這裏發表疑問,只是錯身走進去,說:“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崔裎看着人拿着衣服出去,站在床前時思考了一瞬自己要睡哪邊,思考無果,跑去敲林楊的門。
浴室裏水聲一停,隔着磨砂玻璃,崔裎看見了人瓷白的手臂伸過來靠近了門把,但是沒開,而是……把門鎖上了。
然後林楊的聲音傳來:“随便你睡哪邊。”
崔裎有些郁悶地走回房間去,但轉念一想,大概是林楊對他公布了性向,所以才會有些避嫌。
身體接觸柔軟的床鋪時,崔裎開始覺得他大概草率了,草率了很多,要是喜歡別人,他或許真說追就追了,送禮物也好,死纏爛打跟着人也罷,這些他崔裎都不怕,只要他認定自己是認真的,追人的把戲他不是不可以學。
可是面對林楊,他偏偏不想拿那些招數去對付他。
他其實知道的,林楊和其他人不一樣。
林楊洗完澡回來時,崔裎還躺在床上,連姿勢都沒變過,可他閉着眼睛,林楊大概覺得他睡了,便一聲不吭把燈關了。
房間陷入黑暗,被子被人掀起,冰冷的身軀躺進來,攪得崔裎心神不安,身體幾乎是瞬間感受到了身邊躺着的是誰,開始漫起不知名的燥熱,為了掩蓋那種燥熱,崔裎不得不放慢呼吸,看着天花板想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好半天,他聽到林楊慢慢放輕的呼吸,他想了想,叫了林楊的名字。
昏暗中,林楊輕輕地“嗯”了一聲,又問他:“你沒睡着”
聲音和他一樣清醒。
崔裎睜開眼,看着黑糊糊的天花板,突然問:“這個房間的牆,為什麽不刷”
林楊沒有立馬回答,黑暗帶着沉默落在兩人之間的空隙裏,可崔裎慢慢将黑暗擠了出去,熱烘烘的身體靠上來,并沒有多餘的動作,兩人只是肩膀相觸,可饒是這樣,林楊也感受到了身邊的熱意。
也是,十八九歲的少年,肝火都旺,沒有人和他一樣,一年四季都是這麽涼。
将将夏末,貼着熱烘烘的身體并不舒服,但這種感覺讓林楊覺得久違,他沒有挪開,也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說:“為了每晚能睡着。”
崔裎頓了頓,說:“我以為你只是要黑色的床單和被罩。”
林楊說:“其實越黑越好,密不透光的黑最好,但是那種太壓抑了,白天看着滲人。”
崔裎想象了一下林楊睡在純黑房間裏的樣子,沒有覺得滲人,只覺得心疼。
心髒,揪着疼。
十多年前的大火,林楊說他早免疫了,傷疤,失去的父母親人,任由別人編排可憐,可是沒有人知道,他要依靠無盡的黑暗才能入眠,他其實從來沒有免疫過。
可這個人,雲淡風輕地說:“原本想刷純黑的,後來師傅說純黑很難刷,我急着開業,就放棄了。”
崔裎突然很想抱一抱身邊的人,但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沒有資格。
他頓了頓,強迫自己将堵的那口氣吞下去,才說:“你為什麽不問我為什麽走?”
林楊沒有遲疑,“沒有什麽好問的。”
崔裎心一空,卻還是說:“我走那天太急,其實應該和你說的,還有郭老頭,于情于理,該說一聲的。”
“但那天,我爺爺去世了,就沒來得及。”
林楊呼吸一滞,他記得郭老頭和他說過崔裎只有一個爺爺疼,也記得崔裎和他說起自己往事時,眼睛裏唯一的笑意,是在提起那個“老爺子”的時候。
崔裎說:“可能你不太想聽,但我找不到人說了。”
老爺子去世的悲傷慢慢被沖淡,現在心底唯一的感覺,是空蕩。
那種沒有依憑,沒有落處的感覺,在過去的一個月裏,其實快要将他看擊垮了,他迫切需要一些東西來抓住,恰好在這時候發現了自己對林楊的感情,剛開始的時候,崔裎有些癫狂地想,人為愛情而活着,或許也無可指摘。
現在他的愛情躺在他身邊,和他說:“說吧。”
身體的燥熱倒是下去了,崔裎甚至覺得眼角有些澀,他摸了摸,幹的。
于是他開始慢慢說,聲音很平靜:“老爺子胃癌走的,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我一點不知道。就是那天,我走了之後發現有個未接來電,就在我上樓五分鐘前,我沒接到,那是老爺子最後一個電話。”
崔裎頓了頓,聲音開始發沉,“他去世後,我爸媽也離婚了。雖然是意料之中,但真正到了那種時候,我又有點希望他們別離,或者希望老爺子去世能叫崔向城醒悟,這樣至少我們倆在一起,還能算半個家。”
“或者哪怕王媽留下,別叫那間老屋子裏就我一個人,這樣怎麽看都像個家。”
“但是什麽都沒有,婚離了,王媽也辭職了,家裏就剩個鳥,和沒有家有什麽區別。”
“林楊,我沒有家了。”
崔裎的聲音并沒有多麽濃烈的情緒,他只是很平靜地說出這麽一句結論來,林楊聽完沒有講話。
好半天,崔裎又說:“我來這之前,其實一直因為家庭的事情很困頓,後來陰差陽錯來了這裏,遇見郭老頭,遇見你,我才開始慢慢開解自己,告訴自己這些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上回告訴我,愛和基因沒有關系,我後來回去想,覺得的确有道理,我爸媽的确不愛我,這件事沒有那麽難以接受,只是老爺子,我沒想到他會……”
“我爸告訴我,我走了之後他就住院了,這期間我和他通過電話,也聊過天,他還給我轉過錢,但我一點都沒發現他生病了,他之前的确胃不好,或許病早就有了,可是我自從……”
自從打老師那件事之後,沒有再回過大院去看他,整整有三年。
那件事之後,他漏接過老爺子無數次電話,放着他的消息無數次不回,他以為老爺子是個老頑固,活在以前的幻想裏,覺得他還是以前那個崔裎,會鬧着和他下棋,和他搶報紙,和他一起逗鳥。他以前覺得老爺子可笑,居然這麽天真地還以為他是個好苗子。後來想通了,又覺得愧疚,明明他也計劃着不久就要回北京去看他的,明明他也明白了老爺子的愛,要回去和他道歉,打算承諾未來一定和他好好過,他不折騰了,他再也不想着報複了,也不想為什麽他會擁有這麽一對父母,不去想老爺子對他好到底是将沒有教好兒子的愛彌補在孫子身上,還是別的什麽。
明明他都想好了,可老爺子偏偏什麽都沒告訴他,就這麽走了。
他後來才明白那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待。
再說不下去,崔裎只靜靜地看着天花板,很久,沉了一口氣下去,感受到身邊的沉默。
良久,他聽到身邊的聲音,很輕,在空曠的屋子裏甚至有點回音:“說節哀有點太遲了,說向前看又太無力。”
“那我就說,以後為自己而活吧。”
崔裎有些疑惑,可林楊沒有再解釋。
但崔裎很快就自己想明白了,他好像的确沒有為自己活過。父母的否定困擾他太多年,他在那樣的辱罵中窮盡多年找不到出路,可是他從來沒有真正想過為什麽,前面十多年,他好像總活在對父母虛無的期待裏,哪怕後來對這件事釋懷了,他首先想到的也是未來要為爺爺而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
林楊說:“雖然我不算正面例子,但我上次和你說,我覺得現在自己過得很好,不是騙人的。”
林楊的聲音空靈,落在耳畔讓人覺得安靜。崔裎突然就釋懷了,他承認自己對老爺子有所虧欠,也承認自己過去做得不好,可是他不能總困囿之間郁郁不可終日,日子總得過下去,父母離婚,爺爺去世,他有無法彌補的過錯和遺憾,但未來還是他的。
他有了喜歡的人,即将離開以前的環境去上大學,或許這是上天給他的,新的開始。
他終于輕松了些。
黑暗中,他呼出一口氣來,問林楊:“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回來”
林楊一頓,沒有說話。
崔裎卻突然翻了個身,側對着人,兩人離得很近,林楊甚至能感受到崔裎的呼吸打在他肩膀上。他聽見崔裎說:“林楊,你說過你是同性戀。”
林楊不明所以,但現在兩人躺在一張床上,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覺得還是正面回答比較好。
“嗯。”
“現在我也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