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疼
第16章 心疼
回來之後,崔裎回到家先是洗了個澡,然後睡了一覺。
哪怕昨晚沒缺覺,也還是覺得累,躺在床上沒多久還是睡着了。
郭老頭不知道去哪玩去了,晚上十點多才回來,這個老頭對于人的隐私權一無所知,進崔裎的房間如進無主之地,開了門就進來了,但沒開燈,看見崔裎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開始去客廳把他沒收拾的垃圾收拾了,嘴裏罵罵咧咧的:“不曉得克哪點鬼混咯,一天到晚沒回來。”
崔裎是被飯香催醒的。
醒來時屋裏一片昏黑,連窗外都透不出一點光線,他迷茫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回了出租屋了,沒在那個逼窄的賓館。
陳耀找回來了,小姑娘送回去了,一切看起來已經塵埃落定。
門外傳來腳步聲,崔裎還沒來得及從床上爬起來,門就開了,郭老頭推開門來,看見他醒了還一愣:“醒了還以為你還要睡一會兒,醒了就起來吃飯!”
吃飯崔裎摸出手機來看,發現已經晚上十二點了。
這個點吃什麽飯
但他不得不承認,肚子的确餓了。
洗漱之後到了二樓,郭老頭家的桌子上的确擺了幾個小菜,卻只有一個飯碗,崔裎問他:“你不吃”
郭老頭拿着他的小酒杯細細的嘬着,嘬完還要斯哈一聲,像是人生極樂淨在此刻了。
“大晚上的,我吃了睡不着,你自個吃!”
崔裎看着飯菜,明白了什麽,心裏有種詭異的感覺,說不上來,這種陌生的暖意最近似乎總是突然升起,不多麽強烈,但會潤濕心底。
他端起碗,低聲說了一句謝了。
Advertisement
郭老頭不知道聽沒聽到,只品着他的酒,嘬了一杯又仔細地倒了另一杯,倒是一副閑情逸致的樣子,問他:“你昨天晚上沒回來,是跟小羊一起”
崔裎聞言,擡起眼看他,問他:“怎麽了?”
郭老頭便說:“小羊和你倒是玩得來,好在一起!”
好崔裎不覺得林楊和他好。
相反,他倒是覺得林楊好像對誰都挺好,偏偏對他還挺平淡的。
崔裎問他:“為什麽覺得林楊和我好”
郭老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小羊是好啊,對什麽人都好,又懂事,不過沒怎麽見他和誰玩在一起過,你們昨天去哪玩了?”
崔裎明白他是誤會了,解釋道:“昨天是幫他找人去了,陳耀,你知道嗎?”
“陳家那個小娃兒”郭老頭說:“肯定曉得,去哪裏找他他又跑了”
崔裎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又”字,他看着郭老頭,看到他手裏的又空了的小酒盅,忽然問:“他有個哥哥和林楊關系似乎挺好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郭老頭說:“陳家老大,小航。也有兩年沒回來咯!”
“為什麽不回來”崔裎夾了一口菜,似無意問。
“哪個曉得哦”郭老頭說:“他以前和小羊是挺好的,那個時候小羊在讀書,和他好像在一個班,我也不曉得,不過小羊每回回來這邊看我他都跟着來,那個娃兒長得也好看,高高瘦瘦的,又愛笑,口才也好,嘴巴甜,讨人喜歡。”
“那後來他和林楊為什麽不好了”
“這個倒不知道,不過我聽別人講,說是走之前和小羊吵架了,具體吵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沒有挖掘到有用的信息,崔裎有些失望。
郭老頭顯然已經有點上頭了,說起來就沒完,崔裎把飯吃完了碗一扔,索性坐到沙發上來聽他說。
“小航也是個可憐人,也是很早沒了爹媽,不過他爸媽是出車禍死的,這小孩本來就是外地的,聽說原本家裏挺有錢的,爸媽去世之後也有人養的,是被人拐到這邊來的,前些年我們這邊人口拐賣很猖獗,法律也還沒有那麽健全,好多人家生多了養不了,還會主動去聯系,不過現在好了,抓得嚴,基本上沒有了。”
現在也沒好多少,崔裎想,昨天人販子還差點把他給勒死呢!
郭老頭舌頭已經大了,高度數的白酒上勁快,說話已經不清醒了。“小航,小羊他們這些人,都是苦命的,小小年紀就遇到這些事,都是命裏該來的。”
郭老頭喝多了,最後還是崔裎給人拖到床上去的。
這一晚,崔裎失眠了。
倒不是因為多想,大概是因為前半夜睡了幾個小時,後半夜就不困了,又在大半夜吃了飯,沒消化就翻來覆去睡不着。
到後面,他不知道做什麽,拿起手機來,給老爺子發了條信息。
我在這邊散散心,待不了多久就回了,別擔心。
老爺子睡得早,不可能回他。
但第二天早上一早,他就收到了老爺子的回複:你散你的,正好我教育教育你爸。
崔裎看見了,回了他一個OK的表情。
早上,便利店又沒開門。
崔裎八點多起,看見樓下緊閉的卷簾門時一愣,郭老頭端着早餐上來和他一起吃,瞧見他在窗口站着,問他怎麽了,崔裎問:“林楊今天也不開門”
郭老頭搖頭:“不知道啊,沒和我講,中午還要給他送飯嘞!”
崔裎一頓,突然說:“中午不是有人約你去公園下棋嗎?你把飯給我,我去給你送吧!”
郭老頭說:“你說李常民吶,他今天不去,他兒子接他去昆明玩去啦!”
崔裎看着他,“那別人呢?”
郭老頭:“他不去沒得人和我下,別個技術不行,我不想下。”
崔裎吸了口氣,說:“你看的那個劇,李雲龍的那個,今天中午要播。”
郭老頭看着他嘿嘿笑:“你想去找小羊玩就直接講嘛?”
崔裎不說話。
郭老頭就說:“難得你和他玩得好,我肯定不會攔着你們的啦!”
崔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在郭老頭眼裏林楊已經是和他“玩得好”了。
但他也說不清為什麽想去看林楊一眼。
其實明明可以裝作去買煙的,但他自從那天從賓館回來,煙瘾就沒再犯了,明明沒有刻意去借,但當時在早餐店放下那一根,之後就沒有再想抽的欲望。
到了中午,郭老頭早早把飯準備好了給他,最後告訴他要出門去釣魚,崔裎問他沒開門怎麽辦。郭老頭說:“你去敲門,他在就會來開的,要是不開就算了,把飯拿回來。”
又說:“你不是有他電話嗎?打一個問哈也得。”
崔裎拿起飯盒,去樓下敲響了門。
他還是第一次,敲……卷簾門。整扇鐵門都因為他敲動而顫動起來,聲音絕對不算小,但敲了一會兒,沒人開,裏面也沒聲音,崔裎開始掏出手機來打電話。
卻沒想到林楊的手機居然關機了。
他聽着手機裏的忙音,開始有些急躁,打了兩個都是關機,又打電話去問郭老頭,郭老頭說沒人就回去吧,他卻問:“後門從哪裏翻進去”
郭老頭一頓,“你要翻進去找他也可以,你從那個房子後面繞,繞到後面可以看到一個有圍牆的小院子,有個地方有幾盆花,從那裏翻進去就行,注意不要帶倒小羊的花。”
話音才落,電話裏就響起了什麽破碎的聲音,郭老頭沉默一瞬,問他:“已經翻了”
崔裎站在林楊的後院裏,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和泥土,以及一株長得喜人的綠葉植物。
葉子是深綠色,看着應該死不了,想着先找人要緊,他就沒管,也沒再理郭老頭,把電話挂了。
院子裏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正中間的架子上挂着林楊的衣服,應該是昨天回來洗的,看起來已經幹了,卻沒收。
好在那個房間的門沒鎖,崔裎直接開門進到了房間去,一眼看見了躺在床上的林楊,黑色的床單将他整個人包裹住,房間裏很昏暗,唯一的亮色是林楊蒼白的臉。
崔裎走上前去叫人名字,林楊沒有回應。
摸索着将燈打開,整個房間亮起來,崔裎才發現林楊面色潮紅,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嘴唇毫無血色,已經幹得起皮了,整個人看着都十分虛弱。
他喊了兩聲,林楊不知道是睡熟了還暈了,一點反應沒有,他伸手去探了探人的額頭。
操,都他媽快燒熟了。
他在屋裏翻了一圈,也沒找到體溫計,想到那天給郭老頭拿藥的那個診所好像不遠,他便立馬将人被子掀開,摟着肩膀把人抱了起來,往診所去,到前面開卷簾門時還差點把人抱摔了。
林楊很輕,但他身體很燙,抱在懷裏像塊烙鐵。
從便利店跑到診所這一路,崔裎全程喉嚨發緊,大腦空白,那種擔憂某個人的情緒讓他覺得有點陌生,又有點不安。
等到了診所時,他已經滿頭大汗,診所裏的醫生還在刷手機,看見門口來了個人,哎呦一聲裏面放下手機連忙迎過去,等幫崔裎将人放了下來才發現懷裏的人居然是林楊。
醫生撥了撥林楊被汗濕的頭發,手一抖:“這……燒成這樣,恐怕得送去醫院咯!”
崔裎心一驚:“你這不就是醫院”
醫生說:“我這只是個小診所呀!別人要是燒成這樣,要我打個針也行,但是林楊不行,他早産,娘胎裏帶病,身體本來就不好,我不敢給他用猛藥的。”
崔裎蹙起眉來,不可抑制地開始感到煩躁,他看了看林楊潮紅的臉色,問他:“離這裏最近的醫院在哪?”
“黃金大道,縣醫院。”
崔裎一橫,将人抱了起來,還沒跨出門去就被醫生攔住了,“等一下,我有車,開車送你們過去!”
醫生直接去把診所門前的“有事外出”牌子挂上,關了玻璃門,叫崔裎抱着人跟着他,從另一個門出來,上了一輛轎車。
崔裎小心翼翼地将昏睡中的林楊放到車後座上,确認人放穩了才繞到另一邊上車,和醫生道謝。
醫生擺了擺手:“我叫李全,小羊叫我一聲全哥,不用客氣!”
車開得很快,崔裎的心也不平靜
一開始的急亂下去之後,他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的是他前天第一眼看見林楊的場景。
他站在路邊等他,和他說一夜沒睡,然後去網吧的時候他吐了,吐完站在鏡子前,脖子上,手臂上,甚至手背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他當時就應該發現林楊不對的,但他不僅沒發現,後來還和林楊一起和人販子打架被摔傷,淋雨……
哪怕是後來,林楊的情況也一直不太好,他們去賓館附近的包子鋪吃飯時,林楊吃得很少,當時崔裎只顧着看人,還以為他吃得太快自己沒趕上,現在才反應過來是林楊吃得太少。
車的後座颠簸,崔裎看着林楊燒紅的臉頰和緊皺的眉頭,大概是過減速帶的時候颠簸,他有些不舒服,悶哼了一聲,開始無意識去扒拉身邊的東西,崔裎将人亂抓的手握住,慢慢将人的重量挪到自己身上,虛虛抱着,感受着林楊滾燙的體溫。
林楊已經燒得無意識,嘴唇幹得厲害,只表達着最真實的需求:“冷……想吐……”
李全說:“這是燒糊塗了,他衣服穿得少,你摟着他,別叫人着涼了。”
崔裎慢慢将人整個抱在了懷裏,一點點摟實了,慢慢捋着林楊有些亂的頭發,說:“一會兒到醫院就好了,林楊。”
醫生開着車,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說:“小羊娘胎裏面帶病,從小身體就不好,營養不良,但他自己對身體這方面一直都比較小心,一般有點不舒服就來找我拿藥了,不知道這回為什麽燒這麽嚴重。”
他看着懷裏的人,心裏有些細細密密地痛感湧上來,他覺得陌生,并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心疼。
他只是想,大概這次是因為陳耀——那個曾經唯一的朋友的弟弟,才沒來得及吃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