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拿包煙
第2章 拿包煙
崔裎是被人吵醒的。
眼睛半眯起條縫來,瞧見屋裏已經大亮,他煩躁的把被子往頭上一蒙,想再睡會兒,卻聽見門口有人壓着聲音喊:“诶,小夥兒,醒了不”
接着房間門被推開,一個老頭站在門口,粗布衣裳,蓄着小胡須,手裏還端着碗熱氣騰騰的面,應該是發現他醒了,動作沒了顧忌,走路也不輕着步子了。問他:“醒了”
崔裎面如菜色,盯着他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人在何處,想清楚了又倒在床上,罵了一句操。
舊朗,一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城市,他昨天才來,不知道那根筋搭錯才跑來的,住了這老頭的房。
老頭将面放在他床頭的櫃子上:“我講好要供你早餐的哈,你早點趁熱吃!”
崔裎被叽裏呱啦的方言吵得頭疼,正想起身罵人,卻看見老頭将面放好後輕手輕腳地關了燈,出去了,還帶上了門。
算了,他躺回床上,就算是這老頭運氣好吧。
但這麽一鬧,人是再也睡不着了,他掏出手機來看,才發現手機早關機了。
睡是再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到窗臺前去,想看看窗外天色,沒想到才踏出一步去,腳下一滑,差點直直栽倒在窗臺上。
他這才發現地上全是水,淺色的瓷磚被水映出反光。而靠近窗臺也叫他聽見了窗外乒乒乓乓的敲擊聲——下雨了,還不小。
他刷地一下拉開窗簾,果然,窗戶沒關,玻璃上全是水,窗簾濕了一半,靠近陽臺的一側地板已經全濕了。沒想到昨天晚上居然睡這麽死,這麽大雨就差半米就淋到他臉上了,居然一點沒聽見。
他沒閑心打掃瓷磚上的水,反而迎着淋進來的雨往窗臺走,走近了,将玻璃一把推開,暴雨瞬間淋到身上、臉上,雨滴本身帶來的沖擊砸得臉有些疼,他卻渾不在意,權當清醒精神了。
雨幕遮蓋了視線,卻并不至于叫人看不清。對面隔着一條路的地方好幾家店,有賣早餐的、粉面館、也有理發店和便利店。
崔裎的視線落在那間便利店上。店面不算大,門面可能也就兩米寬,招牌是很普通的藍色字體,寫着“羊羊便利店”幾個字。幾個小孩冒着雨,在拿什麽劃便利店老板支在外面擋雨的雨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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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裎這個人,可以說從小除了犯法的事,壞事基本做盡了,但趁着下雨劃人雨蓬這麽缺德的事他的确沒幹過,原因無他,他還不至于無聊到找一個便利店老板的茬。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窗邊,回身掏了掏褲兜,掏出昨天那包抽完的煙盒來,打開來發現确實沒有了,索性将煙盒就這麽捏在手裏把玩着,看着對面那幾個小孩将雨蓬劃了幾個大口,露出裏面的東西來,像擺在外面的小水果攤,估計是小便利店的增值業務。
過了一會兒,雨蓬遮蓋下的水果已經幾乎全部暴露在暴雨之下,幾個小孩似乎終于滿意了,幾個人有組織有紀律,以一個穿紅色短袖的小孩為頭,撤了。
原本崔裎以為早間新聞到此結束,打算去把那碗面吃了,沒想到下一秒,便利店門口邁出來一雙腿來。
隔了一點距離,也不妨礙他看清那雙腿,白、細、且直。
起初他以為是哪個腿精美女穿的短褲,還在感嘆這破地方也有這等尤物,但等那人走到門口來,他才發現是挽着褲腿,上面是一條寬松的黑色褲子,然後是一件灰色t恤,細白的小臂,緊致的腰腹,最後到胸口。
灰色t恤在胸口毫無起伏,這是個男的。
崔裎本已無心再看,卻沒收回眼,想着或許是個平胸美女也不一定,反正他本來就不愛大胸那一款,但下一秒,他的幻想就破滅了。
站在便利店門口,挽着褲腿的人的确是個男生,短頭發昭示着他的性別,手裏拿着一塊新的雨蓬布,看着年紀不大,估計和崔裎差不多,十八九歲這樣。
那人估計早發現了那幫小孩兒在外面搞破壞,等着人走才拿着東西出來補,倒是挺慫的。
反正沒事,崔裎便靠在窗臺上看着,權當是看在那雙腿的面子上賞眼一觀。細細密密的雨打在身上,前面的衣服已經濕了,他卻不以為意,就這麽看着那個男生将淋濕的一箱箱水果往屋裏搬,用力的小臂肌肉繃緊,掀開雨篷布的時候整個人幾乎趴在那堆東西上,腰躬着,屁股撅着。
崔裎又下意識打開了煙盒,看見空空的煙盒莫名有些煩,但這回終于是把空煙盒丢了,回身去端起那碗已經冷掉的面,幾大口吃了,也沒嘗出味道好壞來。
舊朗的雨季威力很猛,就這麽噼裏啪啦密集的雨幕居然一直持續到了下午還不見一點減小的趨勢。下雨哪也去不了,崔裎就悶在房子裏睡覺、看電視、玩手機,到下午看到當地的氣象局發了暴雨橙色預警,才覺得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便下樓去找老頭續住,正好順便把昨天的錢給結了。
到樓下的時候老頭正在客廳裏自個兒和自個兒下象棋,門沒關,崔裎遠遠看見茶幾上擺着一副棋子快有掌心大的象棋,戰況正膠着,但沙發上的老頭居然已經睡着了。
崔裎也沒客氣,直接走進去,想叫人的,但最後只是輕輕踢了踢人搭在沙發邊的腿,等人悠悠轉醒,才說:“雨太大了,我可能還得住幾天,先把房費結給你。”
老頭迷茫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就笑:“住!随便住,住好久都行,錢沒得的話後面拿也可以。”
崔裎不存在沒有錢的可能,也就自動忽略了這句話,掏出手機來,問老頭:“微信行嗎?”
老頭搖頭,表示沒有微信。
崔裎下意識皺起眉來,但想到這老頭早上輕手輕腳關門的樣子,到底是沒發作,只問他:“那你知不知道附近哪裏有銀行”
“黃金大道上有,哦!”老頭想起什麽,抓着他:“你那個摩托,是停在黃金大道不廣播今天講那邊遭淹咯!”
“淹了”崔裎臉上難看,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被老頭一把抓住了:“克不得,這哈克不得,那邊地勢低,淹起來水有兩米深,這哈雨還在下,哪個敢往那邊克你等到過幾天,天晴了再克嘛,反正逗是個摩托車,值幾個錢哦!”
老人的手有些粗,捏着小臂,有些硌人。
崔裎別的沒聽太懂,但“值幾個錢”還是聽懂了,也明白老頭這是叫他別去,但他的機車偏偏還真的值幾個錢,還不是幾個,新車六位數提的,這水一泡估計全報廢了。
他将老人抓着他的手扯下來,走到窗邊去,看外面的雨,雨勢兇猛傾瀉而下,天幕像漏了的破布,什麽都兜不住。
看來老頭不是哄他的,昨天從那邊過來連着爬了幾個坡,可見那邊地勢是真的低,這麽大的雨下一整天,崔裎一點也不相信這小破城能有什麽先進的防內澇排水系統。
他回身問老頭:“有傘嗎?”
老頭一聽,以為他真要去,連忙把人往回拉:“娃兒,你聽話咯,我不會害你嘞,那個摩托車值幾個錢嘛!”
崔裎掙開他,忍着耐心和他說:“不去,我出門買包煙。”
老頭問他:“真不去”
崔裎無奈:“我又不傻,這麽大雨出去洗澡”
老頭這才放心了,翻了半天翻了把格子傘給他,崔裎拿到樓下打開時才發現這傘大得離譜,而且傘骨已經斷了一根,撐起來歪歪扭扭的,像個瘸子。
但嫌棄也沒用,他現在的确沒有其他避雨工具了,也暫時沒有淋雨的心情。
他打着瘸子傘,穿過馬路,直奔便利店而去。
便利店比他想象的還要小一些,貨架堆得很滿,裏面幾乎沒有什麽裝修可言,大白牆不知道刷了多少年,已經有些發黃,地板上的瓷磚也有裂紋,商品按照品類堆着,但因為實在太多,已經基本沒了容人過道的地方。
櫃臺是個矮玻璃櫃,上面擺了些商品,棒棒糖、口香糖和些小零食之類,櫃臺裏面放着一把綁着棉墊的椅子,不遠處還立着一架立式風扇,不過扇葉上都是灰,估計也有些年代了。
櫃臺前沒人,崔裎喊了一聲,才看見一個男生從貨架後面出來,一眼瞧見人,崔裎愣了愣。
饒是誰乍見到這樣一個人,估計都得愣一愣。原本以為那樣冷白的皮膚,人絕對不會醜到哪裏去,但真正近距離見到人才發現這倒不是醜不醜的問題。
而是這個人,太有視覺沖擊力。
全身上下最搶眼的不是那張臉,而是從左側下颌線往下,布滿整個側脖頸的猙獰傷疤。
像是燒傷。
夏天的衣服單薄,傷疤就這麽袒露在人前,從左側下颌線處延伸,隐入灰色t恤的圓領,又從手臂下方蜿蜒而出。
就肉眼可見的部分已經能看出傷疤面積不小,不知道衣物掩蓋之下還有多少。
偏偏這人皮膚白,傷疤覆蓋的地方泛着淡淡的粉色,遠看難以察覺,近看又不容忽視,甚至喧賓奪主。
崔裎等人開了口才緩過神來。
“要什麽”那人聲音清泠,像竹林裏空靈的雨聲。
傷疤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份,随着皮肉生長已經長成了一種新的形狀。崔裎想,怪不得。
怪不得那些小孩要來欺負他,他還這麽慫,就幾個小孩而已,居然要等人走了才敢出來。
原來都是因為身上有疤。
但那人此時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慫,反而很平靜,見他不說話,又問了一句:“要什麽”
崔裎看着人眼睛說:“拿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