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叩首
叩首
“喻先生。”苦慈意輕聲喊道。
喻深遠睜開了眼睛,問道:“怎麽了?”
苦慈意指着那盤菜,道:“您先吃點,讓胃舒服些。”
喻深遠夾了兩筷子,就不想再動了。
苦慈意以為那道菜不好吃,拿公筷嘗了兩口,味道對得起菜單上的價錢。
他意識到,喻深遠大概是沒有興致去吃。
苦慈意不能說什麽,那是喻深遠家裏的事。
他讨厭現在這個狀态。
“怎麽了?”喻深遠敏銳地察覺到,苦慈意情緒的轉變。
苦慈意沒有說今日的煩憂,“我在擔心開學和舍友的相處。”
喻深遠不願一直沉浸在糟糕的情緒裏,思考着苦慈意剛才說的話。
片刻後,他道:“以你的性格,應該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苦慈意覺得自己好像被誇了,腦袋不禁歪了一下,嘴角也有了一抹笑。
他雙手合十,認真祈禱道:“我一定要遇見好舍友!”
蠻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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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深遠看着苦慈意這樣想。
喻深遠道:“雖然網上有人說,和大學舍友沒有必要交心,一畢業天南海北,根本就不會再見,但是也不全是這樣。”
苦慈意喜歡聽喻深遠娓娓道來一些事,眼睛裏滿是認真。
不管是什麽樣的講故事的人都喜歡認真的聽者。
喻深遠手指輕點了一下太陽穴,繼續說了下去,“裴舷你應該也是了解的,雖然是好性子,但是也并不是可以随便交心的人。最初,他本打算只和舍友們做普通朋友,但他的舍友都是很友善的人,後邊裴舷家裏出事,沒有他們,裴舷起不來。”
苦慈意認真道:“喻先生,我知道了!”
他見喻深遠狀态好點了,給他盛了一碗這家的湯,“等不燙了,您喝一兩口,這個開胃,再多吃點。”
喻深遠接過後,擡頭看見了苦慈意眼裏的關切。
他似乎發現了什麽。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苦慈意,可以戴首飾的地方都幹幹淨淨的。
觀察的結果讓他心情好了點,拿起筷子,吃了六分飽。
苦慈意等喻深遠放下筷子後,道:“喻先生,再歇一會喝藥吧。”
喻深遠應了。
準備喝藥的時候,喻深遠的手機響了。
他見是助理的電話,便接了。
助理道:“老板,夫人回國了,目前正在往您現在住的地方去。”
“知道了。”喻深遠揉了揉眉心,思考自己最近哪裏惹他母親不快了。
一直以來,他都很忙,一時間想不到是什麽事,便帶着苦慈意回去了。
進了庭院,喻深遠透過玻璃看到了他母親的身影。
他母親發現喻深遠回來了,但依舊端莊地坐在沙發上。
喻深遠開門之前,叮囑道:“我母親現在在裏面,不用和她說話,直接回你屋子裏。”
苦慈意看出了喻深遠的認真,重重點頭。
門打開的那一瞬,喻夫人就看了過來,一雙美目很是有神。
她看了一眼喻深遠,便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苦慈意。
喻深遠怕她現在就發難,拍了拍苦慈意的肩膀,無聲催促他快回房間。
喻夫人問道:“他是什麽人?實話實說,你不會随便留人在家。”
其實很好解釋,但喻深遠選擇沉默不答。
喻夫人很是咄咄逼人,“是因為這個人,不去我前陣子給你安排的相親嗎?”
相親。
喻深遠想起來了,是他住院時候的事了。
之前母親給他安排的相親,他很少去,這一次大概介紹的人和他母親關系很好,怪不得這麽生氣。
他解釋道:“當時在醫院,沒有顧得上。”
喻夫人氣稍微順了順,“明天我給那邊說好了,再見一面。”
“不用了,我沒有結婚的打算。”喻深遠最近很累,不想做任何煩心事。
“你爸這邊,我這邊,和你同齡的都結婚了,有的甚至孩子都有了,你為什麽結婚?”
“大家無非都是搭夥過日子,你又有什麽不同?”
“你不結婚,身邊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別人該怎麽看我?”
一聲又一聲的質問猶如刀子一般割着喻深遠早被親情傷透的心。
喻深遠的沉默徹底點燃了喻夫人的火氣。
“我是生了一個啞巴,專門來氣我的嗎!”
她手邊正好有白瓷杯,直接拿了摔在了喻深遠身上。
喻深遠猝不及防,身子往後踉跄了一下。
他知道不該沉默,可是這麽多年了,不管他說什麽在他母親這裏都是錯的。
他母親這麽氣,歸根結底是因為沒有辦法掌控他了。
他不是石木,縱使寡情薄意,也是個人。
他無奈道:“母親,天晚了,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喻夫人厲聲回道:“你累!好!你累!都給我擺上架子了。”
“母親,适可而止,再這樣下去,對您沒好處。”喻深遠此刻眉間好似覆上了一層冰霜,眼神格外淩厲。
喻夫人看着和自己記憶裏已經不甚相同的兒子,真真正正意識到,這個孩子長大了。
走之前,她拿着最後一個白瓷杯摔在了喻深遠腳邊,“你一個人孤獨終老最好,這樣死了都沒人知道,我才高興。”
喻深遠本來今天就覺得身體不适,到現在藥也沒吃,回來就是一頓磨難,能撐到他母親走就不錯了。
等車走遠了,他踉跄着走到了最近的沙發前,但還沒躺下去,眼前一黑,就欲摔在地上,手還無意把玻璃杯打落在地上。
苦慈意一直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屋子裏,這間別墅雖然隔音好,但是不代表什麽也聽不見。
每一次東西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讓他心顫一下。
在他又聽見一聲脆響的聲音,實在忍不住了,打開門就沖了出來。
他剛一出來,沒有看見人,都慌了,心跳得快的不行。
往前走了好幾步,他才發現半躺在地上的喻深遠。
喻深遠身邊除了有碎玻璃渣,還有白瓷碎片。
他臉色白得吓人,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
苦慈意看着一下子就紅了眼。
他跪在喻深遠,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喃喃道:“該怎麽辦?”
他愣了片刻,起身欲跑回屋子裏把手機拿回來。
喻深遠在苦慈意來到他身邊的時候,睜開了眼睛。
他現在握住了他的小臂,“我沒事。”
“你騙我!”苦慈意因為說話,努力含着的淚掉了下來。
喻深遠看着那晶瑩的淚,想他連喻先生都不喊了。
“沒騙你,真沒多大事。”
“誰信啊!”
苦慈意眼睛紅了,鼻尖也紅了。
喻深遠看着眼前真摯熱情的少年,認真道:“我不騙人的。”
苦慈意記得之前,喻深遠還說過一句。
我不吃人的。
莫名其妙的,苦慈意信了喻深遠的話。
喻深遠看着苦慈意,伸出了手,“扶我一下。”
苦慈意乖乖扶他起來。
喻深遠坐好,緩了一會,才再次開口道:“是沒有吃藥,胃疼的事。”
其實,還有他母親的緣故。
苦慈意趕緊去拿熱水和藥。
他看着喻深遠把藥吃了,又看着喻深遠氣色好了一點,才松了一口氣。
喻深遠吃完藥,一直在盯着苦慈意看。
在少年要問他為什麽總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前,喻深遠開口道:“你知道莊公寤生嗎?”【标注1】
苦慈意知道,并隐約猜到喻深遠要說什麽了,一下子把衛衣下擺緊緊揪了起來。
喻深遠和苦慈意對視後,繼續道:“本來我母親就不喜歡孩子,她在懷我的時候,就吃盡了苦頭,生我的時候,她難産,就更讨厭我了。”
“我自小,便愛獨處,喜靜,我母親則與我不同,她照顧我的時候,覺得很痛苦。”
“時間過一天,她就對沒有一處像自己的兒子恨上一點。”
“我父親可能對我還有點親情,至于我母親,她應該是沒有的。”
苦慈意覺得自己的心都快疼碎了。
他就知道,不可能有一個人生下來就是那麽寡情薄性的。
他覺得喻深遠是對母親還有一些眷戀的。
因為他聽見,喻深遠說道:“其實,她也很可憐的,因為家族聯姻,嫁給了不喜歡的人,丈夫沒有擔當,也沒有給過她體面。”
苦慈意知道喻深遠是在安慰自己,可他不忍心戳破。
他雙手握住了喻深遠的手,然後額頭貼在了上面。
他試圖用這種方式給喻深遠一些溫暖。
喻深遠察覺到了,臉上有了一抹笑。
苦慈意看到了,然後遲鈍地意識到喻深遠這種人是不是會給不相幹的人講這種事的。
他在喻深遠這裏似乎是一種特殊的存在。
他不敢信。
這怎麽可能?
他突然有些怕,怕這是自己的錯覺。
喻深遠握住了苦慈意想要抽離的手,“你在怕什麽?”
苦慈意不敢說,看着喻深遠那一雙看似薄情的眼睛,道:“喻先生,想聽聽我的事嗎?”
喻深遠是想的。
他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事塑造了苦慈意這樣的少年。
他眼裏的苦慈意真誠,熱情,又堅韌。
苦慈意從來沒有給別人說過自己的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聽他故事的人還是喻深遠。
他坐在了喻深遠坐着沙發前的地板上,雙臂環住曲起的雙腿,透亮的眼睛專注地看着喻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