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叩首
叩首
燈光在銀色的表盤上來回地滑動。
苦慈意不知道怎麽就被那只表吸引了注意力。
他擡頭去看機械表的主人。
他來這裏有不少日子了,都等到了大學的入取通知書來,加上這次,但也只見到了這人兩面。
他大概很忙,而且這兩次見他,他都很憔悴。
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發現目光裏的人手裏多出來了一根煙,但是卻沒有找到打火機。
“喻總。”苦慈意下意識喊出聲。
喻深遠擡眼瞧他。
苦慈意把打火機拿了出來,“我這裏有。”
喻深遠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
因為剛才的動作,苦慈意離喻深遠近了些,但他除了煙味,什麽味道也沒聞到。
他在這裏幹活,遇見了不少貴人。
他們身上的味道,無一例外都是被匠人們精心調制過的。
可唯獨他在喻深遠這裏什麽也聞不到。
裴舷這時來了,拍了拍苦慈意的肩膀,“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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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苦慈意放下手裏的東西,安靜地出去了。
他臨走之前,聽到自己老板說:“有需要的地方,随時開口。”
他想,怪不得喻深遠看起來憔悴了,還抽起了煙。
喻深遠不喜吵鬧,看了一眼苦慈意的背影,“他不錯。”
“确實。”裴舷半開玩笑道:“畢業後,直接讓人進我公司。”
喻深遠手指彈了一下煙灰,緩緩地抽了一口煙,“那你可別委屈了人家。”
裴舷笑了一下,沒繼續這個話題,“真沒想到,從小照顧你的劉姨居然和傅洗在背後捅你一刀。”
喻深遠眉心處起了波瀾,煙也抽得兇了。
微弱的火光在半明半暗的房間裏,不停地閃爍着。
片刻後,喻深遠急急地咳了一聲,帶着溫度的煙灰撒在了他手上。
他沒在意。
裴舷嘆了口氣,遞給喻深遠一杯水。
喻深遠接過回來後,抿了一口。
他忍着喉嚨的癢意,開口道:“是我錯看人與人之間緣分了。”
裴舷搖了搖頭,“是他們裝得太好了。”
“或許吧。”喻深遠新點燃了一支煙。
裴舷想到了喻深遠的長輩們,心口一酸,終究是沒再勸下去。
過了一會,喻深遠接了個電話,助理說公司現在有個事需要他回來處理一下。
喻深遠喝了杯酒,于是叫了司機開車來這裏接他。
裴舷一聽是要事,便起身送他出去。
還沒走出包廂多遠,他就被叫住了,回頭一看是他家裏的一位長輩。
裴舷道:“我得過去說兩句話,就不再送你了。”
喻深遠道:“去吧。”
人樣貌出衆,再加上氣質好,總是能讓人一眼瞧見。
苦慈意本來在看着桌子上的小仙人球發呆,但餘光裏出現一道深灰色的身影後,立馬擡起了頭。
他很有分寸,只恭敬地輕聲喊了一聲喻總。
苦慈意的聲音輕輕的,不過是可以能讓人聽清他喊的是什麽,音色幹淨又帶着少年氣。
喻深遠剛才都倦到不願開口,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麽有了幾分開口的興致,看了一眼苦慈意後,應了一聲。
苦慈意以為喻深遠只會給他點下頭,但沒想到應了他的問好,所以臉上寫滿了驚訝。
皮相好看氣質幹淨的少年人臉上有了驚訝的表情也是好看的。
喻深遠又是不知道為什麽眉間的愁化開了一些。
這時和苦慈意一起坐前臺的人來了,餓了有一會的苦慈意趕緊拿着自己做的三明治去微波爐裏熱。
他拿回來吃的時候,喻深遠還沒有走,但也沒過去打擾,去了平常吃飯的地坐着吃飯。
食物加熱過後,被催生出了香氣。
裴舷此時回來了。
他人随性,苦慈意也不是多腼腆的人,所以打趣道:“早就聽說你做東西好吃了,聞着是挺香,現在分我一半。”
苦慈意還真實在,他有兩個三明治,立馬遞給了裴舷還沒吃的那一個。
裴舷沒想到他還真給,接過來後,笑了一下,坐他身邊吃着,想着吃了人家一半飯,可能會讓人吃不飽,喊人過來送了甜點。
苦慈意埋頭苦吃,甜點被人放桌子上的時候,才擡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瞧見了站在遠處還在等車的喻深遠。
他想着該給自己的老板提個醒,開口道:“老板,喻總還在外邊等車呢。”
苦慈意做得三明治是真不錯,而且裴舷餓了,所以吃得還挺投入,自然沒發現喻深遠還沒走的事。
他也顧不上吃了,拿着還沒吃完的三明治就往外走。
喻深遠聽到聲音後,回頭看到了拿着三明治沒了貴公子形象的好友,不知為什麽好友會有這樣的改變,雖然好友并不愛總端着架子。
裴舷看出了喻深遠眼中的不解,在喻深遠眼前晃了晃他的三明治,“你吃了,就知道,要不試試?”
喻深遠平淡地搖了搖頭。
裴舷問:“怎麽還沒走?”
喻深遠答:“司機快到的時候,車給壞了,又派了別的人開車來。”
裴舷聽完,立馬道:“我開車送你。”
事情确實急,喻深遠應了,還道:“改天請你吃飯。”
裴舷無奈道:“整天瞎客氣。”
喻深遠沒反駁,因為性子就這樣,總是願和人生分。
密閉空間裏,食物的氣味格外霸道。
喻深遠聞着被裴舷捎帶上來的三明治散發的味道,微微皺了眉,然後發現自己胃好像不知從什麽時候就開始隐隐作痛。
不過不是不能忍受,他也有事要做,便沒在意。
就這麽沒在意到他處理完事情,胃疼得站不起來,被助理送到醫院。
醫生看着他的檢測結果,臉上一點笑也沒有,但是顧忌他的身份,冷着臉說了一句,“再怎麽着也不能糟蹋自己身體啊。”
喻深遠沒說話,皺着眉,把喉嚨的癢意壓了下去。
助理在醫生走後,道:“喻總,我給您請個護工吧。”
喻深遠聽完便拒絕了,只讓助理安排好一日三餐就好。
助理還是想請護工,但看了一眼喻深遠就沒再開口。
他的老板做了決定就不會再更改了。
他打車回公司拿文件的時候,接到了老板好友的電話。
裴舷道:“喻深遠怎麽回事?他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助理急忙回道:“老板的電話應該是沒電了,等他輸完液手機應該就差不多充滿了。”
助理還沒說完,裴舷就急了。
他火急火燎道:“他怎麽着了?小張你給我說清楚!”
小張哪裏敢瞞,把事交代清楚了。
裴舷一聽什麽也顧不上了,調轉方向就往醫院開。
苦慈意最開始聽到裴舷口中喻深遠名字的時候,看向車窗外的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
苦慈意沒聽到裴舷的完整電話內容,只能通過剛才裴舷的只言片語,知道喻深遠現在在醫院。
因此,他沒言語,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
到了醫院,裴舷下車的時候,才想起來車上還坐着個人。
裴舷是好性子,看着苦慈意不好意思道:“想着順路把你捎回去,沒想到聽到深遠出事就把你給忘了。”
苦慈意當即笑道:“老板,我好兄弟出事,我也肯定和你一樣着急。”
裴舷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個車回去吧,回去後讓經理給你報銷,就說我說的。”
裴舷還怕他推辭,正色道:“聽話。”
苦慈意沒瞎矯情,“謝謝老板,老板你趕緊去吧。”
苦慈意看了一眼老板的背影轉身走了。
他跟着去看喻深遠不合适。
助理給裴舷說得很清楚,所以裴舷直奔胃科病房去了。
喻深遠聽到動靜,把目光從筆電上移開,看向門口。
“你怎麽不給我說一聲。”裴舷話裏能聽出氣來,“給我着急得都忘了讓苦慈意下車自己回家,本來說要順路送他回去。”
喻深遠不是一點心都沒有的人,“就是怕你擔心,耽誤你的事。”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往門口又看了一眼,但是動作很快,不過兩三秒鐘。
裴舷道:“耽誤就耽誤。”
他知道從喻深遠這裏問不出什麽來,于是起身打算去問喻深遠的醫生。
裴舷出門後,喻深遠想起一件事,于是下床去找裴舷。
他剛打開門,就看見了臉上寫滿了焦急的苦慈意。
莫名的,他覺得自己心裏放下了什麽東西。
苦慈意和喻深遠對視後,便走到了他面前,“喻總。”
喻深遠淡淡颔首。
苦慈意沒着急把自己來這裏的原因說出來,而是問道:“喻總,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
喻深遠聲音因為生病而微啞,但依舊聲線優越,讓人耳目一新,獨一份的優雅好聽。
苦慈意眼睛眨巴了又眨巴,微仰着頭看着喻深遠,嘴角向上揚起,“那就好,老板都快擔心死了。”
喻深遠皺了皺眉,“知道了,以後有事不瞞着他了。”
“嗯嗯!”苦慈意在喻深遠身後看到了自家老板,擡起手給老板打招呼,“老板!”
裴舷看着面前的苦慈意,疑惑道:“你怎麽來這了?”
苦慈意不好意思了,手撓了撓腦袋,把蓬松的發絲變得更加蓬松,看起來格外窘迫,“我不小心把家門鑰匙落在您車上了。”
裴舷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從兜裏拿出車鑰匙遞給他,“自己去拿吧,順便幫我把後備箱的一箱水果拿上來。”
“謝謝老板!”苦慈意接過鑰匙跑走了。
樓道裏有風在其間穿梭,少年人蓬松的發被輕輕揚起,又被豪邁地丢下。
喻深遠為此風光駐足一瞬。
苦慈意搬着那箱水果回來的時候,腦門上蒙了一層薄汗,但卻更加青春洋溢了。
裴舷為此對着喻深遠感嘆自己老了。
喻深遠聽完難得露出一抹笑。
他五官線條格外優越,面上平淡時,更多顯矜貴,面上帶笑時,則顯出來幾分溫和。
苦慈意沒錯過那抹笑,讓他恍惚覺得自己也能和喻深遠有這樣融洽的氛圍。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後,他心驚不已,後背猛得生出一層冷汗來。
因此裴舷在他走後,開口道:“挺像霜打了的茄子。”
喻深遠回憶着苦慈意離開時的表情,接了一句,“形容貼切。”
裴舷更改了話題,“對了,醫生說你可以回家養着,但是必須有人照看着,飲食更不能随便打發了。”
喻深遠雖然住的病房清靜,但是這裏是醫院遠不如家裏清靜。
他也不願意一直在這裏,能回就回去,但是他不願家裏有生人在。
裴舷也想到了這一點,急得他想抽煙,但是顧忌病人,把煙盒都快團爛了。
喻深遠助理安排的飯送到了,有一道是茄子,是家裏人做的那種味道。
裴舷嘗了一口那茄子,看着盤裏的茄子,腦袋裏有了個離譜但又靠譜的主意。
“你說,讓苦慈意去照顧你一段時間怎麽樣?”
喻深遠很少被什麽事牽動情緒,這一次卻因為裴舷的話,臉上有了驚訝。
裴舷卻越想越帶勁,“這小子真挺不錯,脾氣好,做飯也好吃。”
他輕拍了一下桌子,“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性極好,不會做不該做的事。”
聽到這裏,喻深遠擡眸,心頭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