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有多大的幾率能召喚成功？”唐十九問得很随意。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他回道：“百分之九十。”
“不錯嘛。”唐十九笑眯眯的誇贊道。
這個男人……少年毫無波瀾的眼睛慢慢的落在他臉上, 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知道我的。”
“第一眼。”唐十九理所當然的說道：“你現在也只繼承了一點皮毛而已。”
——被人看透不是很正常嗎。
一點皮毛。
少年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種話了。
他木讷的看着自己的鞋尖，開始回想自己是否與這個男人見過。嗯……從未見過他, 只是覺得莫名熟悉。
大概，比起這個男人，店鋪二樓的那把刀，更讓他在意。
少年僵硬的擡起頭，看向唐十九的胸前。別人都看不到的, 他可以看到。屬于伽羅印污穢又肮髒的氣息。
“你不怕死嗎？”他問道。
“我怕冷。”唐十九一本正經的回道：“所以，你快點。”
這可是冬天啊, 站在寒風裏, 感覺手指都要凍僵了。他只能用了點靈力，讓指尖微微浮現出火光。
店鋪二樓。
禾楚靈一直默默地關注着這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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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聽不到聲音，卻也知道兩個人在商議着什麽。
“到底怎麽了呢？”她疑惑道。
其他的獸獸都睡了，唯獨克雷斯強撐着, 安靜的趴在浴室門口。聽到禾楚靈的話後, 它開口道：“唐老板要祛除身上的伽羅印了。”
“真的？”禾楚靈愣了一下。她更加緊張的看着隔壁店鋪樓下的二人，因為招牌有點擋視線, 她不得不踮起腳尖。
少年聲音平靜的說道：“你身上的伽羅印氣息太濃重，沒救了。”
一般“器具”到了這種地步，只能等待伽羅的降臨。他們的軀體會成為祭品, 被永久帶走。
“你到底行不行啊？”唐十九質疑道。
少年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眼底閃過一抹不悅。他攤開手, 一張金色的符咒赫然出現。
“你有什麽遺言要交代嗎？”
“遺言？等我死了再說。”
少年搖了搖頭，他專注的看着手掌上的金色符咒，但其實心底确實在微諷唐十九的狂妄自大。
傳說中的伽羅，是一只沒有實體的咒靈。他的師父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它封印在符咒中。可是，這世間的伽羅氣息卻在緩緩流傳。即使它在符咒中，依然可以得到這些被命運挑中的鮮美祭品。
它便是靠着這些存活。
這金色符咒已經感應到了對面的男人——他的氣息比以往的獵物都更加美味，符咒裏的伽羅已經忍不住渾身戰栗。
因為距離太遠，禾楚靈沒有看到少年具體的動作，只見一陣金光出現，整個元月鎮都仿佛被凍結住一般，飄在半空中的落葉也停了下來。
她緩緩地動了下手指，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被固定住。
像是過去了幾秒，又像是過去了幾個小時。
空中的枯葉緩緩飄落。
禾楚靈看着空無一物的街道，唐十九還是之前的站姿，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黑豹卻開口道：“出來了。”
人類的眼睛看不到靈魂，但是魔獸可以。禾楚靈看不到，但是少年可以。因為這本就與他的職業有關。
他是一名巫師。
伽羅是一只非常強大的咒靈，強大到他沒有絲毫把握淨化它。或者說，殺死它。本來就是死物的怨氣凝結而成，還能拿它怎麽辦？
幾乎在紅色符咒破碎的那一刻，少年便覺得這個做飯好吃的店鋪老板，已經死了。
真是可惜。
如果他能早兩天發現伽羅印留下的痕跡，或許可以搶先一步淨化。也就不用面臨今天這樣的局面。
他想了一下，以伽羅的貪婪必然還會尋找新的宿主——所以今晚過後，自己又要踏上綿綿無期的流浪之路。
心裏是遺憾的，但是臉上卻做不出任何表情。
唐十九微微擡頭，可以看到空中猙獰的巨大黑影，它幾乎擋住了元月鎮上方的全部夜空。少年已經側過身，不想看男人慘死的畫面。而唐十九在面對邪靈的時候，也只是緩緩向後擡起右手。
他伸手的方向是店鋪。
同一時間，禾楚靈感覺到身後有異樣。她回過頭，看到沙發在輕輕顫動。慢慢地，露出了部分黯淡無光的刀柄。
黑豹默默地朝後退了兩步。
這把黑刀并沒有什麽特別，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禾楚靈愣了一下，她看到黑刀自己會動。關鍵是……它動得很慢、很慢。
它在一寸一寸的往外挪，刀柄顯得極其笨重，但其實它的速度有多快，克雷斯心裏明白。
一開始挺疑惑的，後來一想，應該是因為女主人在這，魄魂刀怕自己不小心碰傷了她。這才用了史上最慢的速度，一點點的響應唐十九的呼應。
禾楚靈不自覺的朝旁邊走了兩步，她隐隐覺得，這刀似乎是活的。
不是因為它會動，而是——
她看了眼樓下的唐十九，這應該是他的刀。在他的身上，或許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魄魂刀終于來到了浴室。
它微微提了下刀身，便翻到了窗臺上。剎那間，它的速度驟然加快，夜空中出現一道銀光，它穩穩地落在唐十九的身前，刀身插在地上。
铮！——
一道刺耳的刀鳴傳到了衆人的耳裏，禾楚靈的身體驀地一暈，她不受控制的坐到了地板上。
那一團黑色的霧氣時而露出血盆大口，它猙獰着，咆哮着，想要将唐十九吞噬。
然而，在黑刀出現的那一刻，邪靈忽然怔在原地。
唐十九微微挑眉，他的圍巾被風吹到身後——
“你睜大眼睛看仔細了，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誰。”
少年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白了。他怔怔的看着這把黑刀，普通的就像一把沒有開光的破銅爛鐵。
原本還嚣張跋扈的邪靈，一瞬間發出奇怪的争鳴。夜空中那一團黑霧開始争相逃散，伽羅本就是集世間怨氣而成，感覺到威脅後便各自散去。唐十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心知，這種東西的再生能力極強，只要有一小點的黑霧逃離，便會伺機再生——至于尋找宿主，再簡單不過。
“魄魂。”唐十九喊了一聲。
刀身微顫，似是回應。它的暗啞的龍頭突然發出一道紫光，那些逃亡路上的黑霧全都不受控制的朝它飛來。
幾乎只用了短短幾秒的時間，這黑色霧氣便融入進刀身體內，它們掙紮着想要沖破束縛，卻最終被黑刀吞噬。
唐十九微微回過頭，他看向店鋪的二樓。窗戶前，還有飄着一縷小黑霧。
禾楚靈呆呆的看着這個小東西，它很小的一團，五官像是抽象畫，卻還有着小小的獠牙。它逼近身前的時候，一股涼意襲來。反應極快的克雷斯驀地将她護在身後，一爪子拍向黑霧——碰！它擊到了一旁的牆壁，打穿了一個洞。
黑團并沒有散去，它反而更嚣張的挑釁了一下克雷斯。不過，它的注意力還是在禾楚靈的身上。
也不知道為何，它竟圍着禾楚靈不願散去。
她不知道這個小黑團是怎麽回事，于是問道：“克雷斯，現在是什麽情況啊？它……它是誰？”
“我也不知道。”克雷斯眼神兇狠：“小東西，我警告你不要輕舉妄動。”
冬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起來了。
它二話不說吐了一口火球，小黑團連躲都沒躲，竟然将這口火全部消化，它自己還完好無損。
禾楚靈疑惑的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她身上是有什麽嗎，怎麽會讓這小黑霧這麽在意？
猶豫了一下，她拿出挂在腰側的羌笛：“你在找這個？”
黑霧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它像是很激動的樣子，咿咿呀呀，圍着這羌笛打轉。
同時，又帶着期許的目光看着禾楚靈。
她心底一動，便放到唇邊吹了起來。依然沒有任何聲音，小黑霧卻顯得更激動了。它甚至身體生生晃成了一片虛影，連最好的鏡頭都無法捕捉。
禾楚靈停下了。
黑霧團也不晃了，它焦急的看着禾楚靈，咿咿呀呀。像是在催促她趕緊再吹。
少年空洞的眼神總算有了焦距，他看了眼二樓，又看了眼面前的男人。唐十九握住了刀柄，将魄魂刀從地上拔了出來。
有這把黑刀，男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想到之前，自己還認為唐老板不自量力。原來——他主動挑釁伽羅印不是狂妄自大，而是理所當然。
可是，他有一事不解。
“它為什麽忽然就重生了……”
唐十九開口道：“你以為的伽羅是什麽？”
“邪靈。”
“那是它死之後被周遭怨氣吞噬，才形成的樣子。”唐十九緩聲道：“在最開始的時候，它是一只守護靈。”
“……守護？”少年沒有想到這一層。
他身為巫師，卻不了解伽羅的真身。就連師父也不曾提及。他只知道，自己要阻止這個東西作惡。
武器都有守護靈。
那，伽羅守護的武器是——少年再一次看向二樓，女孩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唐十九笑了一下，握着刀朝店鋪走去。
少年默默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在店門關上許久之後，才緩緩地擡起雙手，交疊于胸前深深地行禮。
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便是要解決伽羅印。為此，他游遍了各大星球，嘗試過無數辦法，始終不能消滅它。
這一次，只是尋找受害人的氣息而來，卻在這個遙遠又落後的星球，将伽羅一網打盡。
他肩上的重擔忽然就卸下了。緊接着能感覺到，便是說不出的輕松茫然。
——師父，說出來你可能都不相信。那個人他竟然在藍星。
小黑霧一直纏着禾楚靈，它圍着女孩打轉，時不時用身體碰一碰羌笛。
聽到樓下的動靜後，禾楚靈緊張的情緒總算消失。
見到唐十九上來，她問道：“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沒。”唐十九走到沙發旁，将這黑刀重新藏到了下面。他看到那個小黑霧時，解釋道：“這個小東西名叫伽羅，是你手中羌笛的守護靈。”
“伽羅？”禾楚靈想到了什麽——這名字，是與伽羅印有關嗎？
“它之前死的時候，變成了邪靈。現在已經重生，不會傷人。”唐十九躺到了沙發上，他微微擡手，小黑霧團兒便順勢飄到了他手背上。
它似乎很喜歡唐十九。
“那，我們要喂養它嗎？”禾楚靈問道。
“不用，它不吃東西。平時自己就會鑽到笛子裏了。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響應唐十九的話，小黑霧打了個哈欠，它慢慢的回到了禾楚靈這邊，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表演了一番“如何鑽到笛子裏”。
小黑團消失了。
禾楚靈驚訝的擡起羌笛，仔細打量，這笛子的外觀也沒什麽變化。
而克雷斯聽到“守護靈”三個字的時候，便明白了。羌笛有了守護靈，實力比之前強大了十倍。
更重要的是，武器中的守護靈守護的并不是武器，而是使用者。
想到冬蘇之前的攻擊被全面化解，這個小家夥長大了可不得了啊。
“那你身上的伽羅印，去掉了嗎？”
“去掉了。”剛說完，唐十九就有點後悔。
他不應該說得這麽肯定，應該猶豫一點，再模糊一點，不然還怎麽找借口跟她——咳。
禾楚靈點了點頭。她故作輕松的說道：“那就好啊，我這幾天一直在擔心你。現在總能睡個好覺了。”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問道：“這把刀……是你的武器嗎？”
唐十九回道：“是啊。”
“哦……”禾楚靈轉身朝裏屋走去，快進門的時候，又回過頭看向沙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其實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唐十九。
比如——
你家是哪裏的，之前做的什麽工作，你的童年過得怎麽樣。這沙發下面為什麽一直放着一把生鏽的黑刀？
相處的越久，越能感覺到唐十九身上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比方說，他的淡定。好像從來沒有見到他為什麽事情緊張過。
可這些話到了嘴邊又問出來，因為……她有點害怕。
這樣平靜的日子，會不會突然就失衡了。
唐十九似乎知道禾楚靈在想什麽，他的聲音從沙發上傳來——“你想知道什麽，可以去問克雷斯。它會回答你。”
“……”禾楚靈的眼睛微微一亮，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掀起門簾進入裏屋。
這麽晚了，克雷斯累了一天，唐十九回來後它就去歇着了。
不如——等明天清閑的時候，再好好的問問它。
禾楚靈睡了。
唐十九輾轉難眠，他驀地坐起身，盯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呢喃道：“她知道後會不會被吓到啊？不行，我得讓克雷斯說的時候好好的美化一下。”
從他離開紫夜星的那天起，就沒有想過再提及過往的事情。他只想以“唐十九”的身份活着。
不管誰來問，他不想說，便沒有人能讓他開口。
可是禾楚靈不一樣——
至少這一回，想對她坦誠以待。總覺得，不應該有任何事情隐瞞她，過往的那些好的、壞的，她都有知道的權利。
……
翌日。
禾楚靈因為心情忐忑，很早就醒了。她爬起來疊好被褥，去廚房準備早餐。
唐十九還在呼呼大睡。
禾楚靈咬着面包，站到了沙發旁，看着男人無邪的睡顏，心底的小雀躍越來越明顯——很快就要正式認識你了啊，唐老板。
見他睡得那麽香，禾楚靈便輕輕地下樓了。她先是開了店門，拿着掃帚把門口打掃了一遍。
隔壁店鋪也已經開了，少年正在灑水。他看到禾楚靈後，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
禾楚靈也笑道：“中午記得來吃飯啊。”
少年愣了一下，他默然的看着自己手裏的灑水壺，心想——還能吃到他做的飯嗎？
有第一位顧客上門了。
“小禾啊，之前在你這裏買的寵物糧已經吃完啦，再來三包！”
“好噠。”
一大早就有生意，禾楚靈當然開心了。她進店裏把寵物糧裝到袋子裏，又拿起從帝都帶來的特産八小仙。
這是八種古典小吃的統稱，分別為笑口棗、金麻棗、蛋黃酥、核桃酥、五香扭蘇、甜鹹餅、江米條、蜜三刀。包裝精美，她一同放到了袋子裏。
顧客看到後喜笑顏開：“謝謝啊，我兒子剛才還纏着我要點心，正想去超市買呢——”
“這個挺好吃的，小孩子都喜歡。”禾楚靈将客人送到門口，道：“那你路上慢點走啊。”
“好嘞，拜拜。”
客人拎着袋子開開心心的走了。
開店嘛，偶爾送點小禮品，不是多麽值錢的東西，顧客都會很開心。更別提這是她從帝都回來時特地帶的。
滿滿的兩大箱，于是她想叫醒克雷斯，一起去拜訪左右的鄰居。
走到樓梯下方，發現窩裏空無一物。
她愣了一下，又朝樓上看了看——難道是自己沒注意，它睡到二樓去了。想着，便輕輕地上樓，盡量不發出聲音。
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黑豹的身影。
它之前都是一樓安安穩穩的睡覺，順便守門。等她起來了，想出去了，克雷斯才會跟上。
可能是出去溜達了？禾楚靈也沒太放心上。克雷斯是一只成年魔獸，實力超群，唐十九之前就說了，在地球能傷到它的人，寥寥無幾。
又過了一會兒，唐十九下來了。
他咬着牙刷，道：“我等會兒出門置辦東西，你給我寫個紙條。”
“好。”
唐十九洗漱好後，拿了塊面包，便離開了。禾楚靈專心研究手術視頻，她看着關于心髒手術的介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上次給克雷斯動手術是她的第一次，如果有一點失誤，克雷斯可能就不在了。
也不知道是想從它那裏了解到唐十九的情況，還是因為這個手術視頻的緣故，她愈發想念它了。
走到門口，四處張望，想看到那只黑豹的身影。
然而，一直到傍晚，唐十九拎着大包小包回來了，黑豹也沒有出現。禾楚靈終于按捺不住了，她拉着唐十九的衣袖，道：“克雷斯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