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黑豹雙眸幽冷, 它緩緩靠近另外一名海盜青年,卻感覺到一股涼意來到自己的身後。
它沒有回頭, 只是坐在了地上,視線依舊牢牢地鎖在青年身上。
他雙腿發軟, 癱坐在屍體旁一動不動。
禾楚靈裹緊了身上的紅色披風, 她擡起頭, 看向巷子的盡頭。
光芒散去後,一個人的身影緩緩出現。
海盜的小世界被強大的精神力毀滅, 軍裝男慢慢回過頭,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來的人穿着一件素色僧袍,外面是黑色的袈裟,頸上挂着三十六粒渾圓黑亮的念珠,手裏握着一把金色錫杖, 仗頂上的圓環內雕刻了一株佛像。而他雖穿着僧袍,卻留着短發,年輕的眉眼極其普通,看一眼很難記住。
或者說……永遠都記不住。
“一個僧侶也來多管閑事, 華夏是後繼無人了嗎。”軍裝男嘲諷道。
“不巧。這裏剛好屬于僧的管轄範圍之內。”
“慕容的狗?”
“心若向道, 何須介意稱謂。”
“嘁, 我倒想看看, 你的狗主能活多久。”
“至少, 比你久。”
禾楚靈默默地看着針鋒相對的兩人, 這僧侶雖模樣普通, 氣質上卻并不輸對方分毫。
克雷斯打了個噴嚏, 它突然意識到身旁還有一名海盜沒殺,遂擡起頭,那名年輕的海盜立馬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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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長官快救我!”
軍裝男沒有任何反應。
僧侶卻看向黑豹的,道:“閣下請留他一命,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問。”
克雷斯冷笑,它站起身,挑釁一般露出鋒利的獠牙。
“……沒事。”禾楚靈開口道:“讓他帶走。”
“多謝。”
海盜男的臉色很難堪,但想到自己不用死得那麽凄慘——他朝後挪了兩步,盡量與大黑豹保持距離。
軍裝男挑眉道:“聽說地球的佛修十分奧妙,不如今日大師來賜教一番?”
“請。”
——咦,要打架了嗎?
禾楚靈小腿發麻,她嘗試着站起來,卻未能成功。
黑豹可憐的看了她一眼,它忽然蹲下身,趴在她面前。
禾楚靈糾結了一會兒,她輕咳一聲,搖頭道:“我休息會兒就好。”
她還從沒有騎過豹子呢,只是覺得這種感覺有點奇怪,又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于是便拒絕了。
軍裝男的臉上始終都帶着一縷嘲諷。
盡管他說出的話聽上去很客氣,但他對面前這位僧侶的真實态度可想而知。
地球遍地是佛修。
在靈法複蘇之後,緊跟其後的便是佛宗的建立,末日五十年,世界各地家破人亡,佛宗人數暴增,最知名的莫過于華夏的歸安寺。
如果是那個老禿驢,自己可能會忌憚一點。
忽然,軍裝男擡起頭,看向巷子口。他的臉上出現一絲怔忪,在僧侶準備應戰之際,他卻選擇抽身離去。
黑豹的眼睛亮亮的,它站起身,晃悠了兩下尾巴。
唐十九的身影由遠而近。
他來到了禾楚靈的面前,看到了女孩長發微亂,以及紅腫的半邊臉。
身後,是一灘血跡。
唐十九還未說話,禾楚靈便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道:“可能是黑品商的人。不過,我并沒有受傷,而是筱葉她——”
筱葉躺在後面的地上,咳出了黑血。她的臉上卻是淡淡的笑意,終于……重見天日了。
唐十九将禾楚靈抱了起來,他“嗯”了一聲,道:“我們回家。”
“且慢。”僧侶緩步走了過來。
“敢問小姐可是姓禾?”
“是的。”
“果然如将軍所言,禾小姐是一名令人欽佩的女子。”
“你是……”
“顧長生。”
禾楚靈微微張嘴,她和顧長生只在群裏說過一次話,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個和尚。
之前聽慕容将軍說這一次帝都派來了一支護衛兵,顧長生便是兵長。
她一直腦補成類似于大高個奇談的那種形象,看到之後才發現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将軍手底下的人各個都很特別。
“兵長好……”禾楚靈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大師好。”
“禾小姐不用客氣,喊貧僧名字就好。”
說罷,顧長生看向唐十九。
男人穿着一身簡單的灰色布衫,墨藍色對襟小褂,眉疏目朗。他像是偶然路過,卻又那麽巧合的出現在即将開戰的地界。
“請把她交給我。”顧長生說道。
這次來元月鎮,除了鎮守這座水鄉以外,他還有一個任務便是保護禾楚靈。這是将軍的吩咐,顧長生時刻謹記。
唐十九神色平淡,可禾楚靈卻覺得,他的心情不怎麽好。
事實上,他的心情很不好。
“我的妻子,我為什麽要交給你?”
僧侶聽到後,看向男人懷裏的禾楚靈,女孩的臉上有紅色的掌印,聽到唐十九的話後,有點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顧長生右手立于身前,他微微颔首道:“貧僧汗顏,待設下結界後,自會上門請罪。”
這是他管轄的地界,卻生出了綁架事件。
唐十九抱着她離去,黑豹和白團子皆跟在身後。
在他走到巷子口的時候,顧長生将手中的金色錫杖摁在地上,他雙目輕阖,嘴裏念出了一串咒語。
在清風拂過的街頭,蔚藍色的晴空中,禾楚靈看到了一朵緩緩綻放的蓮花。它如朦胧的倒影般漂浮在天空中,當花瓣舒展之時,露珠四濺,冰色蓮花化為一縷薄紗,以第一座橋為中心,逐漸向四面擴散。
許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奇異景象,大家站在街道上指指點點。
“看到沒,這便是歸安寺的青蓮陣。聽說由護衛隊的兵長親自設界,從此以後,元月鎮可真是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我們這個小地方竟然也能得到上頭的重視——”
“沒辦法,這次的黑品事件可謂是全國戒備,那群人真是的,他們難道不知道華夏是黑品的禁區?”
筱葉躺在地上,看着這道無堅不摧的青蓮結界,她用手擦去嘴角的血痕。
一蓮托生。
“好久不見,顧長生。”
“好久不見。”
巷子口出現了一輛警車,他們擡着擔架把筱葉帶走了。
而另一位海盜則被扣押上車,他坐在後座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位獨自伫立的青年僧侶。
他像是一張封印,把元月鎮變成華夏最安全的地界。
可是,明明剛才還看了他許久,這剛上車便忘記了他的樣子。海盜滿臉疑惑,是他記性變差了嗎?怎麽轉眼間就忘了。
回到店鋪的時候,禾楚靈也是忍不住“咦”了一聲,她問道:
“我怎麽想不起來顧長生的樣子了?”
“他修得是佛法裏的無名意,已入轉生境界,世人再也記不住他的樣子。”
“這麽神奇?”
禾楚靈咋舌道:“只覺得他的長相平平無奇,還以為是路人臉不容易記,原來如此。那你呢?你也記不住嗎?”
“嗯,記不住。”
唐十九将她放到二樓的沙發上,又洗手間将毛巾用熱水浸泡:“但我能辨別他的氣息。”
唐十九來到禾楚靈面前,将熱毛敷在她的臉上。禾楚靈擡起手,想要自己來。
他卻說道:“別動。”
毛巾很熱,敷在臉上說不出的舒服。禾楚靈坐在沙發上,她的身體漸漸放松。
“我今天要被吓死了,怪我,不應該随便跟人上車。我看到是警察後就放松了警惕,差點就回不來了。”
她心有餘悸的嘆了口氣,一只手揪着旁邊的薄毯,呢喃道:“梁子肯定是結下了,以前在新聞裏就看到過,緝毒警察如果被抓到會死得很慘,甚至他的家人也會被大卸八塊。雖然我不是警察,但這次擋了他們的財路,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
害怕嗎?
當然怕了,她平時有多怕死,晚上一個人在家裏,要反複确認防盜門已經從裏面鎖了。
幾乎從不走夜路,旅游也一定會買白天的火車,手機快捷號是110,短信也存了12110。
打車軟件是什麽?她從來沒用過。
禾楚靈欲哭無淚的說道:“瘋了瘋了,那還是我嗎?”
她這一輩子做得最瘋狂的一件事,便是在那個暴雨天選擇出門。可如果人生能重來,也許她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唐十九将毛巾放到桌子上,他拿出一瓶小藥膏,用小拇指挖出一點點,在她紅腫的左臉上均勻塗抹。
他的動作很輕,好像稍微用點力,面前的女孩就會幻化一樣。
聽着禾楚靈語無倫次的說着這些話,他開口道:“青蓮陣已經設下,只要在這裏你便安全。”
“有……那麽厲害?”
“嗯。”唐十九的語氣與以往不同,雖然平靜,卻沒有絲毫的倦怠。尤其是他的眸子,深不見底。
“你是不是不開心呀?”禾楚靈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是。”唐十九并沒有想隐瞞。
禾楚靈抱着毯子,她咬唇道:“對……對不起?”
都是她不好,惹到了毒枭。他們那群人肯定幹盡壞事,殺人不眨眼。就算護衛兵來了,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元月鎮吧。有的時候還要去外地采辦,背後的那股勢力禾楚靈雖然不了解,但也能隐約感覺到不是普通的小輩。
她自己的命是她自己的,如果因為此事而喪失,倒也不冤。
說不定死了之後就穿回現世了?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而唐十九就不一樣了,他好端端的被自己連累了……要不以後讓他也別離開元月鎮?需要什麽東西就從網上買?
“與你無關。”
他站起身朝廚房走去。打開冰箱,看到裏面的食材,便拿出來洗洗切切。
一切都似乎與往常一樣。
或者說,今天的唐十九更為沉默。
可黑豹卻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唐十九炒了兩個小菜,熬了鍋冬瓜排骨湯。吃飯期間也一句話都沒說,禾楚靈默默地喝湯,她沒有在繼續追問唐十九為什麽不開心——網上不是說了嗎,男人不開心讓他們一個人靜靜就好了。
今天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尤其是差點就——
她沒敢告訴唐十九,這種事情哪好意思開口?而且說出來也無濟于事,其中一個已經被克雷斯一巴掌拍死。另外一個被護衛兵帶走,估計也不會好過。
吃完後飯她便回了裏屋。
躺在溫暖的被窩裏,調出通訊錄開始看綜藝。
唐十九一個人在廚房收拾。他将鍋臺擦得一幹二淨,連牆上的燈都沒有錯過。
克雷斯忐忑不安的在門口等候。
唐老板很生氣,尤其是看到女主人臉上的傷時,它一瞬間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裏。
它可是一只聖級魔獸啊,居然讓兩只下水道的老鼠把禾楚靈綁跑了。
難道是最近這段時間生活得太-安逸,讓它忘了自己的使命?
克雷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另外一邊的白團子也是哆哆嗦嗦。這種壓抑的沉默,最為致命。
“冬蘇。”唐十九終于說話了。
白團子立馬看向他,一臉的敬畏:“主……主人。”
“你來店裏多久了。”
“回主人的話,締約三十七天,在店裏三十六天半。”
“一個月了。”
“是……”
“想要自由嗎?”唐十九問道。
白團子愣了,它突然意識到唐十九指的是什麽——“不!”它下意識的喊了出來。
因為女主人受傷了,所以主人想要跟自己解約嗎?白團子紅紅的眼睛裏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它圓滾滾的身體搖了起來:“不要趕冬蘇走,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冬蘇知道錯了——”
小白團急得快哭了。
它雖然成日成夜的躲在床鋪底下,不搭理任何人。但是它心裏是很喜歡這個地方的。而且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從出生就被唐十九帶了回來,它對這個男人又敬又畏,卻還是很想追随他。
因為這是魔獸的天性。
越是天賦高的魔獸,越習慣追随強者。
而且……它真的很喜歡禾楚靈。
自它來到這裏,她從未強迫自己做任何事情,每天都會準備充足的食物和清水。
魔獸不喜歡和人類親近,可是禾楚靈的身上卻有着讓魔獸很喜歡的味道。
難道因為她是獸醫,所以才天然親近?它不知道,它只知道自己很喜歡她。其實它也想像蠢鹿一樣黏着她撒嬌,可是它真的做不來。
克雷斯默默地看了白團子一樣,它現在可沒工夫同情冬蘇,因為冬蘇還是只幼獸,就算有天大的錯,唐十九也不會殺了它。
嗯……不殺幼獸與孩童是星際的規矩。
可它就不一樣了,它已經七歲了,早已脫離幼獸的範圍。
克雷斯知道自己因為什麽才能留在店裏,今天是它的失職,沒得辯。克雷斯并不是怕死的獸獸,只是不甘心。
它想吃人。那群惡徒,只殺了一個,它心裏覺得憋得慌。
唐十九站在矮板凳上擦拭着挂在房梁上的燈泡,他緩聲道:“從今天開始,寸步不離。”
“是!寸步不離!”白團子大聲應道。
克雷斯低着頭不敢吱聲。
唐十九整理完廚房後便洗了洗手,他問道:“克雷斯,你還記得老鼠身上的氣味嗎?”
“記得。”
“能找到?”
“能!”黑豹重重的點頭。
唐十九“嗯”了一聲,道:“将功贖罪。”
黑豹的眼睛驀地亮起,它立馬站起身,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唐十九離開廚房。他蹲在沙發旁邊,用手摸索着。沙發底下堆着許多雜物,他從裏面掏出了一把幾乎快要生鏽的刀。
黑色的刀鞘,上面盤旋着一條龍身。刀柄赫然是龍頭的形狀。
它在沙發底下放了許久,唐十九用毛巾擦拭着刀鞘上面的灰塵,黑豹沉默的坐在一旁,它看着這把傳說中的兇器,心神難寧。
收拾好後,他将刀柄背在身後,站起身換上了外出的鞋子。
“我出門一趟。”他說完這句話後,便帶着黑豹離開了店鋪。
“噢——路上小心。”禾楚靈又剝了一個橘子。
哎呀,這綜藝節目真好看,禾楚靈最近看得多了,特別喜歡裏面的一個小姑娘,好像是來自某個與地球十分相似星球的知名藝人。
白團子蹲在門簾的下方,它仿佛是從地板上長出來的一樣,穩穩地守在門口。
一直躲在床鋪底下的小麋鹿終于探出頭——
呼,今晚的男主人太可怕了,小麋鹿來到店鋪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唐十九這種樣子。
禾楚靈也隐約能覺察到她的情緒,她因為他只是心情不好,休息休息就能平緩了。而只有獸獸們才知道,今晚的唐十九有多可怕。
一人一獸走在無人的長街上。
黑豹擡起頭看了眼唐十九,他雙手放于合攏的袖中,眉清目淡。
來到地球的這段時間,它每天吃吃睡睡,和唐十九一起在房頂上曬太陽。
這樣的日子每天都很輕松惬意,輕松惬意到它差點就忘了——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橋旁的木墩上,守夜的貓頭鷹睜着眼睛,看向漸漸走近的主仆。
它問道:“長夜漫漫,此行雖算是替天行道,卻也要沾上一身罪孽——閣下一定要去?”
唐十九目不轉視的與它擦肩而過。
“一定要去。”
他怕什麽罪孽?他本來就是罪孽的化身。
殺心已起。
唯有滾燙的鮮血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