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溫酒煮茶
第11章·溫酒煮茶
岑媚縮着脖子從屋外走了進來,院子裏的冷風刮的她臉上生疼,細細的碎雪随着門簾的縫隙擠進來,卻在進來的一瞬間被融融的暖意驅散。
“長公主,這是驅寒湯,請慢用。”岑媚将小盒中溫得正好的湯水拿了出來,呈給了長公主華筝。
長公主華筝是華泱養母容太妃的親女,比華泱大三歲,只是身體病不大好,時常在外面的溫泉行宮将養,這次回來還是因為容太妃實在思念女兒,正值年節,才将人喚了回來。
“嗯,很好。”長公主華筝容貌偏向柔美,眉眼清雅,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她溫聲朝着岑媚道謝,目光落在岑媚靛藍的侍女服,和頭上素雅的簪子,心中默默點了點頭,将視線移到了下位坐着的弟弟身上。
“阿泱,我此來是帶些母妃想給你的東西。”華筝招了招手,叫侍女紋樂呈給華泱。
華泱一看,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皇姐,母親又費事了。”華泱拿起容太妃親手做的護手,帶了帶,很合适。
“母妃就喜歡做這個,還給我繡了個荷包呢。”華筝看着好笑,容太妃女紅做得不大出色,但是做的東西都很實用,早年二人身上的小配飾全是容太妃所制,現在好些,華筝已經有了兒子女兒,容太妃喜歡得不得了,開始在兩個孫孫那裏繡東西。
“皇姐,此去行宮,身體可好些了?”華泱也喝了口驅寒湯,只覺得味道寡淡,但還是下意識贊賞地沖岑媚一笑。
華筝嘆了口氣:“還是那樣,本來身體就不大好,生産還壞了身子,怎麽養都虛。”
“那周昌越呢?一次都沒去看望皇姐?”華泱蹙着眉,面上透出幾分殺意。
岑媚看得真切,卻也惱恨這個周昌越,這個周昌越是當朝太師周方的孫子,刑部尚書周匡亭最小的兒子,當初年少潇灑,少年英才,求娶華筝,當時先帝還在,便允了婚事,卻不想成為驸馬後不過五載,便開始花天酒地,夜不歸宿,皇帝斥責幾次,周太師、周尚書也請罪幾次,卻沒有辦法。
前世岑媚記得長公主一直同這個周昌越糾纏不清,後來周家又與太子結親,周昌越更加肆無忌憚,将外面養的人都帶到了公主封地,可把她惡心夠嗆。
本朝的驸馬都可以在朝中領個差事,但周昌越領了差事也不做,耽誤事情,故而平日都吃的是驸馬名頭給的俸祿。
“不知道又在哪個美人鄉裏酣睡。”華筝垂目,年少的愛意早被磨沒,只是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母妃和弟弟都問她願不願和離,她卻想着孩子,總是遲疑。
“皇姐,周昌越是個廢物,不值得你如此。”華泱嗓音淺淺。
室內一時沉默了下來,華筝也怨恨自己的懦弱,可是她的孩子還小,現如今每日喚父親,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事岑媚也不好開口,只是她對華筝的印象不錯,一時有些猶豫,倒是華筝看到了她的表情,輕聲問道:“你想說什麽?漂亮丫頭,你是阿泱的房裏人嗎?”
“奴婢不是,奴婢只是王爺的婢女。”岑媚連忙搖頭,對着公主道:
“長公主殿下,奴婢只是想說,殿下如今正值年輕,為何要耗費在一個扶不起的人身上,若他仍有上爬的決心,公主還稱得上是勇敢,但若他任由污泥将他淹沒,那公主您拉他,不是也會髒了您的手嗎?兩位小殿下現在不滿三歲,若公主再找位合心意的英俊青年,不也為時不晚?”
“住口。”華泱蹙了蹙眉,伸手攥住了岑媚的手,輕聲斥了一句。
雖然華泱覺得岑媚說得不錯,但是挑撥皇室的婚事別說是岑媚一個婢女,就是他說也容易惹禍上身。
華筝卻像是開了竅,身後的紋樂也覺得很有道理,瞅着周圍沒什麽閑雜人等,也放了心。
“确實,孩子還小,若日後知道了他們父親是個這種玩意,還不知道多丢人。”長公主喃喃道。
“你說得對,是我想得淺顯了,沒想到你年歲輕輕,說的話卻這般有理。”華筝眼神變得堅定許多,她拍了拍岑媚的手,沖着華泱一點頭,便帶着紋樂離開了。
岑媚說完也是有些快意,看到長公主似乎開了竅,這才跟華泱告罪:“王爺,是奴婢莽撞了,奴婢早就聽說周驸馬人不行,而且王爺你可知道,總是留戀青樓楚館,很容易得病的。”
華泱無奈地點了點岑媚的額頭:“你啊,真是不知說什麽好。”
二人都了解華筝,華筝性格雖然和順,但頭腦還是聰穎的,果然過了幾日,那位周家的幺子周昌越就被許多人參了一本,皇帝當朝點名,卻發現周昌越壓根沒到,皇帝大發雷霆,周昌越的父親刑部尚書周亭匡冷汗連連,連翻告罪。
長公主也遞了折子,請求皇帝準許她休了驸馬。
皇帝本就覺得周昌越有些太目中無人,雖然他正事昏庸,但身為皇帝,最不忍旁人挑釁他的權威,又想起周昌越的祖父周太師是老臣,時常會苛責自己,心中有火,正巧長公主華筝遞折子,他雖然和這個妹妹沒有太多感情,但是身為皇室宗親,被人如此欺負還是勃然大怒,直接允了休驸馬的折子,連着撤了周昌越的朝中散職。
周昌越剛從紅酥樓出來便被大哥周平輝揍了一拳塞進車內,朦胧的睡意被一拳砸醒。
周家大哥周平輝是周家借着周昌越的關系被塞進華泱的鎮北軍的,此時得知自己弟弟被休,心驚膽戰之下只想好好修理這個弟弟,雖然他也是在兵營內混個軍功,但惹怒了當頭上司,他還是擔心自己沒好果子吃。
“你啊你,日日宿在紅酥樓,怎地不想想你的身份?枉你當年設計抱得公主歸,還不如老子去!”
周昌越這才知道自己被休,震驚之下也顧不得兄長罵他,連聲問道:“我怎麽會被休?不是只能男子休女子嗎?”
“蠢貨,”周平輝吩咐馬車快些,接着說:“長公主的身份尊貴,你一個官家子,連個爵位都沒有,拿什麽休人家?”
周家此時一片大亂。
華泱這邊倒是歲月靜好的樣子。
岑媚最近又做了些湯綻梅、蜜漬梅花和梅花餅,都是寒冬臘月才有的清雅美食。
岑媚坐在飛鳴閣偏殿靠窗的位子,手上擺弄着茶具,對面正是在賞雪景的華泱。
風已停,窗外只剩下飄飄忽忽落下的細雪,雪中的亭臺樓閣顯得靜谧非常,層疊的青瓦被厚厚的雪層蒙上,天氣卻還是很好,清冷的空氣透着些梅花的冷香,在冬日的陽光映襯下更佳美不勝收。
“你我相遇,就是在冬季。”
岑媚擡起頭,華泱沒有看她,他的側臉英俊,眉眼修長舒朗,鼻梁挺拔,唇色淺淡,整個人仿佛與窗外的雪做的,清泠泠的。
“你可還記得?”華泱輕聲道。
岑媚嗓音溫柔:“當然記得,王爺猶如天神下凡,将我從登徒子的手中救下,奴婢當時吓壞了,幸好有王爺在我身邊。”
華泱盯着窗外被風吹落的碎雪,輕笑一聲,也不揭穿這明顯的謊言,反而繼續道:
“你身後便是那顆樹,你身側有很多人,都在嘈雜吵嚷,只有你一個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裏。”
岑媚垂下眼簾,心中卻是想起這一世第一次見華泱。
——萬千人群,她身側人影無數,只有他是自己唯一的目标。
“我第一眼看你,就覺得你不該站在那裏。”
華泱道,窗外的雪仿佛下得大了些,透着股冷意,他的聲音
不大,但他知道對面的人聽得見。
不該站在嘈雜的人群、油腔滑調的世家子弟、還有那片被人踩的亂七八糟的雪泥裏;
不該是沉默的、猶疑的、甚至做每件事都前後思量,深思熟慮的。
“那我該站在哪裏呢?”岑媚輕聲說道,她将手上煮好的梅花茶放下,眼中帶着些複雜。
可是對面的人回過頭看向她,用一雙漂亮的眼睛望了望她,帶着些沉靜,卻沒說話。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岑媚心中那跟窗外截然相反的感受漸漸平息,反而泛着冷意。她自然地撇開了視線,将手中溫度正好的茶水倒了一杯,推向了華泱。
“王爺,嘗嘗這個,是奴婢剛煮的梅花茶。”她的指尖發冷,她虛虛捧住了面前的茶盞,想從中汲取些轉瞬而逝的餘熱。
華泱慢慢喝着茶,他想起二人初見。
周圍都是融融的花燈,她的肩膀的發髻上都落了些碎雪,臉頰和鼻頭都凍得微微泛紅,亮亮的眼睛隔着很遠看向了他,那雙漂亮的杏眸似乎只有他的影子,就這樣直直望進了他的心裏,面上帶着些不知何處而來的欣喜與慶幸。
甚至讓華泱都在自我懷疑是否這不是二人的第一次面對面。
後來二人走在街上,在嘈雜的人群中慢慢相互靠近,又忽然分開。
她應該站在哪呢?
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