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97 尾章
“我還道,今生不會與你再見了。”
月朗星稀,刑部天牢外。
姚昱領着個白袍人,站在牢前道中。他的話,是對小河說的。
而小河仨人,站在門內。
天牢守衛都已被遣走。
江楓探頭探腦,頗有些鬼祟,往石道四周打望。到處月白,黑黢黢,沒個人,安靜得很。
姚昱:“不用看了,弓*弩手,還有府軍都在。”
江楓睜大眼,又看白袍人。
“李先生,月神術士。鎖靈咒是先生的布置。多虧他感應到咒力波動,我才能慌慌忙忙趕來。”
自道慌忙,明明背手站時,只有潇然。
江楓站了直,腳一挪,挪到小河陸爾跟前。
他輕輕道:“阿昱……”
姚昱揚眉,“如何?”
“阿昱……”
江楓又是輕喚。
姚昱:“與你二十年的交情,原來是讓你這麽用的?”
他問:“你顧他們,就不顧我了?”
江楓勸,“阿昱,你們都得償所願了。有所沖突,也不過立場不同。江湖再見,大家都還是朋友……”
“誰和他們是朋友?”
“……同桌喝杯茶的情誼總是有的。”
姚昱揚手,“不必說了,你,我自會交給江尚書整治。”
他落下手,轉眼後,只有慨嘆。
“你怎麽……就沒死呢?”
陸爾被點名。
他攏小河護住,往四裏的氣息中,計算可能的路線。
“回神。”姚昱問,“裘真呢?”
“你進來看看?”陸爾道。
姚昱颦眉。
“能走不?”小河低問。
“有點難度。”陸爾分析,“可躲避處少,也許會挨……”
小河抓過江楓,吐兩字。
“掩體。”
江楓:“诶诶诶?”
陸爾點頭,“那就沒問題了。”
江楓:“喂喂喂!”
姚昱譏諷,“這一定不只喝杯茶的情誼。”
見陸爾移步,是要突破的情态。
姚昱道了句。
“不用掩體了。沒人要把你們如何。”
姚昱聲中不悅:
“你這人最是讨嫌。從第一次見你,就一直壞我事。”
白袍人是個老人家,胡子和袍子一樣白。
這會兒,他徐徐上前,到道路中時,膝蓋彎曲,手向前伸直,竟然是——向他們行了個大禮。
其方向,是對着陸爾。
小河拉陸爾,問姚昱:“你又搞什麽?”
姚昱望天不理她,卻聽得那李先生,半跪在地,用拗口的,磕磕絆絆的上姚話道:
“少祭司。”
我方驚呆。
小河是提防,江楓卻是傻眼。
“什麽什麽什麽?你再叫一遍?”
李先生沒再叫一遍。
他只是起身,繼續用不流暢的上姚話道:“少祭司,請您,救,月神教。”
姚昱道:“李先生是月神教舊人,如今在蜀西帝宮,任星相使。”
江楓:“月神教不是被廢了嗎?還能留着舊人?”
姚昱白他一眼,“所以,是‘星相使’。”
“有區別?”
姚昱決定不搭理這個傻子。
小河把上陸爾臂彎。
陸爾拍拍她的手,示意無妨。
他垂眸看李先生。
問:“月神教已然無存,‘救’字,如何說起?”
“明面無存,底下,卻不是。”
李先生慢慢道:“當年,月神教主力術士,都在大火中被……屠殺。但游散各地,作為細作的術士們,卻逃過了一劫。”
小河瞥一眼姚昱,發現他對“細作”二字,面不改色。
想想也是。
他所謂的“三國間的歪歪拐拐”嘛。
只聽李先生道:“叛徒裘真,正好趁了這場大火,盜走天問殘陣,潛來上姚。後來,他又被姚帝賞識,得了勢力,便着力尋找這批月神教術士,妄圖借重興月神教為誘引,施行天問陣。”
江小爺是個好奇寶寶。
“天問跟月神教重興?有關系?”
“有,而且是大關系。”李先生道,“蜀帝意圖革除月神教之初,便開始大力限制祭術傳播。鋪天蓋地的宣傳,都說祭術是舊世迷信。民間有善用祭術者,皆以欺世詐民罪問斬。善術者,皆惶惶。再久之,蜀西人對祭術的态度,也就變了。等到月落宮被毀時,人們大多是驚詫,卻又暗地裏贊嘆蜀帝雷厲風行,只因他們早已不信祭術,又哪裏在乎,一個欺世教派的生死。不管它曾經多麽輝煌。”
“但我們不是。”李先生向着他們道,“你們也都看見了,祭術,是真的。”
小河道:“所以那些月神教殘衆,想重啓天問,就為了讓世人看看,祭術是真的?”
“準确地說,是以耗萬人性命的天問,震驚世人,再以天問獲得的神力,取回秘寶,狠狠地扇一巴掌,在世人,在蜀帝的臉上。”
小河搖頭,“這樣太殘忍了,世人只會痛恨你們。”
李先生笑了。
“他們不會。他們只會驚詫一番,就又回去過自己的日子,哪管外面是如何風雨。”
小河:“可就算如此,你們呢?有人跟我說,月神娘娘是慈愛的神明,你們這樣做,不枉教旨嗎?”
李先生眼中一瞬冷然。
“那我們又做錯了什麽?月神教千年來,為蜀西攏人心,定天下。如今說要變革,就屠我滿門。若非兩國聯軍要滅我國,祭術就只是用來救死扶傷,祈請天地的靈力。無知人民,聽風是雨,喜你時載你,有苦時求你,可你被構陷滅門時,他們又去了哪裏?”
李先生道:
“這本來,就是一場報複。”
陸爾道:“我想也什麽好說的了。”
陸爾有心,帶他們直接離開。
但李先生迅而道:
“少祭司!”
他說:“方才所言,是因我無心隐瞞。月神教的憤恨,月神教的過錯,我都說明白了。如今,我才能說出我的請求。”
他再叩首。
埋頭道:“請少祭司,斷滅我月神教根基,使它再不複存在。”
小河江楓有點無語。
江楓:“老頭,你不要戲太足,直接說重點行不?”
李先生直接說重點。
“月神殘衆被裘真蠱惑,以為如此能複興月神教,實在是大錯特錯!人心已無神,再多扭轉,守回一個空殼,又有何用?”
“所以,”他道,“請少祭司随我一去。月神教篤信靈脈,您是祭司之子,就是大祭司的傳話人,只要您說一句‘月神教已死’,他們就絕不會再去做蠢事。”
他高聲。
“少祭司,為蜀西,為世人,也為我月神教,我祈月神娘娘蒙恩,求您一試!”
小河偷看陸爾。
陸爾回望她。
小河問:“你……要去嗎?”
陸爾正想該如何,姚昱的聲音來了。
“去。”他道,“你們不去,今後上姚沒有你們容身之地。”
小河瞪他。
李先生笑,“多謝世子殿下,蜀帝會記得您的情誼。”
姚昱也笑,“舉手之勞。”
他又轉朝那三人,“去了,我們的債一筆勾銷。江麻煩,你爹那邊,我也不去告狀了。”
江楓眼亮,攏過陸爾。
“是不是兄弟?”
“……”
姚昱說:“陸爾,你還欠我一命。”
陸爾笑,“不是你欠我一命?”
姚昱凝望他一眼,“就是你欠我一命。”
陸爾一愣。
随後,再看向姚昱,看向李先生,看向周遭的眼神,便深了一分。
不過多久。
他點頭,“我背此一脈,便有此一份責,能做這事是好的。”
他道:“我去。”
前往都郊森林的馬車上。
四人同乘。
姚昱遞給小河一個包袱。
“薛先生給你的,說是你日常游方的物件,季少遣人送來的。”
小河接過,搜了一番。的确都是當初,她從梅莊帶走,一路陪着她的物件。
她抱着不肯撒手了。
陸爾道:“多謝。”
姚昱擺手,“日後怎麽打算?”
“她想繼續做游方,我也有此意,日後,可能就是兩個游方客了。”
“一對游方夫妻!”小河糾正。
陸爾想把她抱來怎麽一下,又覺不成體統,遂忍住了。
江楓沒聽懂。
“咋的?這告別的氣氛是怎麽回事兒?咱一會兒忙完,不還吃頓飯的?”
三人均不理會這白目人。
陸爾問:“蜀帝那邊,你可會麻煩?”
“會啊。”姚昱道。
而後颦眉,“所以我此生,最讨厭欠人人情。”
陸爾保證,“我說完該說的再走。”
“最好不過。”姚昱也不遮掩,“不過也問題不大,如今海東變法成功在前,他正是要與我結盟互助的時候,這些,暫時只是小事。”
小河甜言,“恭喜你繼任姚帝在即!”
姚昱:“勻你個姚後做做?”
陸爾:“差不多得了啊。”
江楓再二,此時也懂了。坐在車上,一臉嚴肅地吐納呼吸,江小爺試圖抱這最後的佛腳,以免拖大部隊後退。
雖然大家都不覺得能有什麽用。
陸爾取計權宜,大概只攬了小河的腰,半擁她在懷,又密密相貼。姚昱不是江楓,看一眼,很多事情就都明白了。
他靠壁小息,覺得有花堪折直須折,又覺女人勞心,還是治國平天下有趣。
想想都熱血沸騰。
小河挽一挽耳發,從包裏取出那本《山海國》,打開,又從衣襟裏摸出一張大紙,大紙對折,對折裏夾着張小條。
她小心翼翼,把它們放入書頁,再合上。封面,“蜀西客著”醒目。
陸爾:“這什麽?”
小河飄起眉毛,說得神秘兮兮。
“真,相。”
馬車此時放緩,漸停了。
四人對望一眼,收拾妥帖,起身。
小河握緊陸爾的手。
江楓打前,伸出三個指頭,回頭示意。
三,二,一。
他破開車簾。
“走!”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