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082 夫妻
“淮徉……來找過您?”
“不是恩公你準了的?”
黑漆漆小院裏靜悄悄。
齊老爹:“對對對,對不起恩公!”
裘真笑而不言。
齊老爹更加惴惴不安,“他,他也就來過幾次,很少的,很少很少的……”越說聲越小。
“沒事。”裘真道,“孩子長大了,想找到父母,尋自己的根,也是常情。倒是我,一直不夠注意……他的想法。”
齊老爹怕給淮徉惹麻煩,不敢再問。
待系好了馬繩,拿到車廂前,才小聲道:“恩公?”
袖子遮住的一只手,伸過來,勾走繩。
裘真打馬要走,齊老爹卻又忽然上前。
“恩公!”
裘真靜看他。
齊老爹嗫嚅着,“清……弟弟他,好像,是不是要滿十八歲了呀?就後日的吧?主要是,主要我們這邊的人,十八歲都是要大辦的,而且一定要祭拜山神,還必須祭上七天七夜,不然山神會生氣的。真的!那邊,就是那個小房子裏面,他們家的小同仔就是這麽沒的。所以恩公,所以……”
裘真點頭,“我明白了。我會給他辦的。”
“……真,真叻?”
裘真轉眸一笑,“我這趟緊趕着路,就是為了趕在他十八歲前回去,您說真不真?”
齊老爹一喜,終于離開車板,笑成朵花。
裘真打馬要走,想起一事,道:“不過……淮徉不會再來了。”
花蔫了。
又迅速撐開,“該!該的!”
馬車離去,很快隐沒黑暗。什麽都看不見,齊老爹卻也看了很久。
關上門。
啪!
一個枕頭摔在齊老爹腳下。
他撿起,拍拍幹淨,放回炕上。
啪!
枕頭被踹了下來。
齊老爹又撿起,拍拍,放下。可它又被踹走。撿了又墜地,來來往往,不知多少次後,枕頭終于是被齊老婆子搶走,箍在懷中。
“不準睡!”
老婆子淚糊了臉,聲音都是堵着的。
齊老爹坐在炕邊,聲平氣和,“你要做什麽嘛?”
“我要我兒子!兩個!”
“……沒有這樣的事。”齊老爹去拿枕頭,一點一點地抽,“苦的時候賣了,日子甜了又想要回來?老婆子,哪裏有這樣好的事,留給我們這樣的人家喲?”
齊老婆子終于哇一聲,大哭出來。
齊老爹握着老婆子的手,一下下地拍。
燈熄,人睡下。
齊老婆子不抽搭了,瞧着齊老爹就很奇怪。
“你做什麽的叻?”
齊老爹躺炕上,擡高自己兩手,翻來覆去地看。
“老婆子,你說人有沒有可能,兩只手長得不一樣呀?”
“什麽叻?”
齊老爹轉過身,“我剛剛看恩公哦,他這個左手右手,好像一個很年輕,一個大一點,一個粗,一個細……”
“你不要吓人!”齊老婆子尖了嗓子。
“哦哦!不說!不說叻!”
齊老爹安慰,“其實可能也很正常啦,恩公本來就是抓妖怪的嘛,你看這都要十八年了,他瞧起來也什麽變化都沒有呀。”
齊老婆子聽着又要哭。
“娃娃太可憐了!”
齊老爹拍她,“沒有的嘛,雖然是抓妖怪,但好歹學了門本事呀。以後會很有出息的!像恩公一樣,有很多很多金子叻!”
“出息有什麽用!見也見不着!”齊老婆子嗚咽,“都是你!現在淮徉也見不着了!”
“哎喲不會不會啦,淮徉聰明叻!你看恩公不準,他還不是自己來了?”齊老爹放低聲音,“其實啊,弟弟也要來啰……”
老齊婆子一下精神了。
“咋個?”
齊老爹笑裏帶蜜,“上次淮徉跟我說的叻。他啊,在想辦法,要把弟弟偷偷帶出來。只是還沒有做到,不好告訴你,怕叫你失望叻……”
“真,真叻?”齊老婆子愣愣的。
“真叻真叻!”
不管能不能,有沒有,快或慢,齊老婆子都開心,開心得不得了。
可她又擔心。
“弟弟認不認得到我們喲?”
“嗯……怕是不行叻……淮徉說,弟弟都不曉得還有家人,連他都只遠遠偷看過……不過一家人嘛!流一樣的血,處處就親啦!”
“對!”齊老婆子樂,“那弟弟長什麽樣呀?和淮陽一樣俊哈?”
“是!”老頭子咯咯咯,“說是特別好!特別特別好!”
老婆子也笑,還想起一事。
“那我們的房子要修一修呀!恩公那麽有錢,弟弟一定也住得很好。我們不能太差呀!哎喲!我也得做件新衣裳叻!”
“你呀你!都還不曉得什麽時候叻!”
“快啦!”齊老婆子裹住被子,“日子過一過就到啦!就快啦!快啦!”
姚帝夜裏咳血不止,早晨起得遲。
小河根本沒睡,留他殿裏,看着莫霏照顧整晚。清晨稍暖後,小河便坐去了草木庭院裏。秋風蕭蕭,她盯着個小布袋出神。
“他真是為了你?”
小河回頭,看見莫霏領着兩個宮女,抱着一堆器具過來,放在院裏。
小河收起布袋,“……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他怎麽想的。”
莫霏啧嘆,“紅顏禍水。真是她親女兒。”
當初在莫府和璧山,莫霏待小河,總有種掂量着的好意。如今,似乎是一切大白,她待她,就很不客氣。
像是針對莫雪的不客氣。
小河于是正面杠,“我母親沒做錯過什麽。”
莫霏無所謂她怎麽說,揮手遣走宮女,自己坐到桌對面,從袖裏拿出張紙。
那紙上寫滿了字,一行一行的,有些行,被朱砂筆畫劃去了。莫霏看看紙,又看看器具,在兩行字間點來點去,最後落定一行。
“先這個!”
她回身去扒拉器具,開始在院裏搭架子,不知要做什麽。
那些配件有木的有鐵的,有條架有平板,莫霏顧左不顧右,裝這頭塌那頭,小半個時辰過去,小河終于看不下去了。
“你要搭什麽?”她問,“我幫你吧。”
“不要。”
“……我幫你找人來。”
“不要!”
莫霏堅持,“我要自己來!”
“……”
随你。
哐!
姚帝方過來,就聽到一聲轟響,昏沉沉的頭腦都被震清醒了。
下到院裏,石子路上,莫霏宮裝淌地,人坐在裙擺中心,面對地面的架子山,憂傷到縮成球。
一旁的小河成了這樣——“= =”。
“這是做什麽?”
姚帝下去,坐到凳上。
莫霏無顏說話,小河伸出手指,嗒嗒,點點對面那張紙,還有紙上一行字。
姚帝拿起來,一看,“啊——”了一聲。
“‘給他搭一個辰星臺。’”姚帝放下紙張,“今天是做這個?”
“不做。”莫霏賭氣,“反正也用不上了!”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說錯了,僵硬着摳裙擺。
姚帝蹲到她身邊。
“那有什麽?只要搭好了,心願就算完成了啊。”他邊看配件堆邊道,“我也想來試試,可以嗎?”
莫霏摳指尖,“……應該是我做給你的……就我一個人。”
可是。
她面朝前方,一籌莫展。
姚帝捋捋她的發絲,“沒關系。說好是我要完成你的心願,所以我來幫你,也不沖突。……不喜歡?那……我說,你來搭,嗯?”
“哇——!”
辰星臺搭就,連小河也不禁贊嘆。
辰星臺顧名思義,就是仿星星序列,搭成一個人間星空。如今,上千顆珠貝,被或橫或豎,或垂或立的架子,固懸半空。中心一個木椅,那椅的扶手上,有幾個轉軸。
“轉這些,可以調整珠貝,該換四季的星空。”莫霏如今終于舒心,“搬到房裏去,夜間在中心那架上,點一根燭,珠貝們還會反射燭光,顯現不同的顏色和亮度,恰好也就是星星的顏色和亮度。”
莫霏擁着姚帝的手。
“這樣,天冷的時候,你就可以在屋裏看星星了。”
小河寒笑,您這屠狗刀練得好啊。
“機關太巧妙了,星座也都講究。”姚帝嘆,“是下了真功夫的。”
莫霏點頭,“聽說是海東一個叫黃山的算師做的,他亦喜鑽研星辰之術,因為好友身體不佳,不能寒夜觀星,便做了這個禮物相送。”
全程隐形的燈泡河,此時終于眼睫跳了跳,腦海裏浮現起某些被耳提面命的歲月回憶。
世界啊,你怎麽這麽小?
姚帝笑,“這個我真是喜歡。”他問,“那接下來呢,是什麽心願?”
接下來的心願,是和姚帝一起看日落。
最好的日落在璧山,但清風殿被禁衛包圍,嚴限進出,他們便只能搭了個榻,午後就待在院裏,朝向西方,待着落日。
小河是有眼力價的,幹幹脆脆告辭,但——
“不瞞你說,清風殿裏已沒有我的人,你要是離我遠了,很可能被暗殺。”姚帝眨眼問,“你要不要三思?”
……還思什麽思?
小河想着自己得裝聾,但事實上,他們倆夫妻根本沒說話。
莫霏縮姚帝懷裏,很快就睡着了。
她是太累了。
姚帝半擁着她,曬太陽。他眼虛眯,容顏好,看起來悠然又松弛。
直到有個人探看的眼神太直白,比陽光還嗆眼。
姚帝看過去,用眼神表示——“要不你有話直說?”
小河試探,“……貌似您喜歡聽真話?”
姚帝笑,“說吧。免死。”
“你打算怎麽辦?
“等阿真回來,讓他開啓天問,得到超凡靈力,入惘莊,帶回秘寶啰。”
小河聽出點不對。
“他這次進惘莊前怎麽沒開啓?這樣不是更有保障?”
姚帝搖頭,“天問陣法,在月落宮被毀時已經損壞,真正的法陣只有死去的大祭司知道。阿真這個,自己原創了一半,能不能成,成後能不能活,我們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就兩手抓嘛。”
小河只覺頭大,“感覺自己上了賊船。”
“現在跑還來得及。”
“不了,”小河道,“惘莊塌陷,又沒了關良,想進惘莊,還是天問陣最靠譜。畢竟已經有過一個客君。”
“而且,”小河打量下姚帝,“雖然你們倆人品有問題,但論本事,我覺得你們還是靠得住的。”
姚帝笑,“無禮!”
小河:“那也只能怪,你誠然不像個帝王。”
“但康王……”小河示意牆外,“你們還是一夥的嗎?”
“管他呢。”
小河一喜,聽出姚帝風輕雲淡,相當自信。
“那我們怎麽和裘真彙合?”
“璧山。”
“璧山?”小河道,“你要去璧山等他?”
“嗯,我也沒什麽時間了,高興做的事要抓緊做嘛。”
“……您真有境界。”
姚帝笑笑,不置可否。
小河:“那咱怎麽去?裏應外合?外合的在哪兒?”
“沒有外合。”
“……啊?”
“我不管政事這麽多年,姚宮,乃至上姚,都完全是屬于康王的,我上哪兒找外合?”
小河徹底懵了。
“……那……我們怎麽出去?”
“走出去啊。”
“……哪個走出去?”
“就這麽走出去啊。”姚帝抱着莫霏,下巴颏指北方,“就這麽用腳,一直走,走出姚宮,走到璧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