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孽緣
“……姚帝?”
康王低聲的詢問,道破此間的滞靜。
“嗯?”
姚帝一看,看見所有人都盯着他。
驚詫、震驚、惶然、不解,什麽模樣都有。
每次說出真話,他們總是這樣。
姚帝擺手。
“帶他走吧。好好理理,怪狼狽的。”
“你剛說什麽?”
狼狽的世子撐起身,在所有的安靜中,問他話。
“我聽錯了嗎?”其聲冷,下下分明。
姚帝想了想。
“秘寶是個屁?這句?”
空中又是靜默。
覺察到身邊人的步伐,微晃了晃,姚昱瞥康王一眼,直身,朝上面道:“罪臣想問姚帝您一個問題,可以嗎?”
姚帝朝他擡了擡手。
“罪臣妄揣聖意,曾以為您和先帝一樣,尋秘寶,是為得長生。可那日在惘莊,裘真卻問了一個,叫罪臣很不解的問題。他問……秘寶寫了什麽?寫?這話罪臣怎麽想,怎麽覺得,他不像在求長生藥。所以今日,罪臣便鬥膽一問。姚帝您尋秘寶……究竟為了什麽?”
秘寶。
傳言裏得到它,就得到一切的東西。索求的人不同,意義也就不同。
聽到姚昱一問時,姚帝恰好胸肺間,忽來一陣悸痛,逼得他嗆咳。
小河架穩這靠山。莫霏替他順氣。康王也憂心,“姚帝?”
只姚昱冷然跪着,看姚帝似殘燭抖火,奄奄将熄。
姚帝放下手,手掌間都是血。
莫霏取出絲帕,又一次給他擦拭。他卻一時興起,躲開絲綢,把指間往石壁欄的浮雕裏,那一只龍的眼睛上,摁了一摁。
畫龍點睛!
還是紅的。
他樂得,又覺得不夠,再往那一點紅旁邊,五指一搓,搓捏出朵小小的血梅。
多生動!
他這才滿意了,去回答階下的少年人。
“我嗎?”他想想,“高興吧。”
他說:“我找秘寶,就圖個高興。”
“……高興……是什麽意思?”
“高興?”姚帝倒奇了,“就是高興啊。高興吃飯吃,高興睡覺睡。還要個怎麽高興?”
姚昱眼裏像蒙了層霜。
“所以,你不為長生?”
姚帝把染血的手翻來轉去,“我看起來像?”
“……秘寶是什麽,你也不在乎?”
“可以這麽說。”
姚昱壓着嗓音。
“所以,你就為了圖個好玩,圖個新鮮,圖個好奇,圖個高興……設了天問陣,殺了數萬人,耗費近二十的人財物力,就因為……你沒頭沒尾的高興?”
姚帝笑,“完全正确。”
姚昱點頭,不停地點頭。
他稍側,問身邊人。
“你要去惘莊時說過什麽,你還記得吧?你那個為經世大業求長生,最終一定會實現上姚長治久安的千古一帝,果然不同凡響,令人振聾發聩。”
“诶,姚康。”
姚昱用手背敲康王。
“來啊,說一說你的感想。”
康王看起來很和靜,并沒有因為姚帝這番話,有什麽大的起伏。
他只向姚昱道:“既然姚帝不怪你,你就回去吧,別再惹他生氣了。”
“姚帝,您生氣了嗎?”
姚昱轉頭就是朗問。
“我?”姚帝遙遙地答,“為什麽要生氣?”
“你看,他沒有。”姚昱問康王,“所以怎麽辦?他說的好像是真話呢。”
“你與他不親近,不懂他。”
康王要拉姚昱起來。
姚昱撇開他自己站起。
“姚帝!我父親說我不懂您,所以我來确認下,問您些問題。可以嗎?!”
“随你便。”
“您全然不管國事,不管民之喜憂生死,已經二十年了,對吧?”
“對。”
“您以後會管嗎?”
“沒必要吧?”
“您心裏哪怕有一瞬,覺得自己是帝王,該以擔負起天下為己任嗎?”
“天下和我有什麽關系?”
姚昱看着康王。
“姚帝!”
這一次,他靜默了片刻。姚帝等着他問。
“……您覺得,當年的康王爺,在姚宮永安門前,手戮兩位兄長保您登基,是對,還是錯?”
康王面色頹白,是今日最憂惶的模樣。
姚帝這次倒沒應和。
他只笑道:
“這個問題,還是讓康王爺自己,做個真心的回答吧。”
康王沒回答。
他撇開衆人,也不理會姚昱,腳下劃風,朝姚帝急去。府軍、禁衛,都為他讓路。
小河稍躲,康王卻沒多顧及她。
他只是站近姚帝,拍上他的肩。
“四弟。”他喚姚帝,“別鬧了,嗯?”他帶着姚帝,要往殿裏去,“我替你找裘真就是了。你病了,覺得不舒服,不爽快,三哥可以理解的。三哥從來都理解的。你就好好休息,等裘真到了,該是怎樣就怎樣,嗯?”
姚帝靜然看他,沒還以同樣的親切。
“姚康。”
“怎麽?”
康王聲裏一絲緊張,聽笑了姚帝。
“我真是不懂。”他道,“是真的不懂。對我而言簡簡單單的事,對你們怎麽那麽難?”
姚康也拉起笑。
“你天賦超凡,是天生帝王,父君不也這麽說的嗎?我們比不上你。”
“可我說的不是治國,我說的,只是看清真相。”姚帝又道,“其實就算論治國,如今你不也比我利索得多?”
“怎麽會,我只是幫襯着你,算不得事。而且,我一直看清真相的啊。”康王道,“你就是天生帝王,你在位,上姚會走向最好的時代,締造一番盛世。”
可我已經要死了。
盛世在哪兒?
姚帝又有點犯暈,不悅也直接顯露,“我不是。”
“你是。”
“說了我不是!”
“你是!”
姚康攥緊他的手臂,拉近他。
“……你必須是。”
聲柔,又韌,帶着強烈的,勉力維持的味道。
姚帝扶過莫霏,讓眩暈過去。
他說:“随便你了。”
一輛馬車,押送世子回康王府。
挽歌也在車上。
他臉色紅白地轉。
“世子,”挽歌心裏苦,“您別為難我了,弟兄們都受了罰,我回府也免不了一番苦頭,您……”
一雙手連連往他眼前杵。
那手腕上,有粗粗層層的繩索。
姚昱鷹眼撅住他。
挽歌好想哭。
繩索落下,姚昱活動着手腕。
“走。”
挽歌驚,“走哪兒?”
“璧山。”
“璧山??”
“嗯。”姚昱道,“管裘真從哪兒來,天問陣總不會跑,我們去璧山堵他。”
挽歌是拒絕的。
但他只含蓄道:“世子,王爺已不許您再調配府軍,他又許諾姚帝要保裘真。到時候起沖突,就您與我二人,這……?”
“沒事,清風宴刑部衛隊的令牌,我還沒來得及還。”
“……”
世子您是在叛逆期嗎?
“可,可世子您與王爺,如今真比得油火,若再針鋒一遭,對您二人的父子關系……是真的不好。”
“不會了。”姚昱道,“這次不一樣。”
挽歌不明白。
“都到這份兒上,哪兒還有回頭路。話已經說到頭了,如果姚康知道悔改,是最好。要是不知道,我也不屑再顧念他。”
姚昱搓着手腕兒。
“真不知是我上輩子欠了他,還是他欠了我。”他道,“都是孽緣。”
馬車改向璧山行。
姚昱交握雙手,蹙眉低聲說:
“……他還是得……死得再快一點啊……”
姚都北三十裏。
一間農院,夜有犬吠。
這家就一對老夫婦。老頭子握着燈出去,老太太攏着襖子,扒在門邊看。
“老頭子,小心的叻!”
“得叻得叻!你躺回去啦,不要着涼,你肩會痛。”
農院裏黑不見指,狗叫喚得兇。老頭子借它聲的膽兒,用燈光一點點地揭開黑幕。
有個人,靠在他家車邊。
眼被燈照着,還亮了亮。
老頭子聞到一股奇怪的臭氣,吓得汗毛倒起。
“你你你你!你哪個的叻!你想搞哪樣的叻!啊啊啊啊!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老頭子!”老太太聞聲,吓得忙跑出來,腳被門絆了趔趄。
“老婆子你不要過來!你跑你跑!”
“齊老爹,是我。”
齊老爹被人喚了名,愣得神,止了驚叫。
“……哪個?”
那人不動,齊老爹小挪一步,伸直手臂,去照那人的臉。
光頭,麻衣,俊秀僧人。
“……啊!”齊老婆子叫出聲,“恩公!”
“您二老別過來了。”
暗夜裏,裘真低道。
“恩公你怎麽的叻?”齊老爹有點擔心,“這是什麽味道呀?”
“……我剛辦完一件差事,留下點氣味。”
兩夫妻了然地“哦——”,暗裏攥了攥彼此,貼得緊緊的。
齊老爹:“恩公你怎麽會來的叻?你不是說,不要再見面的嗎?”
齊老婆子攥着袖口,牢牢盯着裘真。
裘真道:“我只是路過,實在走不動了,想找輛馬車。也沒成想這村裏,就您家有。”
齊老爹一聽高興了。
“都是托您的福叻!當年您給得太多啦!我們家才能成村裏最體面的叻!”他又問,“恩公你要馬車做什麽?是不是想去哪?我帶您去叻!”
“不了。”裘真一個動作,抛過來個東西。
齊老爹接下,兩夫妻一看,吓得不行。
“恩公你給我們金子做什麽?!”
“買您的車。”
裘真道:“我這趟又是辦差事,沾了晦氣不好,索性買下來。”
齊老爹本想堅持送他走,這一聽,就踟蹰了,半晌,才道了句。
“可這太多了呀!”
裘真也沒辦法。
“我就只帶了金子。”他道,“煩得您将就些了。”
齊老爹牽着馬出來時,裘真正奮力往馬車廂裏爬。
齊老爹趕緊沖過去,把着他往上推。恩公身上氣味沖鼻,但那是恩公啊,他強忍着,心想回去得趕緊找糯米黑狗血。
恩公像是也不好意思,上去就趕緊窩進廂裏。齊老爹眼花了花,懷疑自己看錯了什麽。
“恩公你是不是傷得很重啊?”
手腳這麽不便利。
“無妨,養養就會好。”
齊老爹沒再說話,沉默地套馬繩。
“咳咳!”
留在屋裏的齊老婆子,突然大咳。齊老爹一愣,又繼續套。
“咳咳咳!”
齊老婆子越咳越大,齊老爹忍啊忍,終于摔了馬繩,馬兒都不開心地動了動。
“恩公。”
“怎麽?”
“老頭子我也是不想問的,但老頭子要是不問,是要打十天半個月地鋪的叻!”
裘真不解,“您說。”
“就是,就是……我們家弟弟,聽淮徉說是叫清流的叻?他,他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