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 失望
姚昱返都之日,方入府門,先收到了消息。
“姚帝病重。”
管家道:“王爺這幾日,已住在宮中,就是怕着哪一天……他不在身邊。”
又問:“世子何時入宮?”
姚昱:“馬上。”
世子洗整後,帶了幾個心腹出門。管家送走世子後才想到一個問題。
“那個方向……是去姚宮?”
姚都城東北,一家平民小院。
小河摘下笠帽。
姚昱道:“簡陋了些。”
小河:“哪裏簡陋了?”
院小,但花架、搖椅、魚缸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口井。小河都覺得這暫居地太有情趣了些,和她苦大愁深的歸都意圖,構成了鮮明的反差。
小河:“裘真……”
姚昱:“還沒有消息。我今日入宮,會再多探。”
他介紹身後幾個人,“都是我的人,你放心用。”
小河送姚昱出門時,問了句。
“姚帝若病故,裘真可還會回來?”
姚昱細思,“不會。裘真所做一切,都有他的授意。他是裘真唯一的靠山。他若去了,裘真回姚都,是自投羅網。”
小河低眸,“希望姚帝撐得久一點……”
姚昱上馬,稍整後才道:“小河,我不這麽想。”
迎上小河的擡眼,他道:“天問已成,若裘真回來,姚帝勢必會因瀕死,再搏一把,開啓天問。”
他道:“這是我們都不願見到的。”
小河點頭。
“對。是我想岔了。”
姚昱揚鞭,“你放心。不論如何,我一定會取裘真首級,完成你的心願,替他報仇。”
“好。”
人打馬離去。
小河回院,院裏幾個人裏,除一雙丫鬟外,都是黑衣男侍。裏面還有個熟人。
她打了招呼,“挽歌。”
挽歌:“小河小姐。”他輕回一笑,笑得不是很輕松。
小河也不多言,“煩請備輛車吧。”
她又朝丫鬟們道:“我要換身衣服,也煩請二位備一件新衣。”
她說:“要一真教的僧袍。”
這廂,姚昱到了清心殿外。
今日天陰,層雲密布。康王一身赭衣,背着手,在殿外等他。
姚昱幾步上前,行禮。
“父親。”
他是等着被訓了。自己偷入惘莊,還失了姚帝的跟前紅人,這人這麽緊顧着姚帝,必然又是要一通教訓的。
可父親沒教訓他。
父親只是一再地打量他。
“好,”康王把兒子的手腳胳膊臉,來來回回确認了個好幾遍,說,“很好。”
他道:“先去請安。我在這等你。”
“是。”
“裘真的事不要說。”
“……是。”
殿裏門窗閉久了,氣息是沉窒的。姚昱走過層層帷幔,走近龍床。
他先看到的,卻是一個女人。
明亮的燈光裏,那女人躺在床沿,華麗的紅衣鋪散開,大半的裙褶也罩住了姚帝。她依着他,聽見有人來了,也不動彈。
倒是姚帝先問了。
“……阿真?”
聲音很虛弱,有些恍惚。
姚昱跪禮,“姚帝。莫貴妃。”
“是你啊。”
姚帝咳了起來,莫霏撐起身,給他順氣。
“阿真,還有多久?”
姚昱一頓,不知父親是如何與姚帝交代的,便只道:“快了。”
“秘寶……”
“不知蹤影。”
姚帝又咳起來,聲音中有撕裂感。
“早說那裏沒有什麽,他非想試一試。”姚帝複又躺下,“是我們都着急了。”
“下去吧。”姚帝道,“少年人也不必常來,省得過了病氣。”
姚昱離去時,聽得姚帝說:
“你們都下去吧,我與貴妃待一待。”
“姚帝不能再受刺激。最好的,是找到裘真,帶回他跟前。若是找不到,便不必說了。”
宮牆邊,康王邊走邊道。
姚昱緩步跟着。
“父親對他,總是有心。”
“他是君也是弟,于禮于情,我都該如此。”
姚昱颔首,“他也這麽想嗎?”
康王停下腳步,盯着他。
四下無人。
姚昱迎上父親的眼,又問:“他知道自己是君嗎?他知道自己是弟嗎?”
康王轉眸,“夠了。”
姚昱退後一步,彎身,是一禮。
他道:
“父親,裘真不能回來。”
“兒臣鬥膽揣測,父親不怪兒臣偷入惘莊,必然是明白,也認同兒臣所願。我們都希望此事,盡可能地兩全。只恨兒臣無能,沒能尋到秘寶,為父親分憂解難。但即使如此,兒臣還是鬥膽一谏。”
“父親,裘真若回,天問陣勢必開啓。一個高位者的願望,和萬數普通人的性命,哪一個更重要,您當真……不清楚嗎?”
康王退了一步,道:“那些人已經死了。”
姚昱想起客君的話,搖頭道:
“父親,人命的價值,不會因其死而消散。這是仁,是義,是公道。”
他看向康王的眼睛。
“我們不能自己騙自己。”
康王別開頭,“你不懂。他是千古一帝,他不是凡人,他這麽做,其實有他的道理……”
“什麽道理?”
“……”
姚昱淡淡問:“父親,是什麽道理?”
姚昱心裏疼,又失望。
“父親,千古一帝,不是個可以仰賴一生的名號。所有的誇耀,都只能是站在身後,去說身前。自他開始行差步錯,不肯悔改時起,這四個字,便全然與他無關了。”
他問:“父親,人難道,要活在過去和謊言裏嗎?”
姚昱在問,更是質問。
這種溫和的,在晦暗不明的眼神裏,隐含悲憫的質問——
激怒了康王。
“我是你父親。”他有些咬牙道。
姚昱颔首,“所以我什麽也沒做。”他說,“我在等您做點什麽。”
談話不歡而散,姚昱看着他走遠。
父親。
你是我父親。
那麽,請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好嗎?
“你輕一點。”
姚帝低咳一聲,“我都要被你勒窒息了。丫頭,你這是弑君啊。”
莫霏躺在被單上,隔被褥把着姚帝。
聞言,她環抱的手臂松了些,可臉頰卻又貼緊了。
姚帝笑笑,抽出手臂,落掌在她發上。
宮殿裏空廣,床簾裏卻是小小的方寸。
“丫頭,想要個孩子嗎?”
莫霏蹭地起身。
此生沒有比現在更驚訝過。
姚帝不避她美眸,輕揚眉詢問。
莫霏都有點顫音。
“你,你不是,不那個……”
說得自己有點臉紅。
姚帝說:“是。但我想,如果你想,我便留給你一個孩子。”他問,“這樣你是不是會開心些?”
莫霏側眸,想過幾想,又趴回姚帝胸前。
“不了。”她說,“以前想要,是以為那樣能抓牢你。可你是抓不住的。現在這樣就很好。”
姚帝一下下梳攏她的發,輕輕柔柔的。
良久,他忽又問:
“我是不是,一直讓你傷心了?”
莫霏擱起下巴。
“心疼我?”
姚帝稍想,卻是說:“也罷。”
道是有情卻無情。
莫霏趴回去,也不傷心。
她說:“沒有。你是我的光。”
姚帝愣了。
而後大笑,笑得都咳了起來。
莫霏一邊給他順氣,一邊又羞又窘。
偏偏還堅持道:“就是這樣的!”
姚帝憋回了笑,抿着嘴,嚴肅正經地道:
“哦。”
兩人同卧,只有一人依偎。
姚帝撫她的發,漸撫漸慢,最後,他停了手,望着簾頂。
他是有猶豫的,但還是說了。
“丫頭,等我死了,就改嫁吧。你還年輕,還可以去做一個母親,做一個人真正的妻子。你還來得及度過最好的一生。”
莫霏低眸,把他晾着的手塞進被褥。
她一直掖被子。
她道:“你還沒死呢。”
姚帝脫身出來,托起她下巴。
“丫頭,何苦呢?”
“我樂意。”
“我什麽也不能回應你的。”
“那有什麽關系?”
姚帝收回手,微微點了頭,又連連點頭。
“也是,有什麽關系呢。”他道,“左右一個高興就好。”
又說:“那丫頭,去幫我做一件事吧。”
莫霏撐起身,“仙人請講。”
姚帝笑了。
仙人,那是他揭她蓋頭時,她脫口而出的驚呼。
“去幫仙人查出來,阿真到底怎麽了。”
已逾七月,姚都殘暑将挂将落。璧山上,葉尖開始黃了。
牆裏的銀杏也是。
小河直接推了門。
院裏的草木倒很清透。被他們糟蹋的房屋也都修好了。池水在咕嚕嚕冒泡。人也還在那兒。
“小河,你來啦。”
他黑巾下的臉,依舊笑得純真。
小河走近他坐的木臺。
他拍身邊,“你坐。”
只是這次,小河沒坐。
“我有話問你。”
他把手絞在腿上,還挺委屈似的,“坐下說也可以的嘛……”
“你都知道是嗎?”
院裏靜了。
小河問:“你知道天問陣,甚至,你或許就是替你師父把守這一切,對嗎?你當初就看到了我的現在,所以那天你會哭。你也清楚以後所有的事,對嗎?”
“……好兇啊,小河。”清流輕輕道,“你要喝茶嗎?我給你煮。人暖和了,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小河打斷他。
“裘真在哪兒?還活着嗎?我還能遇見他嗎?”
清流摳動指甲,發現指甲長了,該磨了。
“清流!”
小河喚回他的恍神。
清流手握上邊臺。
“在不在又怎樣?你要做什麽?”
“我要取他性命,為小爾報仇。”
“謊話精。”
指尖嵌入木板。
“你明明……是想開啓那個陣法。”
崩。
指甲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于是有讀者的人了!!謝謝山楂君的留言,雖然現在才看到,也要跳起來向您比個小心心!然後小爾那個問題的話,是的,就是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