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 遠親
艘艘小船,劃開清藍水簾,駛往白沙灘。風柔暖,陽光是靜的。
小河看看同船的幾個人,感覺微妙。
一船十人,除去小河和姚昱,六人挂白甲,是康王府軍裝扮,另兩人着灰衣,竟是……一真教僧?
僧人一中一青,中的那個臉紅紅的,挺飽滿,見小河打量,還沖她笑了笑。
小河也點頭一笑。
然後湊近姚昱,“你瘋了?”
“哼?”
“進這鬼島你不帶弓*弩刀劍你帶僧人?”
“弓*弩刀劍也帶了啊。”
姚昱回頭指,天翎撂起一架弓*弩做證明。
好吧。
姚昱拍她,“安心,我有準備,帶他們自然是有用處。”
“什麽用處?”
姚昱不言,船漂抵海灘。
他只道:“上岸。”
沙白又細,踩進去綿軟,簌簌微響。八*九十的康王府軍,十多二十個一真僧人,灰白夾雜,踏沙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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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小心跟着姚昱。
她問:“關良在哪兒?”
沙灘盡頭,是環島的森林。森林茂密,林中有山,山上藏匿瓦檐。
小河:“那是惘莊?”
姚昱不答。
“诶诶!”
“對。”
姚昱回頭,面色有些嚴肅。
小河被他感染,低了聲音,“現在怎麽辦?”
“進去。”
姚昱引他們走進叢林。枝葉擦身,接連不斷。到處都是茂密的綠。
小河:“這是去惘莊?”
“嗯。”姚昱只顧前行。
他聲音低沉,近乎沉重。小河四看,同船的人們,在林間或隐或現,也是同樣的凝重。
小河不再大聲喧嘩。可直到叢林深處,道路還沒有向上的跡象。
小河又跟上前面姚昱的背影。
她低低道:“我說,這樣一直走,是不是不是辦法?”
姚昱:“一直走就是了,總會到惘莊的。”
“康王爺這麽說?”
“……對。”
小河無奈,只得退回去。可走了半刻,她又跑前來。
“關良在哪兒?”
姚昱:“就在前面。”
小河右手拽上他左臂,狠狠把他拽停。
“別走了!”
她壓低了聲音,還是惱得不行。
“你搞清楚點!”她道,“別說什麽前面!三十幾年前的經驗做不了準!關良放出島給你看,你留的還是仇人的名號,這麽辨不清方向地走,根本是死路一條!”
姚昱沉靜着看她。
完全是“看你要搞什麽名堂”的樣子。
小河抿唇,“把我的身份放出來。”
“你的身份?”
“對。”小河道,“跟他說清楚,我是他的後人,不然我絕不再走!”
姚昱稍擡眼,打量她。小河揚下巴回瞪。
姚昱:“你拿什麽證明?他憑什麽信你?”
小河揚起左腕,“憐辛镯。”
那環冰寒的玉镯,在腕上晃蕩。
姚昱安靜了。
小河:“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一句話,不放明白這事兒我不走。太危險了!”
姚昱還盯着她的腕子,什麽也不說。
小河當他是在考慮,便也就那麽等他。等時,她下意識抱臂。忽然間,覺得哪裏不對。她擡起左手,又擡起右手,漸漸睜大了眼睛。
“姚,姚昱,我的手,不是,不是還沒好全?”她舉起兩手翻轉,“為什麽……”
她還看出不對,“你牽着我的繩子呢?”
姚昱已然凝視他。
他看她慌亂,自己卻很鎮定。
他說:“等我來找你。”
什麽?
下一瞬,眼前樹叢與光影閃動,仿若被截斷的畫面,驟然陷落黑暗。
小河猛然睜眼。
船随波晃,海水碧藍。遠際的島,還融在光中。碧綠的山翠如夢。小河猛站起。姚昱被繩牽引,立時擡頭看她。
“你幹嘛?”
他扯了小河坐下。小河的右手被磕了下。她一低頭,右腕還被傷布裹着。但是……不疼了。
她暗中扯去傷布,細看,轉動,白皙如舊,右手安然無恙。
小河冒出了冷汗。
姚昱正向天翎安排上岸,小河叫住了姚昱。
姚昱不解,“你是怎麽了?”
小河:“回頭。”
“嗯?”
“回頭,”小河道,“這裏……不對。”
姚昱只當她是害怕,正想寬慰幾句,海面上,卻突然起了變動。
一圈圈的漣漪,在海面蕩起。漣漪無數,如海空星點。十艘小船,盡數随波上下起伏。
姚昱:“怎麽回事?!”
“世子!水下有東西!”
衆人聞言往下看。
只見澄碧清澈的海水下,有很多閃爍的光點,正向着海面升浮。漣漪正是因為它們,才湧現海面。且光點越近,漣漪起伏越大。三倆艘船,已經晃動到近乎翻覆。
有人驚呼:“那是什麽?!”
轟!
下一秒,光點破海,直沖晴空。
那竟是,一個巨大的泡沫。泡沫閃耀虹色的光,緩緩升浮,一個一個,冒出這片海域。他們的小船,被點綴泡影中。
“還……挺好看的。”
有人戲稱。
像是不悅他的輕視,一個及人大小的泡沫,碎了。
呼——。
狂風來襲。
泡沫碎裂時,炸出了狂巨的氣流,削得人面目疼痛,睜不開眼。接着,一個接一個的泡沫炸裂,海面上,陽光還柔暖,卻被接連的強勁亂流卷席。
砰!砰!砰!
接連的船翻覆。人一個又一個地落海。但即使墜入海水,仍不能幸免。泡泡碎裂的狂風,同樣波及水下,人被混亂的水流抨擊,接連陷入昏迷。
“小河!抓緊我!”
小河墜落前,聽到姚昱一聲高呼。可她根本什麽都來不及抓住。縛腕的繩力松脫,她像被風神推攘來去,掉入了海中。
海裏真美。
碎的波光一層又一層,鋪疊。她随波起伏,像被撫慰。
小河有點奇怪,她怎麽還能呼吸?
其他的人都不見了。
她一人在安靜的海水下。
忽然,指尖一點觸動。
她一看,一只紅色的魚,在它的手邊。
魚在親吻她的手指。
接着,一只又一只,斑斓五色的小魚,來到了她的身邊。它們各自用輕微的力觸碰她,而後,一齊把她向着某處拖去。
她去的地方,有一個人影。
小河有些害怕,想退,想離開水下,尋找回去的路。
但魚兒的力雖輕,卻不容抗拒。
她被帶到了那人面前。
那算不得是個人。
他是水。
是被海水聚攏成的人形。四肢雖在,卻又在末端都化作了水,融入水裏。他的五官極其瘦削,身上,是一襲黑衣,布料極好。
這樣的一個人……
真眼熟。
小河睜大了眼。
“是……你?!”
關良也睜開了眼。
眼光卻沒落在她身上。
他也問:“是你?”
他又說:“是你。”
欻!
一只利箭穿水,卻不受水阻礙,像穿行在空中。
利箭直插關良。
他一側身,想拽住小河,卻又是一道利箭襲來,他沒能拽住。接着,迅捷不斷的飛箭,劃水比若劃空,從四面八方襲向關良。
小河自明晰他身份,已經想要逃離,這時更是毫不猶豫,立刻退後狂游。可四周的海水也不動了,海體仿似在震蕩,越蕩越兇,小河只覺視野裏的一切,都在扭曲。
哐!
下一刻,視野果真扭曲。
海洋破碎了。
小河下墜,頃刻間,踩實了地面。仰頭,視野裏的海洋,像玻璃碎成渣,炸開,不炸成鋒利的碎片,卻成了塊塊的水棱,一棱接一棱,墜落地面,消失不見。
一切歸于寂靜。
地面是玉白色的。四野是寧靜的月夜。月夜籠罩無邊無際的白色宅院。
鬼宅。
小河回頭。
玉白石道中,關良又成了那個取她性命的霧影鬼魂。
只是這次,他狼狽極了。
他半跪地上,肩上插一支箭,腿上也有一支。
他拔下了肩頭那只,拿到手裏。
他面容還是枯削,還是平靜,眼中無波。他摸着那根箭,卻問了句:
“箭?”
“對。”
姚昱的聲音。
姚昱走到小河身邊,攏了她到身後。小河發現,她和姚昱周身都是幹爽的。接連從姚昱身後走來的,從關良四方圍攏的,所有康王府軍、一真僧人,統統也都是幹爽的。
他們明明都墜入了海中啊。
這是怎麽回事?
還有這鬼宅。
祈靈山頂的鬼宅,怎麽……到了惘海裏?
“淮徉。”
姚昱一喚,初時與小河他們同船的,那個青年一真僧人上前。
姚昱:“顧好莫小姐。”
“是。”
姚昱推回小河後上前。
道中,關良已被層層府軍圍困,卻還面色坦然,拔出腿上那根箭。
他肩上腿上,沒流出血跡,行動也全然不受影響。
他只問:“這箭,怎麽能傷我?”
姚昱答:“請了些月神教術士,加了咒印。”
關良想了想,“月神教……蜀西?”
他竟是笑了,“蜀西人,那難怪了。”
姚昱問:“秘寶在哪兒?交出不殺。”
關良只道:“剛才那個……我的後人?在哪兒?”
小河就在姚昱後面。
關良看不見?
小河凝視他的眼睛。關良的眼神毫無焦點。
姚昱:“她在這兒。你交出秘寶,我保她無恙。”
關良道:“你讓她吱個聲。”
姚昱看一眼小河,點了點頭。
小河卻有些猶豫。
她來前,本以為自己,算與關良是一夥的。可如今見了關良,卻發現自己與哪邊都是有怨的。
怎麽辦?
見機行事。
小河咳了一聲,“好久不見。”
姚昱奇,“你們見過?”
“就是個說法。”
關良聽得笑了。當初冷面的鬼魂,如今倒顯出幾分生氣。
“我知道了。”他道。
而後,關良跨出一步。
淮徉大叫:“小心!”
刷!
如若幻影,關良飛襲而來。衆人驚呼,随即,接連的箭又朝他竄去。
小河以為他會來到近前。
可沒有。
關良中箭了。
一根接一根地,他不斷被箭矢帶得趔趄,可他還在左右閃避,一直向着小河來。
咚!
他砸倒在地。
小河別頭,心裏多少不忍。
到底是她唯一的“親人”。
她低聲,“世子。”
語帶請求。
姚昱比了個手勢,一張鐵網飛出,霎時籠罩關良。府軍們纏緊了他。
姚昱又問:“秘寶在哪兒?”
關良被束縛在地,仍是沉默冷靜,他探出根手指,點了點地。
四野安靜。
關良又點了點。
還是一切無聲。
關良:“……咦?”
淮徉道:“這網下了鎖靈咒,你被困住,不可能再施術法。”
關良沉默好一會兒。
“嗤。”他輕笑,“如今都有這樣的東西了?”
淮徉道:“師父鑽研秘境之事已久,拿住你這小小守關人,是什麽難事?”
“師父?”
淮徉忽而不言。
關良:“又是蜀西人?”
淮徉揚下巴,“自然!”
關良笑了,“我就說,最是拿蜀西人沒辦法。”
姚昱擺手,“廢話別說了。秘寶。”
關良躺平,“你們這麽厲害,還用得着問我?”
姚昱不言,拔出佩劍,走到關良身邊。
他道:“你本事厲害,卻還沒厲害到讓我父親諱莫如深。我總該還能逼迫出點什麽,讓這惘莊,夠得上他說的‘危險’二字。”
姚昱冷然下望。
“興許,要取你性命,你才願認真談事?”
關良咧開嘴。
“悉聽尊便。”
姚昱沉下面色,舉起劍柄,劍鋒刺向關良時,關良昏沉的瞳仁裏,閃現出銳意和搏擊的神采。
當——!
弩*箭撞擊姚昱劍身,別開了他的攻勢。
衆人驚呼。
小河順箭來處看去,正看到牆頭上,有個收弩的身影。
她初時怔愣,又迅速被喜悅盈滿。
“小爾!”
關良不能看,卻不知為何問了句,“哪兒來的小子壞事!”
陸爾笑了。
“良前輩,這可讓小侄委屈了。”
關良莫名其妙。
“我又哪兒多得了一個小輩?”
陸爾理理關系,斟酌道:“我可是客君的……遠親?”
關良一久沒說話,再說時,先笑了。
他道:“我就說嘛,最是拿蜀西人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