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展顏
“昨日青鳥回來時,看見莫貴妃,好像在問徐叔話。”
天将明未明,璧山別苑,小河房中,青鳥正為小河梳妝。
小河撥弄着一枚簪子,聞言頓停。
“問的什麽?”
“青鳥隔得遠,沒大聽清。”她取過簪子,插在小河發間,“但似乎……都是雪小姐的事。”
她取胭脂,為小河點抹。
小河打量她一眼,“……多謝。”
青鳥笑笑,複又低眸,專注描畫。
妝定,換衣。
細裁精繡的紗粉衣裙,撫纖肩,掐細腰,淌出去的擺。
小河起身,幾步走動,青鳥溢出輕嘆。
似夢虛幻的,不真實的美。
小河推門,陽光正破雲,照得小院生金。
陸爾的房門,正巧也開了。
唯小河知道,他是剛回,不是方醒。
她疾步跑去,到陸爾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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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她問。
滿院燦燦生機,和她一起到來。
朝陽碎金,鋪灑她的皮膚,她的發。
還有她已長成的身體。
陸爾說:“好看。”
小河一愣,颦眉笑,“誰問你這個。”
陸爾稍緩聲,“……有些事,要你跟我去确認一下。”
“我?”
陸爾點頭。
青鳥這時來了,小河不便多說,便朝只陸爾眨眨眼。
這是“好”的意思。
從別苑去月照寺,沒幾步路,可別苑門口,卻停着輛莫府的馬車。
小河一思,了悟。
這叫不能跌份兒。
上了車,車上他們三人,車外徐叔,趕着車,往月照寺去了。
小河掀開車簾,看見有不少馬車,從山下上來。但是沒有和他們一樣,從別院群來的。
聽得小河疑惑,徐叔向她解釋。
“雖沒有明文通知,說璧山不可閑居,但山禁擺在那兒,姚帝又重視一真教,官商們暗裏揣摩上意,多的是把別院送抵官家的人,留着房子的,也懂事地不來了。”
他道:“這十多年裏,老奴怕是璧山上,唯一的俗人了。”
他道:“若非清風宴将至,老爺也不會送孫小姐來別院的。”
還是昨日的場地,人卻多了很多。
左五十席,都是些青年男子,帶着仆從,快已坐滿。
右五十席,零星幾個小姐侍女,稀稀落落。
小姐們,好些還帶着帷幔。
莫迴可不會給她配這種東西。
有個宮女,來到小河身前,引小河去她的座位。
四方,或好或壞的目光,明裏暗裏追随着她,直到她坐定。
坐的,竟還是第二排,居中顯眼位。
議論紛紛。
但反正她也聽不着。
小河飲酒水,吃糕品,看見桌上一塊木牌,半巴掌大小,還刻着個“莫”字。
這又是什麽?
她正細細打量,桌面,突然投現一道暗影。
小河仰頭。
砰!
一聲巨響。
小河的前額劇痛,一場眩暈襲來。
“小姐!”
“孫小姐!”
兩道急喚,把小河的意識拉回當下。
她半倒不倒,靠着小桌,身下軟墊邊,趴着個湖綠身影。
青鳥扶了小河,坐穩。
那抹湖綠,也被一位藍衣,瞅着二十開外的侍女扶起。
湖綠是個少女。
約摸十六七。
清眸笑唇,白膚粉臉,長發裏藏一縷小辮,端的是俏生生。
可這少女,如今卻額頭一塊紅,臉上暈乎乎,像要不省人事了。
藍衣女扶她坐到小河右邊的坐席,立時轉頭。
“莫小姐可有傷着?”
見小河擺手,她先道了歉。
“我家小姐一時忙亂,沖撞了莫小姐。對您不住。”
小河也不存在計較。
青鳥亦道:“展小姐也是無心,我家小姐不會介意的。姐姐先看看展小姐吧。”
藍衣女承情,去顧自家小姐。
青鳥湊近小河,低聲道:“兵部尚書三女,展顏。”
小河明了,聽得右方,一道脆生生,又懵懂懂的聲音在問:
“我……我又摔了?”
藍衣女嘆,“又摔了。”
語氣很是“拿你沒辦法”。
“對,對不起啊。”
這話是對小河說的。
展顏湊過身來,虛眯眼盯住小河,鼻巅上都擠出了小細紋。
“沒事。”小河道。
宴還沒開。
小河不時往熱鬧的左席打量。
但看來看去,想看的人還是看不到。
展顏端坐在右桌,背挺得直直的,如松。
只是,她交疊了放在桌上的兩手,一直噠噠噠噠,指尖互叩。
她敲了一會兒,又敲了一會兒,然後埋身,趴在桌面。
噠噠噠噠噠。
她又叩起桌面來。
指尖有時停下,她細思,忽而啊一聲,指尖又噠噠噠噠,敲個不斷。
這是幹嘛?
小河覺出點意思,索性盯着她看。
看得太明顯了。
“咳。”展顏身後,藍衣女輕道,“小姐?”
展顏沒聽見。
藍衣女蹲身,拉拉展顏。
“小姐。”
“嗯?”展顏不回頭。
“您昨夜,答應老爺夫人的。”
展顏停了,想上一想,想起來了。
“七巧盒?我沒有帶七巧盒呀?”
“手,您的手!”
展顏看看手,好一會兒蹙眉。
“用手算也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
那你來清風宴幹嘛?!你在家玩啊!!
展顏皺眉,盯手,盯了半天,抻開,捧住下巴。
全然不動了。
藍衣女松出口氣。
可這廂,小姐才剛消停,隔壁的莫小姐,忽然湊過來。
“七巧盒是什麽?”
天殺的!
自家小姐的眼睛亮了,藍衣女的心涼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展顏湊近,近到幾乎把鼻尖,貼上小河的鼻尖。
“你想知道?”
炎夏一般的興奮。
小河點頭,可展顏突然停住了。
她虛眼,盯住小河。
盯得很使勁。
而後粲然,“你好好看啊!”
她說:“我有眼疾,近了才看得清。”而後直身,“我講給你啊,七巧盒!”
原來七巧盒,是一種解謎玩具。
七巧盒中,裝七種巧具,有的是數字密碼輪,有的是絞索團,七七八八,等人分析拆解。
而懵懵懂懂的展小姐,是個解謎狂人。
她手指比劃翻飛,在空中畫構不同巧具的原理,說得眼睛都亮了。
只是這亮亮的眼睛,似乎總難以聚焦,盯着她時,像在看霧。
方才,展顏說出“眼疾”二字,身後的藍衣女,明顯一滞。
小河沒多問。
可展顏自己似乎不怎麽介意。
“看不清嘛,聽得就很清楚,摸得也是。就是最近拿到的巧具,都不夠難。”她憂思道,“爹娘阿姐,還有語兮,”她指藍衣仕女,“都不肯給我找,說我來了清風宴,才準繼續玩。”
她嘆,長長地嘆。
她撐住下巴,“又是朦朦胧胧的一天。”
“小葫蘆!”
小河幾乎驚坐起。
展顏也坐直了,“哪兒?”
江楓冒出在展顏桌前,一身紅官服,襯得意氣風發。
“江二少。”
語兮忽感不妙。
果然,江楓一口白牙亮晃晃,“語兮姐姐!”而後,抽出懷中一玩意兒,“小悶葫蘆,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一個——密,碼,輪。
語兮要暈厥了。
“江二少……”語兮咬牙。
江楓睜大眼,“怎麽了?巧具啊,我不每次都給她帶?”
何其無辜。
語兮要崩潰了。
這是清風宴啊!這是清風宴啊江二少!
平常玩兒就算了,清風宴玩兒?!
清風宴玩兒怎麽嫁人啊?!
啊??!
怎,麽,嫁,人,啊?!!
展顏不一樣,聽到江楓的聲音,就直覺好事将至。
這會兒一聽巧具,更是立馬湊上前。
離江楓近得不得了。
“诶!”江楓蹙眉,“說過多少次,和男人說話不要靠近。”
言罷,拉過她手,塞了密碼輪進去。
語兮簡直要掐斷指甲。
大庭廣衆!
從小沒近沒遠也就算了!大庭廣衆的你放開我家小姐!
還是她家小姐冷靜。
接了輪,摸一摸,面色平靜,遞回去。
“太小了,沒難度,不要。”
言落,竟也拉住了江楓的手,要塞回去。
語兮已經麻木了,不忍睹不忍睹。
江楓倒不收回手,任她拉着,卻說了句,“你轉轉。”
展顏一頓,真又拿回來,一轉。
一轉,眼就亮了。
亮得狂熱。
這麽小的密碼輪,竟然是十五轉?!
得勁兒!夠得勁兒!
她眼睛亮了,江楓就笑了。
展顏埋頭苦幹,徹底不管窗外事了。
江楓推過去她的糕點盤,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展顏伸出手,胡亂四抓了一轉,抓了一塊糕點,看也不看,塞進嘴裏。
繼續埋頭苦幹。
江楓還有事兒,直身想起,看見語兮瞪視她,眼裏都是冷焰火。
江楓一笑,“這次出去,也給語兮姐姐帶了禮物。”言罷,又抽出一物,抛給語兮。
語兮接住,是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她沒打開。
再華麗的糖衣炮彈,也摧不毀她對敵人的憤怒。
何況這炮彈,十幾年來她不知收了多少。
“小姐要是相不到好郎君,誰負責?”語兮咬牙。
“是啊,誰負責呢?”江楓笑。
笑罷,起身,手順着離開桌時,小河看見他偷偷卷走了一物。
木牌。
刻着“展”字的木牌。
語兮不知看沒看見,只是,她嘆了口氣。
“江公子。”
江楓要走,被人叫住,回頭,是小悶葫蘆身邊的姑娘。
紗衣明眸,身形……怎麽有點眼熟?
“姑娘有事?”
“公子剛剛,掉了這個。”
小河拿起一物,像是張護身符,用紙折的。
“江楓!”
唐德過來,“趕緊的!”一看,“莫小姐?”
莫家小姐收回手,一挽頭發,淡定。
“唐先生好。”
唐德看一眼江楓。
你們幹嘛呢?
江楓道:“莫小姐搞錯了,日後,可別再錯了。”
小河覺得,好像哪裏有點不對。
二人走遠,唐德見江楓沉思。
“想啥呢你?”
“我覺得……我太招人了。”江楓為難,“這是我的問題。”
“……”
唐德擡腳猛踹,“你他媽快去職守!”
這邊,語兮再看莫小姐,神情就很複雜了。
既有“可嘆你癡心錯付”的憐憫,又有“你居然挖我家小姐牆角”的憤慨。
而小河拿起那木牌,左看右看。
青鳥也左看右看。
确認了陸公子不在,她小聲道:“小姐若喜歡,清風宴這三天,可以遞名牒。”
“啥?”
“名牒。”青鳥下巴點點名牌,“給江公子。”
“……你認識他?”
青鳥大概外號包打聽,“刑部江尚書的二公子,江楓。”
刑部尚書?
公子??
那個軟腳弱雞?!!
“……得虧他關系硬。”
小河揚起名牌,“名牒?這個?”
青鳥點點頭,“這是清風名牒。心儀男女互贈,就算初成一樁美談。”
當然,送了收不回來,也是常有的。
比如她家小姐,多半就沒戲。
青鳥有點恨鐵不成鋼,“小姐私下遞就好,不用這樣……顯眼。”
少年懷春總是詩,雖然明知無果,就當接受教訓,提升經驗了。
青鳥是持贊成态度的。
反正陸公子也沒看見。
果然,她家小姐,眼中閃起爍爍精光。
“如此……倒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