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來探
月照寺,若從姚都看,是連綿巍峨的。
可進入寺內,卻只覺幽凄。
樹木極為蒼郁,暗紅的殿堂,遮遮掩掩。
世子、小河,入院門後,由宮裝內侍引着,一路直行,穿過幾片院落,到了一個極空曠的場地。
小河記得,這裏該是有法事時,集會的場所。
如今,卻大大小小,鋪滿近百數案桌。中間一條道,把它們割成兩片,左約五十數,右亦如是。
“明日開宴,會先在這兒祭山。”世子一指,指着過道邊的一座,告訴小河,“你先坐這兒。”
然後,他走到隔一道的座邊,也坐下。
“開始吧。”
一個內侍,去到姚昱身後。一個宮女,來到小河身邊。
這兩桌上,擺了豐盛瓜果、糕品,還有酒具,世子一一試品,遇到不滿意、不順手的地方,他說,內侍記。
小河瞧過他,便有樣學樣。
可她不比世子,試了幾番,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其實,清風宴辦了幾十年,規格制式,都趨于完善。今日的挑揀,不過是走個流程。
案桌事畢,兩人進了大殿,點了燃香,叩了神像。
等于是将清風宴的祭山,全程演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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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終了時,已過晌午。
大家要散,小河狀似好奇,問了句,“能參觀下月照寺嗎?”
姚昱道:“清風宴三日,你自可逛個痛快,何必今日?”
小河想出個理由,“清風宴人多,又不準僧人靠近。我就想今日,逛逛原汁原味的國寺,而且還清靜,不行嗎?”
“行。”姚昱朝她過來,“走吧。”
他這是要一塊兒?
“你不是忙着?我自己逛就行。”
“該忙的,早忙完了。今日才是清閑。”姚昱領路,“再說,月照的路,你清楚?”
清楚啊。
她住了三年,能不清楚嗎?
可她不能這麽說啊。
“那,就多謝世子了。”
逛的,自然是月照西院。
布局未曾改變,模樣卻翻然一新。
紅牆都重整,院門都重刷,整個簇簇嶄新。殿裏的神像、畫壁,也是潔淨輝煌。
但這只是前面。
越往西向深處走,建築越舊。有些院樓,下方有人誦經,上方,卻還搭着木架子,塗塗抹抹。
待到很深處,院樓都封閉了。小河往一些院裏看去,見那裏面木屑滿地,做工的,都是些僧人。
“月照寺的僧人,大都有些手藝。”
姚昱解釋時,小河點頭,示意明白。
月照是國寺,入院本就難,考核上,除一真經書教義外,還常常需要報名者,有些特長。
謀生不易啊。
“後面都是這樣,還要逛?”
姚昱問小河。
小河有點猶豫,“再走走吧。”
走幾步,身後有人追來,“世子殿下!”
是一個內侍,後面還跟着個穿紅色官服的人。
內侍近了,“是刑部增派的事……”
世子看小河一眼。
小河:“你忙。”
世子摁摁手掌,示意她留在附近,稍逛下,而後,轉身去聽紅衣人報備。
小河就近,走入一方院裏。
院門隔開裏外,裏面倒也沒人。
小河踩着一地碎木屑,沿緊閉的樓外走,很有些憂愁。
這麽多院,她怎麽找啊?
這麽久不回來,是真的出事了嗎?
“小爾……”
小河低低一喚,踢着木屑,愁煞了的愁。
風吹起。
小河回頭看,什麽都還沒看清,嘴上就被捂住。
吱呀。
門開,又合。
葺院裏,風落,再無人。
寺樓裏昏暗,佛像被帷布遮蓋。光透過棱窗,支離破碎地投落。
光暈裏,灰塵在飄,像掃在她心上,癢癢的。
她已經知道是誰了。
那人一手環她腰,一手捂她嘴,從後面貼着她。
小河眼裏潮湧,掙開,回身,緊緊摟住了他。
陸爾被她一撞,後腰撞上祭桌,真有點疼。
但他手畫弧,攬了人入懷,覺得坦然,覺得安心。
“……怎麽這麽久?”
陸爾把下巴,磕上她發頂。
“繞了點路。”
陸爾順理她的脊背,安撫她的緊張,直到心情平順,小河才推開他。
“我好了,你說吧。”
陸爾盯着她的眼,眼很水潤。唇也是。
陸爾低眸,兩手向後,撐在祭桌。
“懷德天牢。”他說。
“懷德天牢?”
“那隊伍我沒找着,所以回去,等在土溝邊。然後等到了。”陸爾說,“我看見他們下山,進了璧山東腳的懷德天牢。”
月照寺和懷德天牢?
這倆怎麽會有關系?
“天牢守衛嚴,我沒能潛進去。本想劫他們一個人,但這樣難免打草驚蛇,倒不如再追蹤一次,弄清他們在月照寺裏做什麽。”
小河:“你今夜要去?”
“必須等到他們來。”
小河點點頭,“好。那我找另一邊。”
陸爾揚眉,狀似疑問。
小河道:“懷德天牢……是由刑部管吧?”
“不錯。”
“那就是了。”小河望向屋門,“我近來……怕是和刑部有緣。”
姚昱和刑部官員,還說着話,就見那原本避在院子裏的人,走了出來。
她貼着牆,挪來挪去,眼光不時就往這邊瞟,瞟得很明顯,腳下踢踢踏踏着沙土,踢得挺響亮。
“等煩了?”姚昱問。
“能邊走邊說不?”小河一臉抱歉,“明天還要起早妝扮,我想先回去。或者我自己走?”
“弄丢了還得找你。”姚昱回身,“走吧。”
紅衣官員、內侍、姚昱、小河,一行四人,沿月照坡道下行。
小河悠閑邁步,耳朵可豎得尖。
她聽到,那被姚昱喚作“唐德”的紅衣官員,絮絮叨叨,說的都是刑部增派人員,在清風宴加強防衛的事。
真是天助她也。
“唐先生,不知刑部這次,是不是所有可調派的人員,都會前來守衛?”
乍聽得這官家千金的問題,唐德很是一驚。
這……可是逾禮僭越了。
他偷瞄世子表情。
世子很是風輕雲淡,沒半點不悅的樣子。
唐德掂量着道:“若非大案急案在身,基本都會來。”
小河掐指一算。
短短四月,江楓應該還不能實現,從流邊人員到大案要員的跨階級飛躍。
有戲,有戲。
姚昱瞧她一眼,笑說:“你……倒是有心?”
內侍、唐德一陣心緊。
你攤上事兒了!
只聽那小姐長嘆一聲。
“不瞞你說,我近日夜裏,屢屢發夢,都是一個白衣身影,對我不停訴說。說要取我性命,只因我身世離奇。我愁啊!生怕他翻來覆去,要殺我不殺我,是故日日提心吊膽,就怕噩夢成真!”
小姐胡言亂語,甚是不着體統。
可世子……竟然笑了?!
姚昱揉眉。
“行了。”他說,“怕了你了。”
小河朗聲,“世子寬仁大量!”
姚昱搖搖頭,腳步稍收,适應着她的步伐。
日漸西斜,她偶爾說話。
路同往日,走完的時間,卻好像快了很多。
夜如墨。
月照寺西牆角,一扇小小院門,從內打開。
叮鈴鈴鈴——
一個九人隊伍,各人持一顆鈴铛,走了進去。
陸爾靠近,翻入院牆,不近不遠地跟着。
西向寺樓,大多在修繕,無人居住。連綿院殿,都暗沉沉,靜悄悄。
一片沉寂裏,鈴聲一直往山坡高處去。近乎到了最頂,他們才停下,停在一院前。
院裏,微弱火光燃動。
九人進了院。鈴聲,沒了。
陸爾繞過院牆,到後角,飛身,上了寺樓暗處,往院裏看。
院中,有一口缸。
缸形龐大,缸下有火,缸裏正咕嚕嚕熬煮什麽。
院腳,搭着幾架簡易撐篷。篷下,有五個人。
五人各占一片地席。席上,各一塊石料。
石料形狀不一,有的如柱,有的成團。大小也不一,有的人高,有的半人小。
那五人正拿着刷子,往石塊上塗抹,抹得均勻又細致。
塗料沒了,他們就拎着小桶,去缸裏舀。
靠牆邊,還堆着十幾塊石料,看樣子,是還沒被塗刷。
待塗好一塊石料,他們便幾人合力,扛着石料,放上一旁的板車。
接着,就推了板車,到側殿。
側殿裏燃着燈。
從殿裏,又出來三個人。看看身形,該有兩人,是先前鈴铛隊伍的人。
三人接了石料,搬進殿。
不多會兒,殿裏叮叮當當,響起敲刻石塊的聲音。
側殿門又一次打開。
兩個人扛出一堆石料,放上門前板車。
只是這些石料,不是方才那些,而是已經被雕成各種樣式的石像,石像有樹模樣的,人模樣的,還有像精怪的。
他們推着石像,去了主殿。
主殿出來人,又搬石像進去,合上門。
主殿裏面的人影們,不時被光投到窗上。
彎腰,躬身,手臂來回。
像是……在寫畫?
陸爾明白了。
他們在塑像。
可鈴铛隊伍……塑像幹嗎?
幾趟來回,陸爾确認,西寺群裏,只有這院有人忙碌。
他決定在此等天明。
等這些人走了,進去查看查看。
可沒過多久,他先等來的,卻是複又響起的鈴聲。
這次,還伴随着吟唱。
正殿裏,寫畫的人影,都停筆直身。
鈴聲輕輕地響,他們跟着輕輕地唱。
唱的,不是上姚官話。
可陸爾……
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