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狗開門
小狗開門
第18章
江頌還沒反應過來,童漁伸手往他脖子裏伸,摸出那條項鏈來,也不知是放心還是難過,總之是松了口氣。
江頌被他的手冰了一顫,細細的鏈子又勒住他的後頸,童漁用了力拽着,江頌只得跟着前傾,離得那麽近的看他,皮膚單薄得像快要融化的雪。而今天還是童漁覺得狀态好的時候。
“這麽快你就交了新朋友。”童漁盯着那項鏈的麥穗,似乎在反悔要把項鏈給要回來。
江頌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拿着削好的蘋果,蘋果肉被他握在手心,反正是童漁在用力,他可以被動的無顧忌的離他近一些,到達一個擁抱的姿勢。
童漁的身上冷,藥水味很重,江頌聞到的瞬間甚至有一個白癡的念頭,他如果多吸走一些這些藥水的味道,童漁身上的病氣會不會少一點,沒那麽難受。他不敢去看童漁的眼睛,擔心這樣愚蠢的念頭被看穿,他有意的略過那微微發顫的睫毛,眼神用力的挪到另一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的開口道,“松開。”
童漁貼着止血帶的手背滲出了血,他太用力了,血漫過止血帶從手背滑落,滴在雪白的被單上,江頌發現的時候已經有了兩三滴。
“天,小魚你幹什麽,快松開!”童向陽及時走過來撥開了童漁的手,緊接着來查房的醫生帶着幾個實習醫生還有護士,十個人占領了病床,江頌被隔絕在外,水果和水果刀放了下來,那條項鏈還狼狽的挂在衛衣外面,帽子也配合的歪着。
主治醫生詢問着童漁的情況,時不時蹦出一些專業的詞彙,江頌完全都不懂,但童向陽懂,醫生手下的實習醫生也都懂,配合的點頭,時不時做這些筆記。童漁應付着他們的話,眼神卻不斷飄忽在人群外圈。
直到今天江頌才發覺,童漁真的是個病人。這麽說法感覺有點好笑,就好比你知道某個人的職業,但你并沒有看到那個人在做相關的事,你始終無法把這個職業和他對應。
樓上的項大哥,江頌見過他一屋子的書,見過他早出晚歸上班,見到小區的人找他尋求法律援助,但直到有一次江頌去到他的律師所,看到他工作和客戶談話,江頌才有一種他原來真是律師的感受。
可能是他自己這方面的遲鈍,缺乏想象力,也可能是他太不信任人,他要靠自己的眼睛确認。
他知道童漁的病,在網上查過,聽身邊的人說起,還幾乎和童漁朝夕相處了兩年,但這一次,他真正的來到醫院,看到他躺在病床上,一身病服,憔悴又帶着笑容的神色,正在愈合的手術傷口,病房裏,他才第一次對童漁的病有了實感。
聽人說百遍,都不如這次親眼所見的有說服力,他好像才真正相信,童漁是患者。
哦不對,一切都根本輪不到他相不相信的,這本來就是事實,而且是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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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頌?”那人群的中心冒出一個細小的但非常有力量的聲音,這個聲音讓那些問詢暫停,所有人都默契的轉過身,目光對準了一個方向,江頌頂着這些目光慢慢的往前,那些人也都默默為他讓出一個位置來,最靠近中心的位置。
“你不要走,我害怕。”童漁可憐巴巴的望着他。
主治醫生是童漁的老朋友了,寬厚的打趣道:“哎呦不得了不得了,小魚現在有人給撐腰,以後我們誰都不敢兇你了。”
在一片善意的笑聲中,童漁抓住了江頌的幾根手指,滿不在乎:“就是嘛,江頌可厲害了。”
江頌卻難得有些郝然,只是個愣頭青什麽也不懂,但之後的歲月裏回想起這一小片的記憶,也是很難得很特別的體驗,像是被人打趣的新婚小兩口,臉紅着,有些難堪也有點快樂,默默反握住童漁的手,抓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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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看看我的升學規劃圖,其實也就差最後兩步了。”陸叢把自己的表格圖推到江頌面前,心儀的高中,心儀的大學,然後最上面是一個空白格,格子裏有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一定想問這個問號是什麽意思對不對?”陸叢自顧自道,“高中和大學呢,是我和父母商量選的,在那之後,是要繼續讀書還是出去工作,我自己決定就可以,反正到了大學這一步,我父母的工作就完成了。想想就覺得很奇怪哦,這剩下的兩步,也就是這幾年的人生,都被設定好了,我覺得挺沒意思的,但一想到空白格上的問號,我又覺得害怕,不知道該怎麽選。喂江學霸,你有計劃嗎?”
“走得越遠越好。”江頌下意識望向自己的筆尖,他曾是一直這麽想的。
陸叢道:“這算什麽計劃啊,多遠啊,去哪兒啊,關鍵是怎麽去啊,一步步整理好了,才叫計劃嘛。”
“那我沒有。”江頌下意識在題目的空白處畫圓,他對人生的最大期望是靠自己,不需要輾轉到不同的家裏,受人欺淩,不需要擔心明天的落腳地在何處。去遠方似乎就能把過去弱小的自己甩在身後,就有更多新的可能。
可是茫茫四處根本沒有方向,怕黑,也只有那個孩子玩笑般的給他打開了全世界的燈,告訴他:這樣你去哪裏,哪裏都是亮的。
陸叢撐着腦袋說:“也是,學霸不需要我這等凡人的步步盤算,去哪兒都能自己說了算。”
陸叢不知道江頌多羨慕他的步步盤算,他的父母肯與他商量高中大學,說明也不專.制,會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且大學之後就想過放手,就算只是嘴上說說,也實在難得。
而江頌從來只顧着擔憂今日,哪有人為他的未來細細盤算,就連父母能做的最基本的一日三餐和衣物住行,他都要自己打算,沒寄居過的人不會懂那種恨不得無限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連呼吸都反複衡量的感受,何來明日,何談規劃。
江頌又心酸的想到童漁,他在一個充滿愛與呵護的家庭裏長大,他的健康是懸在家人心中的頭等大事,他的未來規劃是什麽呢,不過是祈禱每次手術都能順利結束,他們的寶貝能少受一點苦,術後恢複的情況再好一些,健康的時間拉長一些,再長一些。
那滿滿一盒子的護身符平安符,又是多少次的忐忑無助下,渴望有神力庇佑。
所謂的幸福,其實只是陸叢口中這樣的尋常,只是他們很難察覺到。
“你居然還戴項鏈啊。”
陸叢出聲的時候江頌才反應過來,他邊做題邊胡亂想着事情,手還無意識的去摩挲那個項鏈,可謂一心三用。
“不是我說啊江學霸,你這項鏈怎麽像女孩子的口味啊,你怎麽會選一朵花啊。”陸叢笑道。
“這是麥穗。”江頌認真道,“歲歲平安你沒聽過嗎?”
陸叢笑着點頭:“是是,歲歲平安。你的計劃不如就叫歲歲平安好了。”
江頌怔愣着,陸叢好像無意中點醒了他什麽,他以前總覺得自己生活裏什麽都抓不到,惶恐不安,去遠方也顯得茫然無方向,但現在,他的心明明有一個可安放處,為什麽還要視而不見呢。
“我先走了。”江頌匆忙的收拾桌面,在陸叢一臉懵的表情中離開圖書館。
江頌打算先回家一趟,他今天出來帶的學習資料有點多想先放下,在小區門口就撞見了剛買菜回來的沈姨,江頌幫着把菜接過來,沈姨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背:“小魚出院了,今晚喊你童叔他們來家裏慶祝一下,多做點小魚愛吃的。”
江頌愣了下:“今天就出院了?”
沈姨道:“對啊,小魚沒跟你說嘛,他情況恢複得好,今天下午就提前回來了。”
江頌“哦”了一聲,回去之後把菜放下,才拿出手機,确定童漁沒有給他發消息,是沒來得及說嗎?
童向陽告訴江頌童漁在房間,還悄咪咪多說了一句:“不知道怎麽生悶氣呢,你等會再去。”
“生我氣嗎?”江頌傻傻的問一句。
童向陽笑出聲:“誰知道你們,不過要我猜,肯定就是小魚小心眼了,那孩子就那樣,心思重又敏感,但也氣不長,你讓他自己緩緩就好了。”
江頌想弄清童漁為什麽生氣,現在想想,上次去醫院他好像就不怎麽開心,他拽項鏈,問到新朋友的事,難道是因為這個?不可能吧,再想想,哦,好像也不是沒可能。
他敲門,好一會,裏頭悶悶的回答:“我睡覺了。”
“你沒睡。”江頌篤定道。
“我不想見人。”童漁道。
“為什麽,”江頌頓了頓,像是在開一個很無厘頭的笑話,“你在裏面,做小狗嗎?”
裏頭沒有回應。
江頌轉頭看了看,确定童向陽不在,才又輕輕的敲門,“小狗,開門,小狗,開開門。”
叩了十來下吧,門唰的一下就開了,童漁瞪着他,跟看仇人一樣,奈何他自己不知道,他狠起來的表情也沒多大殺傷力。
江頌甚至還有點想笑,但他拼命忍住了,如果童漁如果只是小別扭,他這麽一喊再加上笑,別扭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