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第9章
第 9 章
小溪口村位于奉順城外以北十公裏處的雙龍山腳下,等劉霏一行趕到現場,周圍已經圍了很多村民了。
“什麽?!他竟然把所有仵作都帶去了?那、那誰來驗屍?”
在前帶路的兩名衙差将圍成一個圈的人群左右分開一條路,一眼看去,人群中央醒目的站着一瘦小男子。說他醒目,是因為這男子身材矮小骨瘦嶙峋,卻偏又穿着一身寬肥的紅色官府,襯在身上仿若小孩兒套錯大人衣服般怪異。此刻又仰着頭,正一臉怒容的大聲責罵着面前高大的衙差,如此這般形成了一幅很奇怪的畫面。
鄉下小村,鮮少發生什麽大事,出了命案,衆人自然是來看熱鬧的居多,可這會兒都看起那文官的笑來,倒沒幾人關心那蓋上布頭,被擺放在一旁的屍首。除了屍體旁跪坐在地,低泣不已的男子。
“鄧主簿。”
聽聞人聲,那瘦小文官才停下嘴轉過眼來,一見是劉霏,那細小的雙眼立馬彎了起來,低眉彎腰的走了過來。
“沒想到竟請了六扇門的神捕來做監驗官,下官真是有失遠迎啊。”
周圍的人早因劉霏的步入而停止了議論,轉而将視線放在這位傳聞中清冷絕美的女捕頭身上。
“鄧主簿多禮了,不知剛才因何事紛擾?”
“這……”鄧主簿遲疑起來,“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是……這仵作都去了公幹,所以,現下只能由下官代驗。”
劉霏點點頭,率先走至屍體旁,道:“既然沒有問題,那就開始吧。”
鄧主簿點頭賠笑,揮手讓衙差們做好驗屍準備,這才深吸一口氣,慢慢的走過去。一旁的衙差已向劉霏道明事發的始末。
死者是位老婦,跪在旁邊的男子叫栓子,是她的兒子,也是他發現的死者。原來栓子今早天未亮便出了門,本是要去趙府接老母親回家,不曾想竟在村口的小土坡上發現早已咽氣的母親,于是報了案。
“趙府?莫非是趙老爺府上?”劉霏問道。
面前的衙差點點頭,這時鄧主簿已帶上手套将布頭掀了開,不正是趙府上孫小喆見到的那位老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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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死了?
劉霏緊蹙眉頭,這趙家本已牽涉一案,卻苦于毫無頭緒又無證據,無法将事情查明,眼下又有一家奴死了,這讓劉霏心中的疑慮更勝。
無所事事的孫小喆自到現場後就一直擠在人群中,以往都是她做事,別人看。現在換了個位置,到實在新鮮,不覺便和周圍人自來熟的說着話,看起了熱鬧。
鄧主簿半蹲着身子,左手用手絹捂着鼻子,上下打量了屍體一番後,右手撩起屍體頸脖處被血染紅的衣領,露出裏面血肉模糊的傷痕,立時做出一副嫌惡的表情。
“驗,死者脖頸處有一明顯傷痕,應是被利器所傷,失血過多而死。”
又在屍體上随意翻查了一次,
“驗,死者身上無錢財金器首飾,應是被殺後劫財。”說完,鄧主簿就将白布重新蓋在屍體上,脫下手套站起身,呼出一口氣後不再往白布上多看一眼。
這、這就算驗完屍了?這簡直就是走了個官面上的過場嘛,孫小喆有點哭笑不得。
劉霏看了一眼已經收拾完畢等候在一旁,随時準備打道回府的鄧主簿,輕聲問道:“鄧主簿驗完了?”
“是。”站在一旁比劉霏矮上半截的人答道,聲音帶着谄媚。
“那麽死者的死因是……?”
“下官以為死者因是在回家路上被歹人看中身上錢財,所以動了殺念。看這手法,定是慣犯所為。”毫無根據的猜想說得仿若是在現場看見般肯定,不可思議的是周圍竟有人随聲附和。
劉霏擡擡眉不做搭理,轉身問栓子:“你娘可知你今日去接她?”
一直呆坐在旁的栓子直到被問話,這才回神過來,答道:“……是,家母前日就托人帶了口信來,讓我今日一早去趙府接她回家。”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栓子娘沒有等兒子來接,卻自己跑回家了呢?”詢問的口氣帶着涼意,“鄧主簿,這,難道不是疑點嗎?”
“唔……下官以為,栓子娘一定是等不及了,或者是有其他什麽原因,所以就沒按時間約定等兒子來接。”
又一個毫無根據的猜想。
“可是,聽聞栓子娘因腿患疾症不宜長走,所以才會讓兒子去接。就算栓子娘是自己走回來的,可這常人要走一個時辰的路,一個腿腳不便的老婦人怎麽也要花多出一倍的時間吧?栓子發現他娘是天未亮,也就是卯時(早上5點—7點),這樣算來,栓子娘至少也應該是寅時(淩晨3點—5點)從趙府出發趕夜路回家,才能在此被人殺害,而後被他兒子發現。莫非,是做了賊?否則,一位老婦為何會在深夜趕路?而那歹人又恰好知曉她懷揣着財物呢?鄧主簿。”
聲音輕柔婉轉,可語氣之中卻沒半點暖意,連帶着坐在地上的栓子也驚了神。鄧主簿抖擻着唇,終是找不出半句争辯。
“你身為文官,為民請命本是職責所在,卻這般輕言草率!查案依靠的就是檢驗和勘察,你驗屍如此馬虎了事,勘察只憑猜想,如何能夠查明案情的始末,将兇手繩之以法,還死者公道!”劉霏一番話言簡意深,看的周圍百姓啧啧稱奇,一個大老爺竟被一個小女子說得擡不起頭來,這位女神捕果然如傳聞中蕙心纨質。
向來自命高人一等,這次卻在一幫草民面前丢了臉面,鄧主簿的假笑再挂不住,臉瞬時跨了下來。
“劉捕頭乃曹大人左右手,那自然是學識淵博,下官才疏學淺,又豈能相媲。那就請劉捕頭來親自覆驗,也好讓下官開開眼界,學上兩手。”言下之意,你縱有再大的口氣,也要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學識淵博可不敢當。不過,在下可引薦一人,此人對屍體上的檢驗勘查倒有一番造詣。”劉霏緩緩将視線放于人群之中,“就請她來覆驗吧。”
原本在看熱鬧的孫小喆卻沒料到因劉霏的一句話,就将大夥的注意轉到了她身上,齊刷刷的眼睛看過來,讓剛放進嘴裏的胡豆還沒嚼就被咽了下去,哽得她差點背過氣去。
聽聞劉霏引薦的人,鄧主簿緊走幾步上前仔細打量了一陣後,指着孫小喆譏笑出聲:“就她?哈哈哈哈……劉捕頭,這仵作之職雖然向來都是由賤民擔任,可要讓這麽個小丫頭來擔當覆驗官,先不說有失禮數,只怕還沒靠近屍體就對那血腥惡臭避之唯恐不及了。”
說完,鄧主簿又複挂上谄笑,兩手相握,壓低了嗓音道:“依下官之見,這就是樁劫財殺人案,咱們只要着人将有前科的人抓了來,挨個審查,總能有一人招認,咱們就能領功交差了。何必那麽麻煩……”
還未等他說完,劉霏便走出幾步站在剛順過氣來的孫小喆面前:“你來驗。”
完全無視躲在劉霏身後對她橫眉怒眼的鄧主簿,孫小喆頂着衆人的視線走了上去。
眼看着她上前盤發、束袖、淨手,做好準備工作就要上前驗屍,鄧主簿忙上前攔住:“住手!這樣不合規矩。”
劉霏一個眼神示意衙差将他擋在一旁,“若有任何責罰,由我來擔。”
半蹲在地,孫小喆褪去嘻笑的臉上有着平時難見的嚴肅神情,她用帶上手套的手先查看老婦面部,全身。然後竟動手去脫老婦的衣裳。
這一舉動自然引來周圍人的嘩然,鄧主簿更是以袖遮面,怒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羞!這是對死者的不敬!是大不敬!”
站在一旁做文書筆錄的衙差也極不自在的将臉扭到一邊,不敢再看。
好似對這種反應早已司空見慣,孫小喆繼續手中的活,頭也不擡的說:“如果不敞開衣裳,我怎麽知道她還有沒有其他傷隐處,驗屍若不謹慎仔細,誤斷了死亡原因,令死者蒙冤,那才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她這般的理直氣壯,倒讓周圍謹守禮數的人有些許尴尬,遮面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老婦全身的衣物已被除淨,放在衙差手上的木盤上讓他們檢驗件數。而她則細細查看老婦周身,再将結果告知衆人,由一旁的衙差做文書筆錄。
“死者全身僵硬。”
“後背觸地面已出現大面積的紫色屍斑,頸部以下無任何其他傷痕。”
驗完身子,用白布蓋上後,這才開始驗老婦脖頸處。
“死者脖頸上方有明顯傷痕,下方有被刺穿的小洞。”
用手輕觸血痕斑斑的傷口,脖子上的肉被利器割劃了數條長口,流出的血染紅了半個身子,輕輕按壓皮肉翻開的地方,粘稠的血液令人作嘔。
“準備清水。”
被血模糊的傷痕難以做檢,孫小喆就用清水洗淨血跡,這時,脖子上的傷痕就很明顯的看清了,一共有五道。
鄧主簿搖了搖他的小腦袋:“這個兇手一定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否則,怎會要割這麽多次?”
劉霏站在一旁不置可否,直到孫小喆驗完屍,才輕步上前。
“初步可以斷定死者大約六個時辰前已死。”
“六個時辰?現在已近午時,那麽死亡時間就是子時。(晚上11點—淩晨1點)”
“對,而且這裏不是案發現場。”
劉霏疑惑:“怎麽說?”
“死者的死亡原因是被利器刺穿頸喉,失血過多而死。那麽除了死者身上,死者的四周也都應該有大量的血跡。可是你看那,”孫小喆指着那塊死者下方未曾移動的草地上,“那裏只有少許一點血跡,那麽其他的血哪去了?”
“還有,”孫小喆繼續說,“兇手并非是手無縛雞之力或者是因為緊張害怕才在死者身上劃下五道傷痕,而是為了掩蓋一刀斃命才在死者死後加上去的。”
一直在旁聽的鄧主簿這時插了嘴:“你怎麽就知道是死後加上去的?”
孫小喆一副就知道你會這麽問的神情,走到死者旁邊,指着傷口說:“死前的傷口和死後加上去的有細微的不同。死前刀傷皮肉處開闊,收縮參差不齊,帶有血絲。而死後割出來的傷口整齊,肉呈白色,沒有血絲。死者五道傷痕處只有穿喉那一處是死前造成,傷痕深且開口處寬,那麽兇器一定是極其鋒利的匕首。”
“能一刀致命,出手果斷淩厲,看來是個高手。”劉霏思索道,“可是,一個婦人,能與什麽人結下仇恨而招來殺身之禍呢?而且殺人後還要将屍體運到這裏,佯裝成劫財的假象,到底是為了什麽?案發現場究竟在哪?看來,這一切只有等去了趙府,才會清楚。”
“趙府?”鄧主簿愣了愣,“這怎麽又跟趙府扯上關系了?”
已将雙手清洗幹淨,重新嚼着胡豆的孫小喆答道:“栓子娘是趙府的家奴,被害時理應是在趙府睡覺,可卻被人不知在什麽地方殺了,現在不找趙府過問,又找誰啊?”
趙府是首富之一,生性膽小、好攀權貴的鄧主簿自然不敢得罪,可自見識過劉霏斷案的能力和孫小喆驗屍的本事後,便在心中打起算盤,若是破了案自己可以撈點好處,若破不了有劉霏擔着,自然兩全其美。
打定注意的鄧主簿忙張羅着:“那,我們現在就去趙府?”
劉霏點點頭,轉身看向獨自發愣的栓子,“這幾日你就呆在家中不要到處跑,官府自有傳喚你的時候。”
後者忙點頭應承。
一行人等這才将屍體擡上,打道回府。
沒了熱鬧看,周圍人也一哄而散。
直到路上再無行人,一個人影才探頭探腦的小跑着出來,走小路進了城。
那人走遠後,小路上出來兩人,孫小喆望着前面已成黑點的人道:“你想得果然沒錯,這家夥真有問題。”
劉霏一雙美目清明,“母親死了,雖然神情悲痛卻有幾分慌張,從頭到尾除了發怔,只說了不下三句話,不是他有問題,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