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他只有臉埋在我的肩頭,手垂着,腰躬着,沒有其他地方碰到我。
我身高166,他大概183左右,我還穿着厚底拖鞋,這個姿勢對他來說估計不會很難受。
再者,我的肩頸厚實有彈性,自從跟自己的身材和解,體重常年在120~125斤之間。
他沒有說話,時不時有低低的喘息聲。
他的發絲撩過我的耳畔,涼涼、軟軟,有一股草木的清新,似乎有只蝴蝶悄悄飛落而下,夾雜着來自遠方的幽微氣流,帶動宿命的齒輪隐隐轉動起來。
我慢慢放松身體肌肉,感受着他的重量。
他吸吸鼻子,緩緩開口:“昨天,是我爸媽的忌日,跟爺爺他們去了墓園。”他的聲音帶着微顫,傳入我的耳廓,我心頭莫名疼了一下。
“那年我畢業了,爸媽請了長假去加拿大給我過生日,還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當時找到了一個實習工作,想先留在那邊,爸媽就先回國了。”他說得艱難,我也跟着呼吸不暢。“他們開車回家路上,等紅綠燈的時候,被後面的車撞了,那人當時喝醉了……”他氣息急促起來,肩膀聳動,“我,我,我就沒有爸爸媽媽了。”我感覺肩頭有濕意。
我想起來了,當年好像有個熱搜挂了好幾天,就是一個富二代女生,淩晨從酒吧出來,開着超跑到路口卻沒有及時停下,直接撞上在等紅燈的前車,前車裏的人當場就沒了,網上都在聲讨那個肇事者,扒她的背景,卻很少有關于受害者的信息。
我瞬間汗毛倒立,宿命如同一場無形的漩渦,把人往深淵拉去。我心裏疼痛起來,想着若有一天我跟父母要離別,那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想逃離的深淵,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臨。
我忍不住擡起左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他的背脊單薄,輪廓分明,我感受到他的顫抖,那麽痛苦、沉重。
“你知道嗎,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小星球,逝去的人就是身邊的暗物質。我願能再見到他們,我知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但他們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和他們的光錐曾彼此重疊,而他們也永遠改變了我的星軌。縱使再不能相見,他們仍是我所在星系未曾分崩離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網的永恒組成。”我竭盡自己所能的親和,透支着未來的溫柔,輕輕念着我曾經看到過的一段話。
跟學生時代練就的慷慨激昂、抑揚頓挫的演講技巧不同,我的聲音很低緩,其間似有哽咽。我想安慰他,我想讓他不再痛苦。此刻甚至覺得,若是能用我的十年壽命換取他的幸福安寧,我也心甘情願。
他漸漸平靜下來,也不再顫抖。
我想起老爸說今天是夏至,那麽他爸爸媽媽離開的那天也可能就是夏至前後,現在也不方便馬上去查看手機日歷。夏至這天,太陽直射地面的位置到達一年的最北端,幾乎直射北回歸線,此時北半球各地的白晝時間達到全年最長。夏至,也是最古老的節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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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他未來每一年的夏至都只有悲傷和疼痛,我的心又揪起來,“晚上,我們吃個全蛋宴吧!”我輕輕說着,我的氣息噴在他的脖頸上,帶着他的體溫又傳回給我。
“什麽?”他的聲音仍舊悶悶的,但是已經平靜了不少。
“就~蒸蛋、炒蛋、水煮蛋、荷包蛋,今天是夏至,這是我家的傳統,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嗯,好。”他哽咽了一下。
我仍然一下下輕輕拍着他的背,直到他擡起頭,直起身子。
他的眼睛仍舊濕漉漉的,眼眶、鼻頭、嘴唇,都紅紅的。他吸吸鼻子,擡起手,輕輕摩挲着我的肩膀,“不好意思啊,弄濕你了。”
我轉頭看我的肩膀,扯着粉色T恤,看到上面有兩團水漬,像是兩朵小花一樣綻放着,“挺可愛的,我喜歡。”
“呲~”他破涕而笑。
我看着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麽叫雲銷雨霁,彩徹區明。
他摸摸鼻子,似有羞赧,“可以吃了嗎?”
“哦!可以的,你去外面等着吧,大少爺~”
他笑起來,笑容并沒有很大,卻像遙遠海平面上的一顆明珠,終于沖破層層黑暗和阻力,躍出深黑的大海,幽幽、冉冉,又緩緩、堅定地升起。
我端着大碗,拿着一把勺子,青豆土豆被沙拉醬粘合交融着,宛如一座小山。
他愉快地接過勺子和大碗,擡頭看我,“你呢?”
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中午吃得飽,“我還不餓,你先吃。”
“哦。”他答應着,卻把碗和勺子放下,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罐飲料。
“那你喝這個。”他把飲料遞給我。
那是一瓶小小的菠蘿汁,都樂新出的一款低卡飲料,包裝以藍白色為主,畫着棕榈葉、幾片菠蘿和一杯黃燦燦的果汁,一看就有夏天的感覺。
“那我不客氣啦!”克拉一下拉開拉環,喝了一口~唔~我感覺自己的毛孔都撲簌簌地舒展開來。菠蘿的清爽,一下子就驅散了夏天的悶熱,我想起《初戀這件小事》的男主阿亮學長,陽光、少年、明亮、清爽,就是那種感覺!我的身體不自覺地搖了搖。
姚安年看着我笑了起來,然後舉起勺子,一口一口吃着沙拉。他吃得慢,我也慢慢品嘗着菠蘿汁。
我的視線落到了陽臺上的一個玻璃瓶,我記得上次他把我的三分之一的捧花養在瓶子裏。
一個多月,花期已過,估計扔掉了。
但是玻璃瓶裏卻不是空的,裏面有很多粉色、橘色的貝殼,堆了三分之一的瓶子。
“哇~好漂亮的貝殼。”我忍不住贊嘆一句。
“嗯?”他嚼着沙拉,轉頭看了一眼。把嘴裏的沙拉咽下,說:“給你的禮物。”
“嗯?你買的?”看起來不像啊,有的貝殼都有缺口了,有的看起來很有歲月的舊痕。
“四月那次,我從三亞回上海,給你的禮物就是那些貝殼。”
“哦!”這就是那次他說要送我的禮物,但是後來被陸俊的出現打斷了。
“真漂亮啊~”
“是啊,我撿的,還被同事嘲笑,說我跟個純情少女一樣。”
“沒事,我做你姐妹!”我安慰他。
“什麽?!”他好像嗆了一下,我趕緊給他拍着背,pia~pia作響。
“不是,丁工,你冤枉我~”他垮着臉。
“啊?”我擡頭左看看右瞅瞅,“這六月天的也沒有飛雪啊!”
姚安年:“……”
我坦蕩蕩地看着他,他似乎別扭起來,“哎~算了,以後再說吧。”
看他吃完了沙拉,我自然地接過碗和勺,想着還要把廚房的鍋碗瓢盆稍微整理下,好人做到底麽。
我正在刷着鍋,畢竟都是水煮的,随便洗洗就幹淨了。
“嗨嗨~丁工~你有電話。”姚安年拿着我的手機走進廚房。
我湊過去一看,是個陌生來電,我正在洗鍋,手上都是水,“你幫我接吧。”也許是廣告之類的。沒錯,我就是心軟到連廣告電話都會聽對方說完的那種人。
“喂?”姚安年接起電話,“哦,好。”似乎對方說了什麽就挂了。
“一個男的,他說打錯了。”
“哦,好。”這也很正常。
我很快就收拾好了廚房,回到客廳,姚安年正在刷着手機。我拿起iPad,跟他并排坐着,繼續看《摩斯探長前傳》。
姚安年湊過來,“在看什麽?”
我把屏幕分享給他,剛好放到一幕,年輕憂郁的摩斯正在吃着對愛情求而不得的苦,他問法醫什麽是愛,法醫先引用了Alfred Edward Housman一首詩裏的句子:《Ask me no more, for fear I should reply》——“And one was fond of me,and all are slain.”
然後,法醫說:“Love and fishing,sooner or later it alles down to the same thins. The one that got away.”
“丁工,他說愛情就像釣魚,你覺得呢?”
“我猜就是,在愛情中,得不到的那個才是最好的。”我想起白玫瑰和紅玫瑰。
“那你呢?你想要什麽樣的愛情?”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太複雜了,以我目前淺薄寡淡的人生經驗,根本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我……”姚安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這個時候我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我打斷了他,“不好意思啊,接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喂?”
“丁小怡?”對方說。
“對,我是。請問你是哪位?”我感覺聲音很熟悉,該不會是……
“我是陸俊,我媽把你的號碼發給我了。”在江慧子的婚禮上,我好像是把手機號給了陸阿姨。
“剛剛我打給你,是個男生接的,我還以為打錯了。”陸俊繼續說着。
“哦~對,是我同事。”我說着,看了姚安年一眼,他沖我挑挑眉。
“那個,我回到上海了,我想~我有話跟你說,你現在有空嗎?”
“現在?”我脫口問道,姚安年皺着眉盯着我。
“對,你說個地方,我去找你。”
我其實不是很想見他,但是,我隐隐有種感覺,今天會知道他當年甩了我的原因。
“哦,好吧,我待會兒發給你。”
“好的。待會兒見。”
“嗯。”
挂了電話,姚安年問:“剛剛打錯電話的人?”
我驚訝于他的敏銳,點點頭,“是陸俊,他說要跟我見一面,現在。”我很苦惱。
“讓他來我家小區門口這家星巴克。”他提議道,“我陪你去。”
“這~”我猶豫着。
“我不跟你們坐一起,我坐邊上,你要想走,随時沖我打招呼。”
“……”他想得真周到啊,我一向從善如流。
我把星巴克地址發給陸俊,是用短信發的,并沒有添加微信。
他很快回複了,說半小時到。
我已經沒有心情再看劇了,在姚安年家的客廳裏來來回回踱着步。
他似乎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說,“我們現在就去星巴克吧。”
我心裏沒有其他計劃,就跟着他出門。
這家星巴克挺大的,兩層樓,人不少。剛剛有人走了,我們才找到圓桌位置。姚安年讓我等着,他去吧臺點餐,我一直有點兒恍惚。
他把一杯冰美式放我面前,我直接拿起來喝了一口,微妙的焦糖香氣夾雜着柔和的苦味,讓我稍微冷靜了點,我不由自主嘆口氣。
“我坐那邊。”姚安年拿着一杯熱飲,指指我右手邊。
咖啡店裏已經沒有合适的位置了,挨着窗口有一長條桌,配着一排高腳椅。他挑的那個位置,正好離我這一桌最近,又背對着我。若是他稍微側個身,就能跟我對視,他真的很機智。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就看到一個高挑人影沖我走過來。
是陸俊。他穿着灰色圓領薄款衛衣,袖子拉到手肘,頭發比板寸稍長,他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依然是陽光帥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