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他這麽一說,我慢慢想起來了。
我老爸是上海知青,老媽是雲南當地人。老爸在50歲的時候,因工齡到了,就直接申請從組織內退,老媽也一并退了,帶着我回到上海,我繼續上五年級。
那個時候,因為口音的原因,我被同學們笑過幾次。後來,不知道從哪天起,我的口音就沒有了,普通話也标準到也不像其他本地小朋友。
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開始參加各種演講比賽,大多數都是校內的小比賽,獎狀不少,老爸老媽習以為常。但我其實一直是個社恐,只是在某個特定情況下會僞裝得很自信而已,相當于是一種表演。
魯迅先生說的,面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
幸好我不是什麽好演員,平平無奇,胸無大志,大多數時候還是可以做自己的。
高二暑假,班主任李老師說想讓我參加一個區裏的比賽,她已經給我準備好了稿子。
我同意了,想着等進入高三以後,估計這些活動都不會有了。
高三開學前,李老師就帶我去參加了比賽,好像是第二名。我想着也差不多了。
結果高三剛開始,李老師說,區裏決定讓第一第二名去參加市裏的比賽。
我想,反正稿子也背過一遍了,再參加一次也順便的事。
大概是十月底的某一天,大家都已經穿上外套了。帶隊的是一位嚴老師,我認識她,她教過我高一的歷史課。
我那天其實狀态很不好,上午的化學測驗成績出來了,午飯後我被化學老師叫到辦公室說了幾句,因為我的化學分數是班級倒數的,而我其他學科一直是年級前列。高二文理分班時,我選了化學,偏偏化學成績拖我後腿,我心裏很沮喪。
從辦公室出來,我就直接去了停車場,嚴老師早上就來跟我說過,下午1點在停車場等我。
那是一輛商務車,我跟嚴老師問了好,就爬了上去,坐在靠車門邊的位置,嚴老師在我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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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下後腦子裏還在想着化學成績的事情。
“她遲到了呀~”“誰讓人家有本事呢~。”
我才發現,原來後座上還有一個兩個……四個人,都穿着校服,剛剛說話的是兩個女孩子,“我帶他們去學習學習。”嚴老師解釋說。
我随意掃了一眼,有男有女,但我都不認識,估計是一年級的吧。“哦哦,好的。”我沒有話說了,拿出演講稿,打算再背幾遍。
那次的表現不太好。我自己上臺的時候就知道了,一塌糊塗。
我能記得的只有刺眼的燈光,大大的演播廳,一級一級的階梯座位上都是黑漆漆的人頭。
很多事情,不是忘記了,只是需要個契機,有人按下按鈕,才能想起。
“啧~那天我狀态不好,讓你見笑啦!”我嘴上說得輕松,但是心裏想着:人生還是太長了吧,糗事什麽的,還是太多了點,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鼠兩端啊~
“不會。那麽大的舞臺,你站在那裏,像粉色的兔子,小小的一只。”他說着說着,聲音低下去,頭也低下去了,擡起杯子,喝了口酒,最後的幾個字是沖着杯子說的。
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紅潤的嘴唇。
“嗨~那件粉色镂空毛衣啊~”老媽亂買的,後來就找不到了,肯定是連同我的糗事一并讓我給壓箱底了。
“啪~啪~啪”表演區又亮起了幾盞燈,我有點兒興奮,正好表演要開始了,讓糗事就沉沒在今晚的黃浦江裏吧。
兩個外國人走到表演區域,一個坐到鋼琴前,還有一個坐到了最前面的話筒前。都是留着胡子的大叔型人物,我對外國人一向臉盲,看他們穿的也很随意,估計都是業餘的歌手。
我對音樂不是很懂,但是爵士樂的輕緩低柔,像講故事般娓娓道來的風格,讓人很容易進入一種精神舒緩的狀态。
我跟姚安年都沒有再說話,我就看着歌手,他距離我大概三米的距離,由于座位的關系,我看向他,若他看向我,中間是沒有任何阻擋物的。
姚安年側過身子,靠在柱子上,偶爾會回頭看我一眼,但我一想到他見過我的糗事,那股尴尬的感覺還沒有過去,我就假裝全神貫注盯着歌手,避免跟姚安年再有任何眼神接觸。
歌手唱了半小時,都是陌生的歌曲。我甚至都分不清,他中間的停頓是一首歌裏面的停頓,還是一首跟另一首之間的空檔。
大胡子們似乎完成了今天的表演,笑着說了幾句“thank you”和“謝謝”,他還擡起手,似乎是朝着我的方向,說了句“especially this young lady~”眨巴着眼,“thank you for your attention and fancy ”巴拉巴拉的~
嗯???是說我嗎?是感謝我的專注和欣賞嗎?但我是假裝的呀!!!!!我不敢有任何動作,怕自己誤會了什麽,就朝歌手點點頭,跟着大家一起啪啪鼓掌。
姚安年這時回頭看我,翹着嘴角,似笑非笑。
這時候,我聽到一聲“嗨~”,聲音來自我右邊一米外位置處的一個禿頂老外,黑色T恤,黑色褲子,白白的面皮,沒有胡子。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酒吧燈光也不明亮,我還是不敢有任何動作,也許人家不是跟我說話呢。
姚安年也聽到了,他轉過頭,身體一扭,下巴一擡,“嗨~”了回去。
他這一聲“嗨~”,九轉十八彎地,妖嬈得不行。
啧,果然是到了他的快樂老家。
接下來的時間,我有點兒心不在焉。手裏把玻璃杯扭來扭去,偶爾喝一口,半天了,還剩下半杯,只覺得巧克力真苦啊。
我用餘光一直關注着剛剛“嗨~”過的老外,猜想他什麽時候會過來找姚安年要聯系方式。
怕他過來,姚安年跟他一拍即合,倆人就走了。
又怕他不過來,姚安年都回複過他了,會不會失望啊。
姚安年也沒有怎麽說話,但是感覺他很放松,偶爾哼幾句,搖擺幾下身體,時不時撚幾顆每桌都有的小零食,妙脆角,炒米之類的,随意吃着。
他喝完了杯裏的酒,問我一句:“想走了嗎?”
我眨眼想了想,又假裝随意在周邊看了幾眼,其實是想看看那個老外。
那老外似乎還在跟同桌的人說笑,沒有進一步行動的樣子。
“哦,好啊~”我一看手裏的酒,還剩半杯,就舉起杯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掉。
“哎!”姚安年伸手過來,似乎想阻止我喝酒,但是他慢了一拍,我已經喝完了。
“嗯,走吧。”我拎包站起身。
他也站了起來,轉身拿起衣服,“我去結賬,你到門口等我吧。”
“哦,好啊~又讓你破費啦!”我嘻嘻笑着,內心計劃着下次請回他的話,去哪家比較合适。
我站到門口,風裏的潮味比之前還明顯,估計半夜就會下雨了吧。
“喝不完的酒就剩着吧,你喝那麽快,很容易醉的。”姚安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夜色迷離,燈光昏暗,他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我叫了車,先送你回去吧。”
“那你呢?”我以為他還有下一場要參加,是跟那個老外嗎?他們已經勾搭,不對,交換聯系方式了嗎?
“我先送你回家,我再回家。”他看着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扒拉,似乎是在看地圖。
我記得他家就在附近吧,而我這幾天假期跟爸爸媽媽在一起,他之前送資料去過一次,還是有點兒遠的,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半了,他這樣一來一回,估計到家都得淩晨了。
“不用啦,我自己打個車回去也是一樣的。”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他終于擡頭看我一眼,“沒事兒,怎麽能讓young lady自己回家呢。”
車子來了,他拉開後座,自己先上車,然後往裏挪個位置,示意我上車。
坐在車上,我倆沒有怎麽說話,可能因為喝了酒,有點兒微醺的惬意,哪怕系着安全帶,攤在座椅上也挺舒服。
司機大叔偶爾從車內後視鏡裏瞄我們幾眼,這讓我有點兒尴尬起來。
我在腦子裏的冷笑話庫裏搜索着合适的段子,這是我的“破冰絕招”。
“哎~你聽過孔子和老子的故事麽?”我轉頭看他,一想到這個故事,我都要笑出聲了,但我憋着,講段子的人一定要把持住才會有效果。
“是那個《孔子問禮于老子》的典故麽?”他似乎是被我的笑意感染了,笑了起來。
“哎呀~你還挺博學啊~”我有點兒驚訝,“不是的,是一段野史。”
“說來聽聽。”他似乎也很放松,靠着椅背,點頭示意我繼續說。
嗯嗯,我清了下嗓子,“孔子見老子,孔子問:您最近可好?老子說:不過爾爾。孔子問:您的學問研究得如何了?老子說:陳陳相因,不甚了了。孔子說:聽說您還給人講課?老子說: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孔子一聽,老子是高人啊,每句都是疊字成語。于是孔子說:願與君飲酒暢談!老子說:咦,我的杯杯呢?”
“噗嗤~”一聲豬笑,來自司機大叔。
我跟姚安年頭轉頭看了一眼大叔,“哎哎哎~不好意思啊,你們繼續。”大叔笑呵呵地擺擺手。
“呵呵呵”姚安年的笑聲似乎從胸腔裏傳來,我的心髒也随之震動。
氣氛雖然被破壞了一點兒,但是逗人一笑,多福多壽,姚安年也好,大叔也行,我今日功德加二啦!
車開到小區附近的輔路上,我就下車了,讓姚安年早點兒回去休息。我走進小區大門後,回頭看了一眼,車子才開走。
似乎有點兒飄雨了,我趕緊往家走去。
老爸老媽已經睡下了,我之前給他們發過消息,跟他們說不用等我。
老爸老媽退休多年,平時作息規律,娛樂也不少,隔三差五跟親朋好友吃飯聚會,偶爾也會去參加短途旅行。他們說聚一次就少一次了,無端端地讓我也跟着有點兒悲戚。
從小到大他們對我都是散養的狀态,因為我成績好,性格也不錯,所以他們一向不幹涉我的學習、工作。
但是在我30歲後,他們會旁敲側擊地提醒我該找個男朋友了,說是怕他們走了以後,我一個人會孤單的。
老媽甚至擔憂地問過我“是不是喜歡女孩子?”
我驚嘆于老媽的與時俱進。
但我想的是,老爸老媽是這個世界上最關愛我的人了,與其花時間去茫茫人海裏尋找一個如奇跡般對我真心好的人,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他們。至于找到一個互相喜愛的人,那簡直是聽天由命的事情。所以我一般有時間就宅家裏,我也喜歡待在有他們在的地方,怎麽都不夠。
老爸剛退休那段時間,心裏苦悶,煙酒都兇猛了些,後來做了個心髒的小手術,自此後他就克制了很多。雖然還是經常參加吃飯聚會,但是親朋好友們都會勸着悠着點兒,按時吃藥複查,精神也不錯。
老媽的身體狀态就更好了,除了胖,有高血壓,吃藥複查,其他都很平穩,天天想着的就是今天吃什麽、明天吃什麽。早上跟鄰居阿姨們打打太極拳,逛逛公園,拍拍美照什麽的,整天樂呵呵的。
但是老媽顯然比老爸更擔心我的姻緣。她的朋友圈裏都是“潛在紅娘”。
有一天她郁悶地跟我說起件事。小區裏有個阿姨跟她說,我們同小區裏有個男的,36歲,單身。
老媽一聽就來勁,巴拉巴拉地把我的生辰八字、畢業學校、工作單位統統說了一遍。這些話她跟很多人說過,已經熟練得很。
她介紹完我的情況,追問男生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做什麽的。
結果阿姨回她一句“又不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挑什麽挑。”
我聽到這裏,其實沒有任何想法,但是顯然老媽很難過,但是我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她的難過。
不過還好,老爸買回來了她想吃的涼拌豬頭肉,她就又高高興興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