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我心悅大祭司, 不會嫁給別人。”
殷蕪的話一出口,衆人皆是驚得目瞪口呆,好在有人尚存一絲理智, 轉向百裏息,試探問道:“大祭司……聖女所言大祭司可知曉?”
衆人目光又都看向立于階上的白袍男子,男子卻轉頭看向殷蕪, 素來清冷的神教大祭司此時目若寒潭,卻始終未回答方才神官的話。
楊雲峥心中暗喜,今日收獲實在不小,聖女既然當中說出心悅大祭司之言,無論百裏息承認或否認,都不得不盡快讓聖女成婚, 否則如何堵住這悠悠衆口呢?
階上兩人靜默對望, 殷蕪未得到百裏息的回應, 杏眸似乎都染了水汽。
所有人都在的等待他開口。
落針可聞。
“鹿村地動雖無傷亡,卻是上天示警, 所有神官需留在鏡明山齋戒祈福,以祈國運昌隆。”百裏息薄唇吐出幾個字,衆人尚在思考此話何意之時, 百裏息已經拉着殷蕪離開了大殿。
*
殷蕪被百裏息拉着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 殷蕪幾乎是被他拖着的。
“你慢點走!”殷蕪有些嗔怪, 但實際內心卻極忐忑,極害怕自己方才的行為引起百裏息的警覺,又怕自己今日之舉不能善了。
百裏息停住腳步, 回
眸睥着她,眸中滔天怒火翻湧, 殷蕪本能想要後退,卻忽覺天旋地轉,人已經被百裏息扛在肩上,他走得極快,殷蕪視野內只能看見他翻飛的袍角。
“都出去。”
殿內正整理的茜霜被吓了一跳,擡眼看見百裏息扛着殷蕪進來,面若寒霜,雖擔心殷蕪,卻也只能聽命出去。
殷蕪被扔到床上,因床褥很軟,所以并不疼,她擡頭,見百裏息眸中滿是怒意,心中越發忐忑。
她別過頭,小聲道:“他們方才逼我成婚,你又不說話,我怕你真的讓我嫁給孫泓貞,我不要!”
“我怎會讓你嫁給孫泓貞?”
他聲音微冷,殷蕪根本不敢擡頭看他,只得認錯道:“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以後再不這樣了,凡事都先和你商量再說,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少女偏過頭,頸項如玉,神色卻惶惶不安,似惹了心愛之人生氣的懷春少女,帶着點倔強不安,可憐極了。
百裏息深吸了一口氣,責備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只道:“你今日當着他們的面說了那些話,便不能再放他們回去,否則他們回去後各懷鬼胎,必會生亂。”
殷蕪擡頭,又快速垂下去,一顆淚卻砸在裙擺上,她纖細的肩膀顫了顫,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聲音哽咽可憐,“蟬蟬……蟬蟬給大祭司添麻煩了。”
心中那一點火瞬間被潤物無聲的雨熄滅了,她不過是被逼急了,害怕和孫泓貞成親才失了分寸,他聽他們逼婚心中尚且不舒服,為何就不能理解殷蕪呢。
百裏息蹲下`身,溫聲道:“我不是氣阿蟬添了麻煩,而是鹿村和神崖之事,幕後主使尚未查到,這兩件事計劃周密,幕後之人更是一點蹤跡都尋不到,只怕謀劃已久,所圖不小,日後必然還有動作,我怕他們是沖着你來的,畢竟這些事會引起百姓的猜忌,進而對你不滿,如今又被這些神官知曉你我的事,若有心懷不軌之人鼓動百姓,只怕會對你不利。”
百裏息并未說是如何不利的,但百姓信奉神教,信奉殷氏,不過是認為相信殷氏能夠使大旻風調雨順,使他們安康富貴,所以年年歲歲上繳不少的供奉,但若類似鹿村地動的事頻繁發生,只怕百姓怨恨殷蕪,到時又有人幕後教唆,會要求殷蕪謝罪領罰。
這樣的事百年前便發生過,當時大旻大旱三年,百姓顆粒無收,那時的聖女雖然曾連日祈福祭天,卻沒有半滴甘霖落下,百姓心生怨憤,數萬百姓圍在宮外,要求聖女謝罪受罰,皇宮被圍困半月,當時的聖女不得不出來面對沸騰民怨,在戒塔內水米不進半月之久,百姓就在戒塔外守着,也不知是這樣的行為真的感動了上天,還是巧合,之後确實下了一場大雨,但那位聖女出來不久便困病而死。
他絕不會讓殷蕪陷落那樣的境地,但她今日一時沖動的行為,卻會增加自己的危險,所以才如此生氣。
殷蕪擡頭,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面上卻并無惶恐之色,她本姝色無雙,如今又滿眼都是他,便是一棵鐵樹也要被催得開了花,便是一塊冰也要給捂化了。
“蟬蟬什麽都不怕,蟬蟬錯了。”她噙着淚,聲音嬌嬌,委屈極了。
百裏息覺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實在太過嚴厲了,此時心中竟生出隐隐的悔愧來。
“莫哭了,方才是我不對,不該責備你。”他伸手将殷蕪那顆要落不落的淚擦掉。
少女卻越發委屈,她別過頭,滾燙的眼淚砸在百裏息的手背,她抿着唇,淚珠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百裏息忍不住将她攬在懷中,輕聲喚了一聲“阿蟬”。
兩人就這樣擁着,不知過了多久,殿內漸漸暗了下來,殷蕪也終于昏昏睡去,百裏息才脫身出來。
今日之事需要善後,不能有一點差池,他有許多事要安排。
出了大殿,見厲晴和茜霜在不遠處廊下候着,便喚了兩人過來,叮囑茜霜要一步不離守着殷蕪,又讓厲晴去尋黃斌回來,調潛龍衛守在外面,不許任何人進來。
茜霜本以為今日發生那樣大的事,大祭司肯定不會輕輕揭過,還有些擔心殷蕪,誰知殿內只開始争執了幾聲,後來便安靜了,此時百裏息又叮囑她陪着殷蕪,便知此事算是平安度過了,心中既奇又驚,悄悄開門進了殿,正想點燈,便看見殷蕪坐在昏暗的床帳裏。
她走過去,輕聲問道:“此事就算是過去了?”
帳中的少女雙眼微腫,眼神卻冷靜,她嘆了一口氣,胸口有些悶,她也以為百裏息會因此事同她生幾日的氣,還事先想了好多哄他的辦法,誰知百裏息只因她哭了幾聲,落了幾滴淚,便消了氣。
百裏息對她越好,她便越覺得憋悶。
茜霜見殷蕪神色倦怠,想了想,又低聲道:“如今各州的神官都不得離開鏡明山,短時間看不出什麽,時間久了信衆必會離心,進而削弱神教。”
“這一步的結果如何,如今還不能知曉,且走且看吧。”殷蕪坐到鏡前,端詳着鏡中的自己,雙眸含愁,片刻之後,殷蕪收了所有的情緒,對茜霜道,“準備回京吧,鏡明山這邊的動靜只怕已經傳了回去,百裏崈要坐不住了。”
當夜,百裏息并未回來,殷蕪知道他此時要處置的事情很多,只怕無暇分身了,而桐潭州堤壩塌毀的消息也快要傳過來了。
兩日後,厲晴神色肅然入了殿內,回禀道:“金鈎河中段的堤壩塌毀,大祭司已前去處置,吩咐屬下送聖女先回京,黃統領随行護送,請聖女今日啓程。”
“我不回京,送我去金鈎河。”殷蕪穿着一件平常衣裙,頭發也绾了個簡單的發髻,似是等候許久了。
厲晴在殷蕪身邊也有一年之久,平素看她十分溫順,對百裏息更是言聽計從,不知今日怎麽忽然這樣有主意,只以為她尚不知外面是什麽情形,于是解釋道:“各州的神官都已入了戒塔祈福,鏡明山上留了潛龍衛看守,暫時不必憂心,金鈎河中段就在臨近京城的桐潭州境內,大祭司已先行過去處置了,聖女回京也會經過桐潭州,說不定我們到那裏時,塌毀的堤壩已修好,正好同大祭司一同回京。”
“我們不回京,将大部分潛龍衛留在鏡明山,我們悄悄去桐潭州。”殷蕪起身,将先前百裏息給她的一塊玉牌遞給厲晴,這是能調動潛龍衛的密令,見令如見人,百裏息不在,厲晴便要聽密令的。
于是大部分潛龍衛留在鏡明山未動,又加強了山腳的守衛,厲晴和黃斌帶了幾個精銳喬裝打扮護送殷蕪,素樸的馬車內,殷蕪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鬥篷,臉躲在兜帽裏,只露出一個蒼白纖細的下颌。
前世金鈎河塌毀之後,百裏息前去處置,結果初七日查看損毀堤壩的時候忽遇暴雨,殘存的堤壩再次塌潰,百裏息落水失蹤,這之後殷蕪失去了庇護,周圍蟄伏的虎狼露出了真容。
她細想過很久,覺得百裏息的失蹤不是巧合,前世他同百裏家的矛盾雖然不似如今這般激烈,但也因護着她的緣故,早同百裏崈鬧翻了,百裏息的失蹤一定和百裏家有關系。
這一世她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危險發生。
今日已是初一,她還有六日的時間,從鏡明山到桐潭州的路程需要四日半,如果她日夜兼程應該來得及。
路上厲晴曾提議在驿館休息,被殷蕪拒絕了,她如今的心緒,即便歇在驿館也是煎熬,不如星夜兼程,好在她的身體已被百裏息養得好了不少,雖疲憊,但也能撐得住。
初五傍晚,一行人進了桐潭州地界,因是普通商人打扮,又有銀錢疏通,一路并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厲晴打聽到百裏息此時就在金鈎河中段的一個村落,此時出發夜半可至。
“走吧。”殷蕪在車內吩咐。
于是繼續出發前往那村落,金鈎河源自滄溟雪山,水流湍急,水量充沛,河水流至桐潭州境內沖擊出了一塊富饒的平原,
許多村落便依河而建,所以沿河便有可供馬車行駛的道路。
一行人沿河而下,天色漸暗,耳邊只有滔滔水聲。
“聖女,前方的路塌毀,我們需要變道而行。”黃斌在外回禀。
殷蕪掀開車簾,看前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天上一痕淺月倒映在黑亮的河水裏,她越靠近金鈎河,越靠近百裏息,便越覺得忐忑,她怕自己不能阻止即将發生的事,怕百裏息再次失蹤。
然而忐忑恐懼是最沒用的東西。㊣
“走吧。”
繞了一段路,終于到了百裏息所在的村落,然而百裏息卻已不在此處。
厲晴又去尋人打聽,才算是知道了百裏息的下落——金鈎河塌毀的地方是一片田地,倒是沒有百姓傷亡,百裏息是初三早晨到的此處,先是同桐潭州的官員們疏散了周圍民衆,随後又組織官兵重修塌毀那段的堤壩,初三夜裏曾在這個農莊落腳,但從初四開始便一直在堤壩上沒回來過。
“聖女,夜深路難行,不如在此處休息一夜,天亮再走。”厲晴勸阻道。
雖然離初七還有兩日,可誰又能确定今世那堤壩依舊是初七才塌,會不會提前,會不會出了其他意外?
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殷蕪哪裏還能靜下心來,于是一行人再次出發,還請了個熟悉地形的村民帶路。
好在這次的距離并不算遠,半個時辰後殷蕪便看見了遠處的篝火,篝火旁便是一排營帳。
等行至近前,夜風撩起一座營帳的帳門,殷蕪便看到了一抹白袍。
守帳的潛龍衛自然認得殷蕪,雖奇怪聖女為何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嶺,卻放她進了帳。
帳內并未點燈,但遠處的火光卻透過床帳透進來一些,百裏息此時仰卧在一張藤椅上,眉頭緊鎖,似困于夢境之中。
帳裏并沒有什麽東西,殷蕪在一面木質屏風上找到了一塊薄毯,她輕手輕腳走至藤椅邊,正要給百裏息蓋上薄毯,百裏息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殷蕪尚未反應,手腕已被死死鉗住,她驚訝擡頭,便對上百裏息冷冰冰的一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