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屬下仰慕聖女已久, 今日在這裏遇見聖女實在是終身之幸。”雪豹在楊雲峥懷中發出一聲嗚咽,琥珀色的眸子濕漉漉地看向殷蕪,似是在求救。
“我以聖女的身份命令你停步, 把懷中的雪豹還給我。”殷蕪色厲內荏,有些後悔追進了這密林裏,只是不知眼前這人的身手如何, 若是現在逃跑呼救有沒有機會脫身。
殷蕪只猶豫了片刻,楊雲峥便已行至她面前,想要脫身已經無望,他雙手将平安送至殷蕪面前,“聖女的雪豹。”
殷蕪心如擂鼓,強忍着心中的不适, 正要伸手去接平安, 卻有一雙手自她肩上出現, 先一步接過了平安。
她回頭便看見百裏息那張清淡無欲的臉,瞬間便放松下來,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卻能隐約感受到他的不悅。
楊雲峥看着忽然出現在殷蕪身後的百裏息,先驚後怕, 回憶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行為, 似乎也沒有落人把柄之處, 勉強平複心緒朝百裏息行禮, 道:“崮州神官楊雲峥見過大祭司,大祭司永安。”
他垂着頭不敢直視,只覺周遭的風都瘀滞住了, 一股壓迫感自百裏息身上散發出來,壓得他頸子都沉了幾分。
“崮州, 楊神官很不錯。”薄唇極慢吐出幾個字,雖是誇獎,卻讓楊雲峥心生不安之感。
他忍不住擡頭,正對上百裏息的鳳目,古井無波,暗含鋒刃,呼吸都停了一瞬,楊雲峥慌忙低頭。
百裏息那雙眼似乎能看透人心,實在不是好糊弄的人。
然而百裏息并未再說什麽,護佑着聖女走了,楊雲峥悄悄擡頭,見窄窄的小路上,聖女走在前面,百裏息在後,他身材高大修長,似将纖細的聖女籠在他的陰影裏,竟莫名帶了幾分陰鸷占有之感。
楊雲峥直起了身子,唇角輕輕扯了扯——看來大祭司的确對聖女不同
,只是不知自己有沒有機會坐上大祭司之位,若是将來自己成了大祭司,便也能這樣站在聖女身邊了。
另一邊殷蕪同百裏息回了寝殿,百裏息将平安交給茜霜,淨手後出來便見殷蕪坐在榻上發呆,她身上還穿着那身繁複白裙,整個人似被朝露熏染濕的白荷,嬌弱極了。
百裏息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煩悶來,他的人,怎麽人人都要來觊觎,方才若是他不在,楊雲峥還會如何放肆?
他走過去,伸手擡起殷蕪的臉,柔聲問:“怎麽了?”
她的面色有些蒼白,眸子水光潋滟,顫顫嬌嬌地望着他,“我不想當這個聖女了。”
百裏息沒說話,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發當做安撫,便聽殷蕪悶在他懷中悶聲道:“這聖女誰願意當誰當,蟬蟬不想當了,說聖女是神教最榮耀高貴的人,可怎麽人人都不懷好意。”
“誰再敢看蟬蟬,就挖了誰的眼睛。”他輕聲道,似在說笑一般。
殷蕪本也沒想挖誰的眼睛,不過是借着這事讨百裏息的憐惜罷了,再者她确實覺得那楊雲峥不像好人,想要百裏息戒備些,所以此時見好就收,“倒也不用挖人的眼睛,只是那楊雲峥不像好人,你讓他離我遠一些。”
“好。”百裏息答應得痛快,又哄着殷蕪去沐浴更衣,說是要帶她去個好地方,既是要出去,殷蕪便換了一身平常些的裙衫,外面罩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風,便同百裏息下了鏡明山。
兩人共乘一騎,周邊的景色快速向後退去,百裏息一只手環住殷蕪的腰,又緊又親密,馬跑了一陣,百裏息放緩了速度,兩人來到一片平坦的草甸,百裏息将馬缰交給殷蕪,讓她騎馬帶着自己。
春天白晝尚短,此時太陽已經落山,給山巒染上了一層金色,天地空曠開闊,殷蕪心中似乎松快了些,正看着那疊疊山巒出神,眼睛卻忽然被百裏息蒙住,耳邊傳來了他低沉的聲音,“山有什麽好看的。”
殷蕪眨了眨眼,百裏息的掌心有些癢,松了開來,她看過來,杏眸裏滿是不解,“可這裏只有山呀……”
誰說只有山,他不也在嗎。
這想法一浮現在腦中,百裏息就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與人吃醋便罷了,如今連山的醋也吃上了。
“罷了,看山吧。”百裏息別過頭,看着地上兩人重疊在一起的影子,往前湊了湊,影子便融在了一處。
金烏隐入山巒之外,兩人繼續打馬,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鏡明山下的清安鎮。這鎮上人口不少,客棧酒肆都不少,來往客商便都在此處歇腳補給,所以此時天雖黑了,街上卻依舊有不少行人。
百裏息帶着殷蕪去了一家酒樓,兩人在雅間落座,店小二殷勤推薦了酒樓的拿手菜,點了菜又熱絡道:“不知賢伉俪是游玩還是做買賣,今夜可要住店,若是住店不妨在我們這裏,樓上便是舒服的客房,實在沒有比這裏更方便的住處了。”
“只是路過此處,不需住店。”百裏息回道。
那店小二聽了這話也并未有不悅之色,反而湊近了些,道:“客官既是游玩,小的便有件事要提醒您,離我們清安鎮不遠便是鹿村,那裏景色雖不錯,最近卻千萬不要去。”
聽了“鹿村”兩字,殷蕪心中一跳,正要問明原因,那店小二卻似腳底抹了油一般,人已出去了,殷蕪看向百裏息,見他面色如常,只得試探問道:“他為何說鹿村不能去?我聽說鹿村是養鹿的地方,依山傍水,本來還想去那裏看看呢。”
百裏息給殷蕪斟了一杯香茶,神色并無特別,只道:“你若想去鹿村,等祭祀大典結束倒是可以去一趟,那裏本來就是一個小村子,人口不多,只是最近不知從哪裏傳出的消息,說是那裏最近會有地動,所以百姓懼怕。”
若連一個店小二都知道這消息,說明這消息已經傳遍了鏡明山周遭,前世鏡明山祈福時,鹿村發生地動,房屋倒塌,村民死傷過半,殷蕪讓郁岼提前将這消息放出去,一來是希望鹿村的百姓有所防備,二來則是要用鹿村地動這件事動搖百姓對神教的信仰。
殷蕪害怕惹百裏息猜疑,并不敢多問,只點頭說好,不多時小二上了菜,都是此處特色,殷蕪心中有事,食不知味。
“楊雲峥你不必擔心,不會再讓他有靠近你的機會,再給我一年的時間,蟬蟬便不用做這神教聖女了,你一直在吃藥調理身子,最忌多思多慮,否則便可惜了我那些名貴的藥材了。”百裏息伸手拉了拉殷蕪垂下的一縷青絲,聲音慵懶,眉宇之間帶着一點倦色。
從年前開始,因為黎族的事,他承受了不少的壓力,這壓力來自各地的神官豪族,來自上京的權勢之家,他雖是神教大祭司,地位尊崇,卻不過是一個人,面對多方勢力難免有些疲憊。
這些事他自然從不會同殷蕪提起,但殷蕪從郁宵和茜霜口中卻能知曉,他始終是清冷之姿,如遺世仙人,似乎并不會被這些俗事煩擾,但殷蕪知道他應是疲憊的,極樂蠱的折磨,纏骨酥的黏纏,夜不安枕。
可因為她的計劃,他将面對更加棘手的境況,殷蕪的心忽然軟了下來,或許不走鹿村這步棋……
殷蕪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鹿村的棋已經走出了第一步,若此時停下反而容易暴露郁岼,而且她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棋了。
她握住百裏息的手起身,走到他面前,柔順伏在他懷中,柔情蜜意,“蟬蟬聽大祭司的,好好養身體。”
百裏息擡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清澈似水的眸子,忍不住吻了下去,廂房內似乎熱了起來,外面的人似乎在談論什麽,聲音不大,殷蕪卻聽得清楚,可見這廂房的隔音并不好,殷蕪只能極力忍耐着,害怕發出聲音被外面的人聽見,時間似乎變得黏膩漫長。
“我為阿蟬寸心入魔。”他聲音沙啞,眸中神色迷離,外間的嘈雜似乎都安靜下來。
殷蕪仿佛置身于廣闊又溫暖的水中,意識漸漸混沌,忽然外面的人們的交談聲大了起來,還伴随着驚慌的呼喊聲,殷蕪回神,見百裏息正在整理她的衣衫,腦中忽然清醒過來,試探着問:“外面怎麽了?”
百裏息面色有些凝重,将殷蕪的披風系好,又給她戴好兜帽,低聲安撫道:“先回鏡明山。”
說罷,他攜着殷蕪出了包廂,外面大堂已亂作一團,殷蕪只聽見“神崖倒塌”、“神教将亡”幾個詞,但已經足夠了,那支搭在弓弦上的箭終于還是發了出去。
兩人原路返回,百裏息一路打馬,半個時辰便将殷蕪送回了寝殿內,他換回了白袍,面容平靜,叮囑殷蕪道:“外面有事我需出去一趟,你哪裏都不要去,安心在此處等我。”
“你……去哪裏?”
似害怕殷蕪自己胡思亂想,百裏息并未隐瞞,“剛才神崖坍塌了,我去看看,并無大事,你安心休息。”
說罷,百裏息便轉身出了殿門,夜色如墨,他的白袍很快被淹沒在這層層墨色裏。
殷蕪此時心中糾結無比,他事事想着她,護着她,她卻把他推進這陰謀詭計裏,她甚至想立刻喊住百裏息,将自己的這些圖謀,這些計劃通通都告訴他,或許他依舊會幫着自己呢……
或許呢……
可她的腿似有千金之重。
他只答應她不做神教聖女,也說過神教積弊已久需要改變,可他沒說神教不該存在。
若他真要維護神教,那她所有的計劃就都白費了。
殷蕪怔忪坐到柔軟的床上,心裏有些難過。
另一邊,百裏息策馬來到神崖的時候,周圍已聚集了不少百姓。神崖已存在百年,是神教立教之時選的一處風水寶地,崖壁陡峭,上面刻着歷代聖女的名字卒年,是神教的聖地,可此時那刻着歷代聖女名字的崖壁似被刀斧砍了一般,竟齊齊被削去了一片,在斷面上則重新出現了幾個字:鹿村地動,神教将亡。
百姓的竊竊私語聲由小及大,在這山間回蕩。
這神崖的守衛統領見百裏息來了,心中頓時安定大半,上前回禀道:“大祭司,傍晚時分我等忽然聽見一聲巨響,上來查看時便見如此景象。”⑦
對于這位神教大祭司,守衛統領着實敬畏,且此時自己還有看守神崖不利的罪名,回話也格外小心。
“在附近看守的人是誰?”
“未……暫未尋到。”
百裏息目若寒霜,他不信這是什麽神谕,如今附近的守衛又不見了,更加肯定這是人為,只是不知是何人所為。
鹿村地動的消息傳出來時,他便排了潛龍衛去鹿村看守,今日神崖坍塌又牽扯到鹿村,看來幕後之人定會在鹿村有所行動,只是不知所為的目的是什麽。
他的手掌一點點收緊——神崖坍塌會使百姓對神教産生懷疑,更會對殷蕪這個聖女生出輕視之心,不管是誰策劃了這些事,他都會将人揪出來。
處理完神崖這邊的事已是後半夜,百裏息回了鏡明山,見殿內還留着一盞燈,入內見殷蕪已經睡了,她長發鋪在枕上,瓷白的臉朝向床內,嬌婉旖旎。
自從那次被新教教徒封在牆裏,她便極怕黑,睡着了也要留一盞燈。
他身上涼,怕驚擾了殷蕪的好夢,便準備去別處睡,轉身時衣袖卻被拉住,回頭便見少女睜開了眼,百裏息心中忽然軟了一塊,柔聲問:“我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