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百裏息灰白的臉上出現一抹奇異的神色, 淺色的瞳孔微縮了縮,伸手擒住殷蕪的下颌,力道并不算大, 卻不容殷蕪掙脫,那張谪仙一般的臉變得妖異,他緩緩湊了過來, 有些灼|熱的氣息噴在殷蕪頸側的皮膚上,預想的疼痛卻久久不至,反倒是一抹微涼落在她的皮膚上。
他的吻蜻蜓點水,甚至帶着即将崩潰的克制。
百裏息長長吐出一口氣,整個人似脫力一般壓在殷蕪身上,有些悶的聲音傳進殷蕪的耳中, “蟬蟬真是會折磨人。”
他緩了許久才起身, 将頭枕在殷蕪的腿上, 輕聲道:“阿蟬讓我靠一靠,靠着阿蟬, 便覺得沒那麽難受了。”
即便難受至極,即便殷蕪的血能立刻緩解他的痛苦,他還是不肯同百裏家那些人一樣堕落, 殷蕪不知極樂蠱發作時是什麽滋味, 但看百裏息這樣自制的人都幾次崩潰, 便知定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折磨。
天色未明, 外間忽然下起了雨,淅瀝瀝的雨聲傳進來更添了幾絲荒涼,殷蕪哼起了母親曾給她哼過的小調, 百裏息扯過她的手蒙在自己的眼睛上,體內那條肆虐的狂蛇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他素來獨行, 從未覺得孤苦,只是當心中升起了一點能根治瘋病的希望,卻又被生生掐滅,不免覺得……失落。
又加上體內餘下的那一點纏骨酥發作越來越頻繁,即便無欲無求,也難免生了一點嗔怨。
好在他的蟬蟬在,若無她在,此時此刻該是何等難熬。
百裏息心底忽然生出些慶幸來,慶幸他的蟬蟬推開了臨淵宮門,闖了進來。
殷蕪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了,醒來時百裏息已經離開,厲晴入內服侍,道:“今日起各州神廟的神官便陸續到了,大祭司這幾日會有些忙,聖女祭典前要在鏡明山戒塔沐浴齋戒,若有什麽需要聖女随時吩咐屬下。”
殷蕪道好,沐浴之後穿上了早已備好的白色裙衫入了戒塔,因上次殷蕪在京中戒塔被毒蛇咬傷,所以這次戒塔被守得密不透風。
又有厲晴和茜霜都在樓下住着,若殷蕪有事,她們便能立刻出現。
當夜無事,只是鏡明山有些冷,好在床上備好了皮毛褥子,所以并不覺得難捱。
第二日依舊是齋戒沐浴,抄錄神教
教義,一天下來殷蕪覺得有些無聊,心裏又惦記着之前讓郁岼去做的事,也不知道做沒做成。
這般心中忐忑的過了一天,晚間殷蕪便覺得沒什麽精神,但今夜她需在戒塔最高處的摘星臺祈福祝禱,于是強迫自己閉目睡了片刻養養精神。
*
鏡明山不遠的一處山坳內盤踞了一幫山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但因所踞之地易守難攻,神教派來的人一直未能将其鏟除,此次百裏息親自率領潛龍衛,斷其水源,殺其首領,終于将這鏡明山的隐患清理了。
夜半,這邊的事終于安排妥當,百裏息帶領一小隊人馬回程,行至鏡明山山腰之時,見棧道石階之上站滿了人。
他勒馬停下,朝着衆人所望的方向看去,便見戒塔之頂的摘星臺上有一抹嬌影。
“快看,那就是咱們的聖女。”
“聖女真美啊!”
“娘我也要看聖女!快把我舉起來!”
再往上便有潛龍衛把守,這些百姓無法繼續前進,便只能在這裏遠遠望着,那摘星臺外還有白絹圍住,其實根本看不清臺上之人的長相,甚至連聖女衣服的顏色都看不真切,卻都一瞬不瞬盯着那道影子贊嘆。
百裏息眉頭微皺了皺,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他打馬躍上石階,終于将嘈雜的人群甩在身後。
馬蹄聲聲在夜裏格外清晰,他一路策馬來到戒塔前,将鞭子丢給守塔的潛龍衛,便進了戒塔之內。
一步一步登上戒塔的木階,不過九層的塔,卻似一直走不到盡頭。
終于,他來到了第九層的摘星臺。
面前廣闊的平臺中央安置着一張紅木高臺,高臺四周皆是明亮宮燈,少女背對他坐在紅木高臺之上,夜風拂過她純白的裙角,人便如振翅的蝴蝶。
她聽見聲響回頭,見是他來,杏眸中閃過一抹欣喜,正想起身過來,身側的燈卻都被熄滅了。
遠處山腰的人群發出一陣嘈雜嘆氣之聲。
“蟬蟬過來。”他站在原處沒有動。
殷蕪提着裙子走過來,在他面前站住,疑惑地仰頭看他,正要開口,後頸和肩膀便被他擒住,令人窒息又滿是索取的吻落下來,殷蕪被動承受,身體漸漸軟了下去。
漫天星光,風仿佛都帶了悱恻纏綿的意味。
殷蕪有些喘不上氣,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卻湊得更近,她的腰都要被勒折了,終于支撐不住,自暴自棄地癱軟在他的臂彎裏。
他的吻終于停下,垂眸看着她,平日淺淡的眸子此時如同點漆,裏面是殷蕪從未見過的情緒。
她緩了緩,手扶住他的手臂,“你怎麽啦?”
他未動,漆黑的眸子盯着她,風将兩人的發糾纏到一起,似織成了一張網将兩人纏住。
許久,他傾身抱住殷蕪,自嘲道:“吃醋了。”
殷蕪腦袋還有些暈乎,聽了他的話便仔細回憶起來,半晌才想明白,道:“孫泓貞晚間送了兩本書進來,我沒見他的人,再說我們的婚事還是你讓儀典司定下的,你知道我不喜歡他的。”
百裏息将殷蕪拉開一些,眉毛輕挑,“怎麽?孫泓貞今日來給你送東西了?”
“你不是吃孫泓貞的醋?”殷蕪驚訝,“可我今日再沒接觸什麽人了呀……”
她的眼睛太過明亮,倒映出他肮髒的心思,他伸手捂住殷蕪的眼睛,貼着她耳邊道:“蟬蟬太好,我想将蟬蟬私藏起來,誰也不讓看。”
殷蕪感覺渾身酥軟,身上一輕被百裏息抱了起來。
周圍的宮燈都已熄滅,山腰的潛龍衛驅散前來觀瞧的百姓,百裏息抱着殷蕪在方才的紅木高臺上坐下,他圈住殷蕪,将下颌放在殷蕪的發頂,夜風溫柔,他的聲音也格外暗啞,“阿蟬這樣好,別人遠遠看一眼我便覺得難忍,後日的祭典可怎麽辦才好。”
他這話說得實在不太正經,偏偏語氣卻自然認真,殷蕪靠着他堅實寬闊的胸膛,心中有些酸,又有些悵然,這樣親昵的動作只怕以後難再有。
“多謝蟬蟬那夜闖進了臨淵宮的竹林。”他閉目長長舒了一口氣。
殷蕪心中一動,緩緩回身抱住他的脖子,送上香軟的唇,拉着他一起沉溺在這漫天星光裏。
這一夜,百裏息在戒塔陪着殷蕪。
第二日,神官們要來給殷蕪獻禮,她一早便盛裝等在戒塔,不多時百裏息回來,他已沐浴更衣,換了一身白底銀線繡文的祭司長袍,墨發由一枚白色玉環束着,似神似仙,不可親近。
他行至殷蕪身畔,将前臂送至殷蕪面前,低聲道:“請聖女出戒塔。”
殷蕪看他一眼,将手輕輕擱在他手臂上,随着他出了戒塔上了華麗的肩輿,來到了前殿。
她面前放置着一張華麗的屏風,百裏息就站在屏風外。
一位位神官入內朝見,獻上他們精心挑選的禮物,殷蕪回應幾句,雖不用說太多,卻還是覺得倦怠,但年年如此,今日還有一整天的時間要熬,便只能強打精神。
崮州神官楊雲峥才從殿內出來,便看見建州和慶州的兩位神官在不遠處竊竊私語,兩人面色不悅,顯然在讨論一件不甚愉快的事。
楊雲峥緩步走過去,先行了禮,道:“二位神官別來無恙,我聽聞建州和慶州今年又擴建了神廟,兩位神官辛苦,不像我那崮州,窮鄉僻壤,人口稀少。”
孫琦和郭瑞回禮,因同楊雲峥關系不錯,兩人倒也沒太多忌諱,孫琦道:“我二人數日前曾上疏大祭司,請求讓聖女早些完婚,誰知不但沒等到回信,反倒等到了前來考績的使者,簡直是扒了我們一層皮。”
郭瑞也道:“也不知大祭司怎麽想的,殷氏如今只餘聖女一人,且年歲也到了,不趕緊成婚綿延後嗣,實在是隐患,可他偏偏不急。”
兩人絮絮叨叨了半天,楊雲峥安撫一番才告辭。
他背着手往後山小道走去,周圍人越來越少,最後行至山腰,竟已全然沒了人煙,森森樹林裏偶爾傳出幾聲鳥鳴,楊雲峥在此處站了片刻,一人便自黑暗中現身,是小厮打扮,只是眼神淩厲冷靜,他朝楊雲峥行了個禮,道:“此次祈福大典期間,若遇上機會,主子請您将聖女帶走。”
楊雲峥所在的崮州是個窮鄉僻壤,偏偏他野心又不小,若想離開崮州另謀前程,自然要投靠門庭,早年在上京曾蓄意沖撞了百裏睿的車馬,之後又多番設計展示自己的才能,逐漸為百裏睿所信任,成為他的心腹,這小厮正是來替百裏睿傳話的。
楊雲峥并不信奉什麽神教正統,只想憑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往上爬,此時他需要百裏睿的倚重,那他便是百裏睿的刀刃,若來日百裏睿攔了他的路,那他自然就是揮向百裏睿的矛。
應承了這樁事,那小厮便從來時的路消失了,楊雲峥雙手攏着袖子,懶懶散散往回走,忽聽聞不遠處的草叢中傳來些聲響,他原本無神的眸子忽蓄了殺意,正要拔出袖中的刀刃,卻見一只雪白的豹子自草叢中蹦跳出來。
那豹子尚未成年,體格卻不小,脖兒上還挂着一只金鈴铛,顯然是被人當寵物養的。
楊雲峥收了殺氣。
“平安?你去哪裏了?”一道溫婉柔軟的聲線穿過樹蔭,落入了他的耳中。
楊雲峥擡頭,見一個身穿繁複白裙的少女順階而來,天氣尚未變暖,她身披一件白色鬥篷,面如膩瓷,眼若秋水,将這陰森的樹林深處都照亮了。
她似追着那雪豹一路過來的,此時還有些氣喘,看到那雪豹正要提裙過來,卻發現他的存在,人一下字愣在原處。
殷蕪不喜歡眼前這個人。
雖然他眉眼含笑,甚至對她恭敬地行了個禮,但殷蕪本能感覺到了危險。
她吃過錯信人的虧,比如宦淩,前世宦淩給她的感覺并不舒服,但因并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壞的,所以殷蕪并沒防備他,結果最後被宦淩囚禁折磨,她現在很相信自己的感覺。
楊雲峥雖然只隔着屏風見過殷蕪,但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猜到了她的身份,才接到百裏睿要将她帶走的消息,人便已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真是困了有人送枕頭。
他俯身掐住那雪豹的後頸,便聽少女輕吒道:“是我的豹子。”
楊雲峥動作卻未停,将那雪豹擒住抱在懷裏,起身朝殷蕪走去。
殷蕪心中不安更甚,不自覺退後兩步,再次出聲:“你站住。”
楊雲峥唇角浮上一抹笑意,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再次提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