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殿內無人應答, 殷蕪輕輕一推,門便開了,黑黢黢的寝殿內沒有一絲人氣, 自那次被砌在牆內後,殷蕪一直是怕黑的,手中的琉璃燈又被風雨吹滅, 她又喚了兩聲“大祭司”,可依舊無人應答,殷蕪躊躇了一會兒,那一點鼓起的勇氣便被耗盡了。
即便她着急推進計劃,也不差這一日吧……
心中生了退意,她便準備回去了, 誰知一陣風竟将沉重的殿門吹開了一扇。
殷蕪已經半年多沒見過百裏息, 分別那日, 百裏息在殿中給她施針,床榻內旖旎绮麗, 她不知一離開臨淵宮竟會這樣久。
其間她與百裏息一面未見。
如今再見,百裏息對她會是什麽樣的态度?是親密?還是疏遠?
殷蕪感到忐忑不安。
她閉了閉眼,終是下定了決心, 伸手推開了另一扇門。
殿內黑漆漆的。
“大祭司?”
無人回應她, 濃重的黑夜仿佛要将她吞噬。她又怕又緊張, 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又喚了兩聲,依舊無人回應她,于是只能按照記憶摸黑走到了床邊, 伸手掀開床帳,卻看不清床上的情況, 殷蕪只能伸手探過去,她指尖冰冷,又小心翼翼,卻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錦被。
床上沒人。
她先是松了一口氣,随即對黑暗的恐懼再次襲來,于是再也顧不上其他,轉身便往外跑,卻“嘭”地撞上黑暗中的書案。
“嘩啦!”她手中的琉璃燈碎了個幹脆徹底,人也不受控制地摔在琉璃碎片上。
“唔……”殷蕪疼得直冒冷汗,耳朵仿佛被棉花塞上了一般,除了耳鳴只能聽見模糊的風聲。
Advertisement
大祭司為什麽不在……殷蕪有些難受,他如果在自己就不會這樣害怕了。
這裏好黑,和那間封死的密室一樣黑。
殷蕪心跳得很快,腿也有些哆嗦,勉強起身沖出了寝殿。
黑暗中似乎聞到一絲青竹氣息,随後殷蕪就撞進了一個冰冷堅硬的胸膛。
她僵硬的身體瞬間放松了一些。
烏雲遮蔽了月亮,卻依舊有熹微月光滲漏下來,殷蕪仰頭看清了面前的人——已經半年多未見的百裏息。
百裏息立在濃黑的夜霧之中,渾身仿佛都籠罩了一層水霧,他散着頭發,面白如玉,冰魂雪魄,不可直視,不可親近,不可攀折。
殷蕪忍不住後退半步,便聽見他清冷的聲音響起:“何事來尋我?”
不是問她傷得怎麽樣,也沒有任何欣喜的神色,只是冷冷問“何事”。
明明之前二人曾同榻而眠,明明之前曾有過那麽多親近的時刻,可如今他拒人千裏,殷蕪忽然覺得委屈極了,可又覺得自己接近他的動機本就不純,好像不應該委屈,可偏偏胸腔中的酸楚控制不住。
她頂風冒雨而來,只為了見他一面,結果百裏息卻如此冷漠,殷蕪的希冀變成了難堪,她低下頭,掩住自己的神色,低聲道:“沒事,殷蕪這便離開。”
耳邊是呼嘯的風雨,百裏息未發一言。
她的期待終于一點一點湮滅,即便害怕黑暗,即便腳踝痛得不行,她卻再沒有留下的理由。
殷蕪後退一步轉身往外走,眼前是黑漆漆的竹林,她的琉璃燈碎了,心中雖然害怕,卻還是只能咬牙走入了竹林。
“噗!”殷蕪人影消失在竹林的瞬間,百裏息吐出一口血來,他只覺五內俱焚,之前他在善安縣遭到伏擊,中了一種奇詭的毒,如今殘毒被他強行壓住,只是今夜偏偏又是十五,那毒便連同着他肮髒的欲念不停肆虐。
如今黎族的事已經塵埃落定,是時候安排她離開了。
不能再和殷蕪有任何牽扯了。
她這次離開後,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了。
“啧。”百裏息輕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跡,玉面似鬼非神,眸中皆是冷寂之色。
心中十分的不爽利。
空氣中仿佛還有她身上的梨花香,他站了許久,等那氣味散盡了,才進了殿內,然而進入殿門的一瞬間他便神色微凜——殿內一片混亂,書案挪動了位置,在書案旁邊是一堆破碎的琉璃碎片,碎片上還沾染了點點血跡。
可以推測出殷蕪剛才在殿內遭遇了什麽。
他轉身想去尋她,可只行了一步便頓住,想好了到此為止,且已分開了半年多,何必再讓她心生希望。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不要讓她再耽于這虛妄的歡愉。
殿內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虛空中忽然揮出一掌,将書案震得四分五裂。
不長眼的東西……
地上的琉璃碎片散發着尖銳剔透的光亮,讓他無法忽視上面殷紅的血跡。
殿外的風雨忽然大了起來,婆娑樹影在窗墉上搖晃。
一道閃電劃過,百裏息已不見蹤影,殿內只剩下琉璃碎片散着寒光。
*
竹林裏黑漆漆的,殷蕪迷了路,手心都是細碎的傷口,腳踝已經腫了起來,雨越下越大,她是一個人出來的,只怕一時半刻也不會有人來尋她。
殷蕪蜷縮在一棵竹子下,可那竹子也擋不住風急雨驟。
殷蕪的腦子有些昏沉,絕望地等待着天亮,卻忽然聽見不遠處有響動,她有些害怕,怕黑暗中忽然撲出一只猛獸将她生吞了。
她想離開這裏,濕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卻越發沉重,視野之內迷茫一片,然而那聲響逐漸逼近,殷蕪只能強撐着站起身,然而一陣暈眩襲來便向下摔去,手腕卻被從後牢牢握住。▃
手腕上的清涼讓殷蕪瞬間清醒一些,惶恐回頭,便看見了百裏息,他身後是濃黑的夜色,風雨落在他的身上臉上,卻無損他的仙人之姿。
他的眸色極淺,即便是動情時也帶着淡淡涼薄,此時眼裏更是染了霜雪一般,聲音亦是冷的,“夜深風雨重,何必出來。”
殷蕪方才便被他冷言冷語傷了心,如今正難過,聽了這話心中便覺得飽含斥責之意,眼睛一熱差點難過得哭出來,她極力忍住,小聲道:“确實不該出來。”
她告訴自己是為了計劃來見他的,但她卻無法欺騙自己,只是為了計劃。
心底那幾分迫切,并不是因為計劃呀……
本已要停了的夜雨忽然轉大,如珠的雨滴落在殷蕪的臉上,正好掩蓋住她臉上的濕意。
她把手腕從他掌中抽出,垂下頭,輕聲道:“是殷蕪打擾了大祭司的清淨,這便離開,麻煩大祭司幫殷蕪指路。”
烏雲散去,冷然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脆弱和委屈終于無處遁形,通紅的眼睛,顫唞的身體,仿佛都在控訴他的粗暴。
他感覺身體裏的毒蛇在蠢蠢欲動。
看着濕漉漉、嬌怯怯的殷蕪……他動情了。
那壓抑了半年多的毒蛇,似嗅聞到了她身上的芬芳,興奮而放肆起來。
半年多的自持、絕欲,在她面前瞬間土崩瓦解,百裏息簡直要被氣瘋,神色卻依舊冷漠。
殷蕪等了片刻,未等到百裏息說話,卻已沒有再擡頭看他的勇氣,兩人這樣近的距離讓她難受。
她耐不住這樣的僵持,轉身想走,不管走到哪裏都好,只是不要這樣狼狽地傻站着。然而她的手腕卻忽然被緊緊握住,百裏息的手掌似玉冰涼,緊緊貼在她手腕內側的肌膚上,他的脈搏從兩人緊貼的肌膚上傳遞過來,一下又一下。
“我,遲早會變成嗜血的野獸,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邊,最後可能會死在我手裏。”他終于開口,聲音沁了冰一樣。
殷蕪忍不住回頭,便直直撞進了一雙寒潭般沉寂的眸子。
烏雲再遮月,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我會瘋,所以你必須走,祭神節後我會讓厲晴和江茗送你離開旻國。”
看不清百裏息的神色,他的聲音卻清晰得過分。
他冰涼的手指一點一點松開,想要就此放開殷蕪了。
殷蕪下意識反握住他的衣袖,想也沒想,便開口道:“如果有辦法治好你,可不可以……”
“呵。”
未說完的話被百裏息的冷笑打斷,殷蕪那發昏的頭腦忽然清明起來,她在做什麽?現在形勢已經極緊迫了,怎麽能再說引他懷疑的話,萬一就此功虧一篑……
殷蕪抿了抿唇,正不知如何開口,那片烏雲卻被風吹散,月光再次落在兩人身上,讓殷蕪看清了百裏息幽深的眸子,他唇角輕輕勾起,帶着邪意和自嘲,“我這病無藥可醫,既然無藥可醫,就別抱任何希望了……蟬蟬。”
他的蟬蟬,以後就不是他的蟬蟬了。
殷蕪指尖泛白,将他的衣袖攥出一痕一痕的褶皺,卻一時并未開口,兩人沉默良久,久到百裏息心底的火苗徹底熄滅了,才聽殷蕪輕聲問:“如果你能好,可不可以讓我一直陪着你。”
百年來,嗜血嗜色的惡疾如同詛咒,将每
一個姓百裏的人拉進深淵地獄,他終究也無法逃脫這腐爛肮髒的結局,最近更覺五內如火,不停灼燒他的神志。
他以為殷蕪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應該說出這樣愚蠢的話。
更……不應該一再動搖他的心智,自己往他的囚籠裏鑽。
殷蕪望着他,看着他的眸子一點一點冷下來,仿佛兩人的距離也忽然被拉遠,抓住他衣袖的手仿若千鈞,卻固執得不肯松開,再次開口問:“若你能好,可不可以……”
“嗤。”冷笑聲打斷了她的話,百裏息一步步逼近她,直将她逼得撞在身後青竹上,随即欺身上來,将她困于方寸之地不得動彈。
百裏息本就身材颀長,此時又帶了莫名的逼迫感,讓殷蕪覺得陌生,仿佛這個男人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仿佛之前與她耳鬓厮磨的是別人。
他反握住殷蕪的手腕,她急促的脈搏從肌膚傳來,惹得他再次哂笑一聲,在她耳邊低語:“蟬蟬害怕了?不是說要一直陪着我的麽,原來只是說說罷了,心裏到底還是怕我的啊。”
她不怕。
前世今生兩輩子,百裏息都從未傷害過她。
他低頭深嗅了她身上的梨花香,這行為本極輕佻色氣,偏偏他眼中漆黑一片,他的雙掌自她腰際緩緩上移,落在她胸下肋骨之上。
殷蕪身體有些僵硬,心撲通撲通跳,只覺得眼前之人實在陌生,不像是平日認識的那個人了,即便是前世,百裏息除了浴池那次逾矩外,一直似谪仙一般,今生他動情起意的時候,眼神也永遠是清明的,像是睥睨蒼生的神只。
可此時的百裏息卻與往常不同,他眸子漆黑似墨,終于在這陰森的竹林內褪去了仙人皮囊,露出本來的面目來,至于這面目是善是邪,殷蕪也拿不準了。
她正愣神,卻聽見一聲極輕微的聲響,低頭便見自己的衣帶被解開,那雙青筋微起的手緩緩上移,惹得殷蕪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伸手便去推他。
兩只手腕卻被他捉住按在頭頂,兩人距離實在太近,殷蕪只能看見他的下颚,他本才出浴,穿着松松散散的長衫,露出鎖骨下一片肌膚,像是引人入地獄的邪仙。
他的另一只手依舊放在方才的位置,殷蕪未及反應,百裏息卻忽然低頭下來,微涼的鼻息噴在頸間,頓了片刻,殷蕪以為他是有什麽話要說,正等着,卻有片涼涼的唇貼在了頸上。
接着殷蕪只覺頸側一痛——百裏息竟然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