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個晚上，姜風和姜元若相遇，于是結伴而行，他們舉着火把，在黑霧林中走了很久，邊走邊聊。以至于真的在很久之後姜風再度回想，或許那是他這一生當中和姜元若交談時間最久的一次。
哪怕是他們之後獨處的那幾日，都沒說過那麽多話。
茫茫黑夜，他們穿過大片的密林，碰到正在瞎摸覓食的野禽，姜元若沒有下手，姜風便活捉了狡猾的銀嘴大尾雀，捆成一串，還逮住幾只互相偎依着熟睡的紫貂，紫靈貂全須全尾的在姜風手中掙紮，姜風看着火光中姜元若的側顏，笑言如今紫靈貂稀世少有，要将它們的皮毛揭下來做裘衣送她，穿上去必然是獨一無二的美。
姜元若偏過頭去，輕聲怨他怎麽下得去手。
姜風便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他下不去手的。所以這樣的他，殿下永遠都不會喜歡吧。
姜元若便沉默了。
唉。
姜風只是遺憾。明明靠的這樣近，卻仿佛隔着山海。
又不知走過了多長的路，雲霧漸漸散開，繁星璀璨，明月高懸。
兩個人一時無話，直到在附近尋到了一片湖泊。山湖之水在月光的映襯下清波粼粼，偶爾有水霧如輕煙，袅袅飄散。姜風看自己滿身血污，已經不是用修為能淨塵清除的程度，二話沒說便在姜元若的驚呼聲中跳進水裏，哪知湖水冰涼徹骨，一個激靈之後人差點給凍麻木。
姜元若有點擔心，焦急勸道，“喂，你的傷口可還沒好呢。”
“我.....我.....不叫.....喂喂.......”
姜風凍的聲音都在抖。但是跳都跳了，說什麽都晚了，傷口不是問題，最主要的是扛不住冰冷，只好泡在水裏不停的動，調動內息，發力驅寒。
姜風什麽冷都感受過，但這麽冷确實是頭一遭。按道理，這個程度該結冰才是。
姜元若坐在湖邊，看他在水裏撲騰，說：“這水也不知道幹不幹淨，傷口要是感染，怕你又要躺着了。”
“不打緊，洗幹淨，總比發爛發臭熏着你要好。”姜風笑。他有修為加持，且姜元若那藥包裏的秘藥效果實在驚人，在他們一路奔走碰到這片湖的時候，傷口基本都愈合了。
他在水裏撲騰着洗了洗，感覺自己快飄到湖心去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水中的阻力過強，仿佛有什麽力量要将他吸進湖底去，因此姜風并不輕松，努力朝岸上游。岸上的姜元若也沒有閑着，連拾帶砍壘了好些生柴，很快點燃火堆。
姜風朝她奮力游過去，還大聲喊元若，開玩笑說要不你也下來洗洗，水一點兒都不涼，雖是笑言，姜元若卻在那一刻察覺了不對勁，山湖水面傳來的聲音，不止是姜風的玩笑，也不止是水波翻湧，還有點別的什麽。
借着月光和火光，尚游在水中的姜風看見姜元若變了臉色，立馬嗅出危險，拼力提氣縱身，躍出水面，與此同時山湖掀起驚濤駭浪，夾雜着刺耳的嘶嘶聲，姜風沒有回頭，對面姜元若起身對着他招手的瞬間，身後巨浪打來，姜風及時避開，身後有龐然大物，撲通轟落于湖，驚起萬丈水花。
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一瞬間開始，一瞬間結束。
姜風摔落在岸上的那一刻，姜元若接住了他，可惜她力氣小托不住，導致他們兩個都跌在泥地上，好在姜風擡手撐了一把，否則就他這壯碩身軀，必定把姜元若壓碎。
他的腿受傷了，剛才被水怪的長須纏住，雖然即刻掙脫，但是那須如鋼絲，入肉切骨，若非及時，這條腿保準是要廢的。
姜元若翻起身之後，就觀察到了這一點，立刻打開藥包，給他治腿。比較之前，這回從包裏撈出一小瓶烈酒，傷腿做過第一遍簡單清理之後，整個沖倒在上面，姜風疼痛後知後覺，姜元若拿着紗布裹着藥粉上手迅速而利落。
兩個人剛被浪頭淹沒，渾身濕漉漉，拖泥帶水。
這澡算是白洗了。
姜風覺得自己受傷之後，人變得虛弱起來，身體忽冷忽熱，倒也不是凍傷風，搞不好那湖裏的水怪還是個有毒的，姜元若顯然也察覺到這一點，當即給姜風喂下解毒丸，安慰他道，“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姜風很乖覺的點點頭，他比以往更相信姜元若。因為自從相遇，兩個人做什麽都配合得不錯，從未謀面的殺虎，到各自為戰的狩獵，再到眼下的脫險，雖然三觀不一定合，但關鍵時候，相當默契。
只眼下，他覺得自己撐不住，那種臨終要咽氣的感覺襲上心頭，這可不是什麽好事，他也不想交代後事，“元若，我有點暈，體內靈力散亂，如果待會兒發燒，還有勞你照顧我。只是就此耽擱你射獵，實在抱歉。”
他說不出什麽你快走，比賽要緊啦不要管我啦趕快走啦的矯情話來，因為真的那樣說了，算不得什麽以退為進的真情實感，搞不好姜元若說個那你保重然後轉身就走。
大業未成中道崩殂這種事不适合他。只要還有口氣在，便實實在在希望姜元若不要丢下他。夫妻兩個本就該同進退，不是麽。
“無妨。湖裏那個是赤鳐水怪，是真正罕見的大物，頗有些分量。我之前又獵了些別的，加上你擒住的活物，即使不算姜張他們捉到的，也夠我回去拿頭名了。”姜元若将他扶住，拿出兵刃紮在深泥裏，防止下滑，“這地方着實兇險，我們收拾一下，馬上離開。”
“我走不了的。”姜風道，“你……能背我嗎？”
姜元若咯噔，眼前的漢子是在撒嬌.....在撒嬌嗎？“那個......，我背不動，你知道的。但是我有馬，一會兒馱着你就是了。”
“也......好。”
湖岸呈陡坡狀，巨浪過後，潮濕滑膩，化成泥水融入湖中，幾把兵刃漸漸陷入泥淖，情況危急，姜元若拽着姜風，将人往上提，這一提，反倒将兩人都陷進去了些。
姜元若暗道不妙。她力氣小，想把姜風挪到高的地方，起先是摟着挪，塊頭太大摟不全。後來抱着挪，體型壯碩抱不動。最後沒轍，只好拿獵獸的網，将他網住了，再甩出三頭輕爪鈎，鈎住前方老樹幹借力，一頭拉她自己，一頭圈着姜風使勁拖，完全忽略地面植被的尖刺。
姜風被拖到奄奄一息，本來傷的只是腿，現在從頭傷到尾。
姜元若累的滿頭汗，喊姜風，姜風也不應。
…咽氣了？
……是演的嗎？不确定。她一直覺得姜風修為挺高。
不對啊，療傷藥沒作用嗎？怎麽還沒起效呢？
手貼在額頭上試，姜風果然腦門熱乎乎，照這個速度，很快就會燒到更高。湖裏那個叫赤鳐的活物，從頭到腳都是劇毒，形狀如四腳蛇，體大勝巨象，饒是姜元若知道的多，這赤鳐也是頭一回眼見，經驗都是從前書上得來的，姜風體內劇毒似解未解，今夜若是高燒不退，恐怕得及早帶回紮營地叫醫師看看。
他們在迷霧中走了很久，所以不知道此地離也茂山營地究竟有多遠。姜元若唯一能肯定的是，這裏已經不是也茂山了，也茂山沒有這樣的湖，更不會出現這樣的水怪。現在面臨的一切，都是未知。
擡頭看，月亮如圓盤，異常的大，上空看不到她和姜風那幾只隼雕的蹤跡。鐵甲衛斷聯許久，也不知道前頭的那些獵物他們撿回去了沒有。
周圍明明有風，未見樹葉動，一切都安靜的不同尋常。恍惚間，生出一種不知何年何地的錯覺。
姜風的傷腿包治完沒一會兒，身軀漸漸滾燙，比姜元若預想的速度還要快。不過喝完藥，人倒是清醒了，只擡手運氣，方知虛弱無力。姜元若勸他別動，并說，“你身上濕衣冰冷。不能再穿了，我包裏有幹的，先替你換上吧。”
姜風點頭。好。
他不屑矯情。也沒得選，更沒能力自己晾幹。
就有點後悔，郡府準備了那麽多射獵服，臨走的時候老鄭勸他多帶幾套換着，這樣舊的可就地處理，免得麻煩，他當時過于自信，區區四天而已，于是輕裝簡從，連幹糧和水都沒帶幾粒，遠沒有出門的姜元若這般裝備齊全。
更糟糕的是，他的小包袱都在馬上，馬在他跟老虎纏鬥的時候被咬死了。要不是遇見姜元若，基本就是一無所有。
.......哎？姜元若的馬呢？
姜元若出現的時候，她的馬就在她身後跟着，背上馱着行囊，狩獵的時候會離遠一點，絕不妨礙姜元若，可謂相當乖順。但是現在，她的馬也不見了。
姜元若剛才還說，這個地方兇險，他們只能短暫的停歇，之後要趕緊離開的。
馬不見了。
姜元若似乎還沒留意到，正悉心照顧他，泥水僵結的衣服幹脆給撕扯下來，偏過頭去給他換上自己的騎射服，操作熟練的不像是姜氏尊貴的王女，倒像是她身邊那些照顧她的能幹醫侍或随使。
姜風幾度昏迷又清醒，由人擺布，對耐心溫柔的姜元若多出幾分依賴以及莫名的感覺。
清醒時，就靜靜的看着姜元若忙前忙後，做什麽都是有條不紊。只在他即将昏過去之前，露出幾分焦慮，“這怎麽反反複複的，如何是好。”
姜風勉力安慰：“沒事，……或許是驅毒時體內靈力沖撞造成的……”
毒解了也許就好了。所以，毒能解嗎？
不知道。
姜元若在身邊相陪，哪怕現在是臨終關懷也都讓他覺得安心踏實。
可能這就是他們說的，死在姜女手上，會十分的安詳………
他迷糊的時候，想的是天命，清醒過來，糾結着另外的問題：
話說，他好歹有幾分姿色，姜元若換衣服看光了他，竟然無動于衷，比正人君子還要正直。
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她忍得住，姜風可忍不住。姜元若忙着給他擦臉擦手上藥，他趁着清醒問她，“元若，我身材是不是很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