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小浴池以各色卵石鋪壁，整體呈不太規則的橢圓形，風無莽粗略估量，最長徑兩丈，最短徑兩丈，這規模也不算小了，關鍵是有非常專業的涼熱兩用出水口和分層排水道，全部從地下走，相當于風無莽洗了個澡，換了三波新鮮水。但是上一次住在客院裏，就是泡在浴桶裏涮涮，沒眼下這待遇。
老鄭說，以後這是郡馬大人專用清池，風無莽盯着一池子五顏六色的花瓣，聞到霧氣中彌漫的芬芳，面上鎮定，心裏吃驚。轉而問道，“我們所在的位置不會就是三殿下剛說的郡馬大院吧？”
“是的。”老鄭說，“還請您為庭院正式提字取名，屆時做匾挂在院門上。”
風無莽覺得取名不算事兒，叫郡馬大院就挺好。主要是洗澡給他帶來的震撼有點大。這嘩啦啦流出去的水，多珍貴啊。東戎和重明境一樣，大旱三年起步，至今仍未結束。他貴為墨族最尊貴的王子，都沒法這麽奢侈。
從池子裏出來，囫囵穿上衣服，稍稍運轉一下靈力，頭發就已經幹了，回頭交代仆子說往後這些他自己來，洗澡不用這麽多水，更不用飄花瓣這種花裏胡哨的操作，拿浴桶泡一泡就行。他們有修為的人，會調用靈息維持身體三五天的潔淨，所以後面不需要他們天天伺候他用水。
領頭的侍從恭敬答是。風無莽便轉身出去了。老鄭跟在後邊說另有十二随侍已經在前院候着，都是有幾分功夫在身上的，供您平日差遣。
風無莽便說有什麽事回頭再議，打發所有人去休息，包括他自己帶來的親随，主院裏便剩他一人了，這地方果然夠寬敞，後邊練武場都帶着，姜元若是什麽都替他想到了。
起居在郡馬大院東邊，進去的時候，床榻已經鋪好，被褥羅帳全都是新的，風無莽躺在上面，又軟又舒适，卻睡不安穩。
姜元若幾個意思？
他倆這到底是成親了，還是沒成親呢？
風無莽睡不着，打坐運氣調息，至半夜，天有悶雷響動，風無莽睜眼，隔着窗紗見數道閃電從高空劈下來，他忙開了窗，雨滴很快落在屋頂上，地上，淅淅瀝瀝越下越大，屋檐落下的雨珠串成了線，織成了簾，空氣潮濕而清新。
酉林沼這幾年旱到裂渣，老天爺總算發善心了！
他是激動的睡不着，靜坐着到天亮，大雨落盡，晨曦微光，風無莽精氣神那是前所未有的飽滿，仿佛這場雨帶來了許多可吸納的靈氣，又仿佛是這場春雨激活了他高階修士本該具備的靈力。
就高興的無以言表，這算是一個好的開頭吧。
至天明，老鄭又來接他用早飯。地上的水漬将青石板洗的锃光瓦亮，泛着光，風無莽歡歡喜喜出了院門，但情緒不過分外露，自是維持着郡馬該有的穩重和風度。
吃早飯的地方和上一次商量婚事在同一處，姜元若穿回平時比較素雅的衣裳，對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風無莽辟谷是慣例，山珍海味擺面前都不會有口腹之欲，不過媳婦吃飯，那他肯定要陪着的。
他們現在是夫妻了吧？姜元若看上去還是那樣生疏腼腆。其實從昨天她來接他，他就能感覺到姜元若有些放不開，或許是因為謹慎，或許是因為膽小，或許是因為其他的什麽，誰知道呢，反正他們是夫妻已經天下皆知，就算由着姜元若反悔那他也是穩賺不賠。
“你若不吃，那就喝杯明前雪芽，我們接着聊昨天沒說的。”此刻的姜元若沒他想法多，擡擡手指，身後的侍從立刻将茶端上來，還是冒着熱氣的，清香沁心。“聽說這東西有助于修行，如果當真管用，往後給你多備些。”
“多謝。”風無莽盯着那一盞成色底青芽尖玉白的茶葉，心裏卻想的是明前雪芽難摘難制，整個修禦大陸能制成的真品一年不過六七斤，這還得是碰上無狂風暴雪摧殘的年景，但姜元若說端，也就命人輕輕松松端上來了。話說，他有好幾年都沒品過這樣的小靈茶了吧。不是重明境的特産，也難不倒姜女一把将稀罕物摟完。
姜元若不知他想，只禮貌笑道：“不客氣，我們現在是夫妻，理應互相照顧。”
風無莽似乎還不能肯定，“你确定我們現在是......夫妻？”
“自然。”
風無莽：“..........”
他在來的路上有問過老鄭，老鄭說昨晚郡主回去就歇下了，郡府前庭很熱鬧，擠滿了四面八方來參加喜宴的賓客，但安排和招呼賓客的，是郡府包括他在內的使官們。
喜宴結束當晚，并未留客，直接派了車馬全部送走。
也就是說，有喜宴，但新人可以不參加，也不用覺得不禮貌，看來姜元若恐懼社交這個事情能徹底坐實了。當然更重要的是，在姜國的地盤上，姜國的郡主想結怎樣的婚，就結怎樣的婚，想走怎樣的結婚流程，就走怎樣的結婚流程，重要的不是怎麽結婚，而是抓緊結婚。
風無莽很直接的說，“如果我們是夫妻，為什麽不住在一起？”
姜元若：“.......”
“還是說郡主府上有什麽我不知道的規矩，比如郡馬和侍馬一樣，都要等待翻牌子？”
“……翻牌子？翻什麽牌子？”這話直接給姜元若整懵了。
“話說回來，你後院裏那些侍馬我怎麽沒見，他們不用來給我敬茶嗎？”風無莽刨根問底，順便翹起二郎腿。他有一種根本沒辦法和姜元若白頭偕老的預感，其他人橫在他們之間，時間久了有沒有情義都會意難平。當然了，就像他離開前他爹說的只要不在乎，也就無所謂了。
是的。他沒得選，只好看開了。人呢，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要什麽就得付出什麽，權衡得失，不必在意。
這頭姜元若才明白他的意思，忙搖頭，“不用翻牌子，幾位侍馬都不在酉林沼。我們是夫妻，但你也知道，有些事太突然，還.....還需要适應一下。”
姜元若雖然有些怵他，但是絕不會拐彎抹角的說話，也是個能長嘴就直言的人。
風無莽在意的點在這裏，“侍馬不跟着你，他們在哪裏？難不成被郡主殿下金屋藏嬌了？”
姜元若有點不好意思，“這正好是我要與你說的。”
她看了老鄭一眼，老鄭立刻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副圖，攤開之後，給風無莽看。
圖是姜國地圖，繪制手法似曾相識。重明境的全貌風無莽早有耳聞，但仔細研究，卻是頭一回。粗略的看，重明境像一把平鋪開的扇子，扇柄長，扇尾大而寬。扇柄兩側有荒嶺脊脈，将這柄夾在中間，延伸至修禦大陸人跡罕至的極寒之地。有傳言那裏會有異獸兇禽出沒，但要再往前走，就是一望無際的懸山冰海，終年無光，沉靜死寂，但沒有誰确切考證過，或許幾百年前有人曾去往哪裏，卻無任何回音。
姜國的地盤能涵蓋到這樣廣闊偏僻的地方，純屬無人争搶，因為連姜人自己都不會去。
但姜國人對于國土區域的劃分，比起其他國來說，又有些獨特。這不得不從頭說，畢竟姜國立國編年史可比墨國和其他國家的時間要短許多，最初就是純粹的姜族人不停地流亡遷徙。因為天罰之後，修禦大陸歷經山崩地裂，衆生奔波而後安居，然姜氏族身無靈根，體弱可欺，處處沒有容身之地，後來跋山涉水往荒寒之地走，與殘獸争搶生地，竟也活下來，茍在人煙稀少之處，躲避人類他族及其他兇猛物種的厲競與戕害，由此導致姜氏人丁日漸稀薄，姜人為了改善生存條件，小心翼翼的往南轉移，加上各種原因，國土擴延，就有了現在這麽一大片，雖說面積堪比一境，但能用的，也就三分之一，主要集中在扇面最寬處和扇尾，姜人将扇子樣的疆域以柄尖為心從頭到尾劃出九個弧度，靠在扇尾邊境上的，就是九環百城，統稱九九城，分外九和內九，之後就是八八城，再靠後一點，就是七七城，六六城。
重明境分域為城，城上無道無州無府，城下無縣無鄉無鎮。
這在風無莽看來，是一種很奇特的劃分和稱呼，但這是人老姜家的地盤體系，愛咋咋地。
姜國的百姓大多數住在在九九城和八八城。而七七城以內，是王室領地，等閑不能踏入，都王城坐落在五五城之中，唯有王室宗親可入王城。重明境內流傳的說法是，五五城之後所謂的四四三三二二一，都是冰冷蠻荒之地，或有大兇之物出沒，或無生機，便是姜人也無力回天。重明王不過是親自鎮守在五五城，抵禦兇邪惡煞襲擾，守護五環以外九環以內的重明境。
姜家老祖們凡夫俗子立身，開局一把爛牌，可是打到如今，卻将重明境九九城和八八城變成了全天下人都向往的桃花源，因為身在重明境，不用憂慮溫飽，不憂慮安寧，屬于千年亂世唯一的光明之地。
這麽說是因為論真姜國血統，也就王室這幾位，姜人壽命短，更新換代也快，出生率遠遠低于死亡率，亡族之險衆所周知。那姜國其他的人口都是哪兒來的呢，追根溯源的話，祖上都是這幾百年來流亡避禍，得姜主允諾，長居重明境，繁衍生息的移民的後裔。這裏面當然包括且不限于東戎境諸小國，乃至墨人。
說到底，像九境流亡之民的大雜燴。
說這麽多，無非是因為姜元若毫無保留的将重明境的詳細地圖展示給風無莽看，令他小小感動一把。姜元若指着九九邊境城圖上連着幾處紅标的位置告訴風無莽：“我有封地八城，其中九安和九寧兩處從去年開始收留了許多他境逃難過來的百姓，城中人多雜亂，秩序不穩。需要妥善安置他們，服從我封地管轄。”
風無莽問，“所以呢？”
“九寧九安都是我重明境的邊界之地，兩城相鄰，連年遭災損毀嚴重，又屢受滋擾。雖有重建複原，但急缺鎮守使行領軍政之職，招兵買馬，戍邊守防，确保兩城安寧。如果你願意，兩城鎮守使這個位置就是你的了，即刻走馬上任。”
風無莽十分意外，“所以你缺的不是郡馬？而是鎮守使？”
姜元若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搓着手小心翼翼的問，“那你願意嗎？”
風無莽：“........”
“兩城無兵，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想你戎馬多年，一定會做的非常好，因為我......除了你，不知道還有誰合适做守城将軍。”
“........”風無莽不明白，她是可以拿八萬精兵強将出來迎親的人，怎麽會選不出個鎮守使？
“我現下确有八萬兵衛，但各司其職，暫時不做挪動。”姜元若知他疑惑，解釋點到為止。
風無莽聽出姜元若有所保留，八萬兵領的什麽職做的什麽事，涉及機密，不能跟他說的那種。
行吧。風無莽是聰明人，不該他問的，他以後會在合适的時候問。
“鎮守使薪俸等同兩城城主。”姜元若道，“只不能越過這個标準，不然都王城的監察官們會責我不公，但咱們可以走郡府私庫再做些補貼。”
“........”
“哦，對了，你不是說要見幾位侍馬麽？他們此刻就在九安九寧兩城。”
風無莽：“.......”
姜元若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問老鄭，“咱府裏那幾位侍馬，現在幹的如何？”
“姜趙侍馬在九安城做推官，很得城主賞識。姜張侍馬帶着人往來兩城運鹽，姜曹侍馬您知道的，去年天災之後，跑去惠醫署，忙的不可開交。姜韓侍馬和姜周侍馬一個在九寧賦稅司檢賬，一個在九安官銀司做賬。還有姜黃侍馬，聽說他前陣子修煉出了點岔子，如今在城郊的莊子上靜養着，他名下有間估衣鋪，還有一間鑄鐵鋪，都在兩城相交之地，生意好像還不錯。”
風無莽：“.......”
要不是老鄭念叨，風無莽都差點忘了，入了姜家，就要以姜姓冠己名，管你是郡馬還是侍馬。
所以，他現在應該叫姜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