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忽然出現的人把祝寶棋吓個半死,差點抑制不住尖叫出聲。好在他尚有幾分理智,脫口而出的尖叫到底還是止在了舌尖。
他強作鎮定的穿好外套,謹慎的盯着應棠,防止他會做些什麽。
應棠默默地看了他許久,卻一直沒有什麽動作,好像他大晚上的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看着祝寶棋。
“你要幹嘛?”祝寶棋小心的退到一個自認安全的距離。他洗澡的時候向來不讓宮人伺候,所以他們現在人都在外面,如果應棠要動手,這個距離剛好足夠他喊人進來護駕,而不至于被一擊必殺。
應棠嘴唇動了動,眼底沒有神采。
祝寶棋也因此才注意到他的異常。
不管前世今生,在他的記憶中,應棠從來都是漂亮的。他那張嬌豔的臉算得上傾國傾城,永遠喜歡紅衣,永遠意氣風發,尤其是騎在馬上肆意飛奔的時候格外耀眼動人,甚至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美麗,祝寶棋一直覺得應棠是他此生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
然而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應棠和他記憶中的大相徑庭。自從應太後暴斃,應棠閉門不出,距今也有兩個多月了。這期間祝寶棋一次都沒見過他,就算偶爾從仙華殿門前路過也只看得到禁閉的朱紅大門,好像太後的死徹底封閉了他的內心,他不願再出來見人。
只是兩個月沒見,他都快認不出眼前這個憔悴落魄的人是那個驕傲張揚的應棠。
應棠神色倉皇,活像是全身的精氣神被誰抽走了,只剩個羸弱不堪的殼子。
就在祝寶棋驚疑不定準備喊人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
“我帶你走。”
祝寶棋定住了,不确定自己聽到了什麽。
應棠深吸一口氣,擡眼快速說:“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同你解釋許多。也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
“這些日子,我之所以不出來見你,不是因為姑母去世難過,是寧子蹇——他軟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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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應棠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臉上抑制不住怒意:“他怕我把所有真相告訴你,又怕我帶你遠走高飛 ,于是先一步将我囚禁,每天逼着給我喂毒,想讓我無聲無息的死在宮裏!”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寧子蹇他就是個狼心狗肺喂不熟的賤|人!他對你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你千萬別信他!”
應棠說着眼眶又紅了,“我……我也不是什麽好人,你本來也不該信我,可我好歹比他多了點良心,重來一次,至少我不會再害你了。”
“棋棋,跟我走吧。”
祝寶棋只覺得自己身處在了一個很奇妙的世界裏。前一秒他還在夢裏面對目色猙獰虐殺他的應棠,後一秒就看到應棠對着他露出忏悔哀傷的表情,而對方甚至還提出要帶他離開皇宮的請求,一時間他甚至分不清哪邊是現實,哪邊才是虛幻。
“我的時間不多。”應棠知道他在想什麽,啞着聲音又說:“他現在受傷無暇顧我,我才尋了機會偷偷溜出來。接下來他還會害更多的人,難保不會再對你動手。“
“所以,我帶你離開這裏。”他說着,眼裏好像有了光亮,“你不是說喜歡宮外的生活嗎?我們一起流浪江湖,随便去什麽地方都可以!”
“塞外,江南,漠北,都可以!”
應棠仿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自我中,完全不管祝寶棋會不會答應,自己興奮地先說開了,宛若已經置身在了他所形容的美好願景中。
“我們租個小房子,給你空出一塊地種菜種花,養幾只雞鴨鵝。白天我去賣藝,你就在家裏種種田,晚上咱們一起秉燭夜談,看星星,看月亮……”
他越說越高興,整個人開始狂熱:“棋棋,跟我走吧!”
祝寶棋靜靜的看着他,不知要怎麽回答。
他的确想要自由看,也渴望着應棠所描述的那些美好,但……他對未來的規劃裏,沒有應棠的影子。
或者說,沒有任何人。
更何況,他不能信任寧子蹇,更無法信任應棠。
“謝謝你的好意。”祝寶棋看了一眼桌上燃燒的紅燭,蠟油一滴滴的順着紅色的燭管往下流淌,凝聚在金屬底盤化作一團。
他緩慢而堅定的拒絕了應棠,“不必了。”
應棠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眼裏剛剛迸發出的亮光也熄滅了。他抖了抖幹澀的嘴唇,仔細确認了祝寶棋的神情後小聲問:
“你……都記得,是嗎?”
祝寶棋略感疲憊,反正寧子蹇都知道了,不差一個應棠。
“是。”他點頭,“所以,我不可能跟你走,懂嗎?”
應棠的臉色更加慘白,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他磕磕巴巴的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望着祝寶棋的眼神瞬間更加低落,很多話想說,到了嘴邊才發現說什麽都顯得虛僞。
“對、對不起……”
祝寶棋搖頭:“沒關系。”
他的這句話讓應棠更無措了。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原來他兩輩子都沒有看明白祝寶棋。每次當他自以為足夠了解這個人的時候,祝寶棋又總能讓他意外。
就好比現在。
上一世他們鬧得很難看,甚至應棠将被寧子蹇欺騙的憤怒一并發洩在了無辜的祝寶棋身上,毒殺他的時候還偷偷換掉了寧子蹇給的毒藥,滿含着恨意親眼看着祝寶棋痛苦死去。
這一世他帶着內疚接近祝寶棋,滿心以為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自己還有補償的機會,可是原來祝寶棋什麽都知道,他想要補償贖罪的行為忽然成了笑話。
但是不應該。
應棠這麽想着。
正如前世他想看祝寶棋臨死前的醜态一樣,今生他希望祝寶棋恨他。這樣他才可以無限低下身子去償還罪孽,讓良心不那麽難過。
正常人都會恨害自己的人,祝寶棋既然都記得,那他沒道理不恨他。
可是……他偷偷瞥了一眼燭火下什麽表情都沒有的祝寶棋,心裏愈發沒有底氣。他看不清祝寶棋,也不明白他這些日子為什麽還能如常的同他講話,哪怕現在他們坦誠相見,祝寶棋也沒有露出任何憎恨厭惡的表情,平靜的就像前世真的只是一場夢。
“如果是補償的話,沒有必要。”祝寶棋淡淡的說,“我沒有恨過你,所以你也不用愧疚。”
應棠的眼睛猛然睜大,他不可置信的失聲道:“為什麽!?”
“是我殺的你!你為什麽不恨我???”
祝寶棋認真想了想,“需要理由嗎?”
“那你就當我聖母好了。”
但是應棠顯然不信,他不停搖頭,呼吸也急促起來:“我不相信!你肯定在說謊,是不是?”
祝寶棋也不懂他,怎麽會有人上趕着非要別人恨他:“總之,我是不會同你走的。”
“尚春馬上就要來敲門了,你還是快點離開,不然到時候就麻煩了。”
以寧子蹇的性子,若他得知應棠偷偷來見他,估摸着後果會很嚴重。
“你必須跟我走!”應棠不管不顧上前拉他,“不管你恨不恨我,也不管你信不信,你必須跟我走!”
“我是為你好!”
祝寶棋不肯,兩人在狹小的室內拉扯起來,不小心踢翻了水桶,流水灑了一地,驚動了外面的尚春。
“快走!”祝寶棋皺眉,“難道你想被他們發現嗎?”
他的身邊不知道被寧子蹇安插了多少人,應棠根本沒有能力帶他離開,又何必在這種時候觸怒寧子蹇,于他和應棠沒有半分好處。
應棠氣急敗壞,可是外頭侍衛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只得放開抓着祝寶棋的手,轉身從牆上開着的小窗戶鑽了出去,轉瞬消失在原地。
等到尚春趕來,祝寶棋剛剛穿好衣服,假裝無辜的說:“朕不小心把桶打翻了,尚春你讓人收拾收拾。”
尚春不疑有他,轉身吩咐幾個小太監去拖地,沒過多久屋子裏重新恢複了幹淨整潔。
“你們都出去吧,朕困了。”他擺擺手趕人走,接連打了幾個哈欠。
尚春笑眯眯的帶着人離去。
祝寶棋懶得管還濕着的頭發,直接爬上|床躺下。他說困倒也不是托詞,眼皮沉重頭腦昏沉,恨不得馬上就睡死過去。
他睡得香甜,可惜有的人睡不着。
喬雙玉坐在燈下對着案桌上半開的書發了許久的呆,一直到宮女幾次催促,他才意識到已經夜深了。
初冬夜間寒涼,可是喬雙玉的房內沒有燃着暖爐,連個湯婆子都沒準備,冷冰冰的像地窖,屋外守着的小太監不住偷偷跺腳,暗暗納悶昭容為何不生火,反而衣着單薄獨坐在桌前直到深夜,不冷嗎?
喬雙玉心善,讓他們都各自回屋歇息,不叫人受凍在外守夜,自己也跟着吹滅蠟燭上|床,對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卻怎麽都睡不着。
自從重生回來,他每晚都失眠,幾乎沒有睡過好覺。
他握着薄毯自虐般想着。
越苦越好。
這樣才算是給他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