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在延春殿一待就是一上午,祝寶棋接着又被阿日斯蘭拉着去看他的羊。阿萊死死扣住籬笆的鎖不撒手,生怕一轉身這倆貨把他的羊崽子嚯嚯光,直嚷嚷着大聲說:“你們做個人吧!”
原來,他們僅剩的兩只母羊,其中一只在剛入冬下的時候生了四只小羊羔,眼下才只能勉強能會跑,阿萊因此每天寶貝得不得了,成宿成宿的在旁邊照顧,給母羊喂許多吃得讓它下奶,擔心小羊羔活不過這個寒冷的冬天,他甚至還搬了褥子直接睡在羊圈,一顆心操稀碎。
而他家那沒良心的殿下卻時常盤算着他的小羊,盯着小羊羔的眼睛都冒着綠光,活像草原上的野狼,阿萊日夜都要防備着他。
現在又多了個嘴饞的小皇帝,萬一他家那滿腦子愛情的殿下為了讨好心上人,那他的這些小羊崽就遭殃了!
今天他說啥都要護好小羊們!
阿日斯蘭雙手環胸,看他這小氣樣就不開心:“我就看看。”
“騙人!”阿萊氣得滿頭小辮子都炸開了,盯着他家王子就像盯着個偷羊賊:“不許吃我的羊!”
福順在旁邊捂着肚子笑得擡不起腰,而祝寶棋很不好意思,他也暗自納悶,自己本來不是好吃的人,只是一到延春殿聞到肉香味就食欲大動,都快把人家的口糧吃光了,想想是有些過分。
不過,他也是認識了阿日斯蘭後才知道原來草原上的羊和別處不一樣,就算都長了四只蹄子,肉質也完全不同,讓他忍不住對草原生出了許多向往。要是以後出得去,他一定要去那邊看看,領略一下阿日斯蘭口中的草原風情。
阿日斯蘭抱了只小羊羔過來,祝寶棋小心接過來,放在懷裏輕輕撫摸。小羊羔還沒斷奶,渾身軟乎乎的帶着奶香,軟綿綿的“咩咩”叫喚,很是可愛。
祝寶棋心情大好,轉頭和阿日斯蘭說話。不一會兒雅雅飛來了,這只阿日斯蘭口中認主且兇悍的“猛禽”自動自覺避開了它的主人,輕車熟路停在祝寶棋肩上,尖尖的喙在祝寶棋臉上輕輕啄了一下,這是鳥類表示對人親近的動作。
祝寶棋放下小羊羔,又摸了摸雅雅雪白的羽毛,從口袋中随手掏出一顆閃亮亮琉璃珠子,雅雅一見珠子就像興奮的發出一陣歡愉的咕嚕聲,叼着走珠子振翅飛走,藏在樹後它自己的窩裏。
“她喜歡你。”阿日斯蘭看着他們互動,無比認真的說道。
祝寶棋心說還不是因為他有無數閃亮亮的珠子,雅雅喜歡亮晶晶的圓形,可不就願意親近他?
阿日斯蘭看出他的想法,搖頭重複着說:“不,她是真的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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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一樣。”
祝寶棋臉上一熱,輕咳一聲掩飾尴尬,敷衍着道:“嗯嗯,朕知道啦。”
阿日斯蘭哪哪都挺好,就是随時随地的用各種語言熱烈表達對他的喜歡,讓祝寶棋無措又別扭,不知要怎麽回應。在他心裏,阿日斯蘭就是個還不成熟的大男孩,可以當弟弟,也可以當朋友,唯獨無法當成情|人。
而且,他沒有辦法再對任何人交付真心,怕是要讓阿日斯蘭失望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根本沒信自己說的話,阿日斯蘭很是挫敗。他覺着自己明明那麽認真的表白,棋棋卻總當他是玩笑話,為什麽呢?
難道是我不夠好?
阿日斯蘭不得不從自身找原因,想着會不會真如阿萊說得那樣,祝寶棋身為漢人,也許會更喜歡漢人,像是……寧子蹇?
想到這,阿日斯蘭委屈極了。他不覺得寧子蹇哪裏好,無論樣貌身材還是打架,他自認不比對方差,除了他不是漢人,棋棋幹嘛不喜歡他。
正好重華宮那邊派了人過來,說是皇後醒了要見他,祝寶棋只得從延春殿出來,馬不停蹄的又趕去寧子蹇身邊,匆忙間感嘆當皇帝也真是不容易,哪哪一碗水都得端平,對誰都不能偏心,顧了這個還要顧那個,累都累死。
重華宮是歷代皇後的住所,因此整體風格更加莊中肅穆,既不像應貴妃的仙華殿那麽奢華,也不像喬昭容的雅清閣清雅宜人。寧子蹇當上皇後又按着他的喜好重新布整了一般,添了不少鐵器兵書,使得這裏有多了幾分冷硬的氣息,全然不像後宮。
祝寶棋到的時候,寧子蹇剛服下一碗湯藥倚靠在床頭閉目假寐。許是毒藥确實兇猛,那張從來冷硬淡然的臉上一片慘白,只是一|夜未見,祝寶棋竟從他身上看出了幾分蕭索憔悴。
他靜靜地立在原處就這麽凝望着,不知道那麽強大的寧子蹇原來也有如此脆弱的一天,仿佛随時都會虛弱的死去。
“……誰!?”
察覺到屋裏有動靜,閉目休憩的寧子蹇立刻睜開眼,面上浮現出強烈的殺意,在看清祝寶棋的臉後,他松了口氣,接着語氣也柔和下來:
“來了怎麽不叫人通傳一聲?”
祝寶棋往前走了兩步,在床榻邊的矮凳上坐下,輕聲道:“朕聽說你身子虛弱就沒讓她們來打擾,反正也就是幾步路,沒必要讓你勞累。”
說着他看了看寧子家毫無血色的臉,到底沒忍住,擡手替他蓋好被子,低聲說:“你要好好養傷,顧好自己的身體。”
聽了他的話,寧子蹇深深凝望着他,渴望的問:“你在關心我,是不是?”
“……”
祝寶棋緩緩坐正,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激動。其實今天即便是任何其他人受傷,于情于理他都要過來關心兩句,并不因為其他什麽。
“你是皇後,朕自然要關心的。”祝寶棋誠懇的回答,自覺這個說法沒有任何錯處。
可是寧子蹇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不顧身上傷口疼痛,猛地抓住祝寶棋的手,忍着喉頭上湧的血腥,啞着嗓子問:“你其實什麽都記得,對不對?”
他的話宛若一道驚雷落在靜谧的屋子裏,将周遭一切炸得粉碎。外面明明豔陽高照,祝寶棋卻無端覺得遍體生寒止不住的冷。
寧子蹇咬着牙終于把一直以來的猜測全都說了出來:“我很早就懷疑了。”
祝寶棋正襟危坐聽他說話。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寧子蹇死死盯着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端倪::“那時你對我何其信任,我要什麽你都舍得給,一心一意只為我,不會像現在這樣冷落無視,假裝我不存在……”
“我知道你怨恨我,可是你明明也重新活過來了,為什麽要假裝不記得!?”
他的一聲聲質問那麽痛苦,好像祝寶棋才是那無心無情的負心渣男。
祝寶棋也覺得奇怪,不由得問:“你為什麽傷心?”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分量,語氣中既沒有責備也沒有憤怒,只是單純的表達疑惑,像個事不關己的外人。
寧子蹇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可卻讓他更加痛苦。他不管不顧的拉着祝寶棋,強迫他看向自己,急切地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跟我們一樣回來了……”
“對不起,我……”
他的話沒說完,祝寶棋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重又坐回凳子,長長嘆了口氣,擡手掩面,肩膀猛然像是被抽調了什麽精氣神,整個人瞬間垮了。
“我不懂。”他的聲音中滿是疲憊,沒有了故意做出來的天真單純,滄桑而寂寥,渾身晦暗。
他說:“我們就當做不認識不就好了嗎?為什麽非要逼我?”
活了兩世,祝寶棋真的太累了。
他不想承認,從一開始他就有上一世的所有記憶。從睜眼确認回來的那一剎那,他就下決定忘記這些,不願再去回想。
可是寧子蹇不肯放過他,步步為營處處試探,他小心翼翼不想露餡,每天都生活在對未來的不确定中,心力交瘁不得自由。
如果不是寧子蹇的逼迫,他原本可以開開心心盡心盡力扮演好一個炮灰該有的義務,該下線就下線,不再想着改變結局,也不想做什麽明君,更不敢再肖想他不配的人。
上一世吃得苦夠多了,這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不是?”寧子蹇讷讷的低聲說道,眼底露出沉重的悔恨,他哽咽着說:“自你死後我才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
“我很後悔。”
祝寶棋沒有擡頭,也沒有回答。
辛辛苦苦掩蓋起來的面具被揭穿,這一刻他什麽都不想說,只剩滿身心的疲倦。寧子蹇的道歉他不關心,也不想知道。
良久他擡頭低聲說:“既然你身體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卸下了僞裝,他如今一刻都不想面對寧子蹇,怕自己情緒失控。
“別走!”寧子蹇拉住他,懇求道:“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祝寶棋掙脫開他的手,深吸一口氣後轉身,正面向他,冷聲道:“可是我已經不想聽了。”
“寧子蹇,我不欠你什麽。這一世我們本來應該相安無事,你卻因為自己的私心非要逼我回頭,有意思嗎?”
“前世也是這樣。”他眼眶隐隐發熱,強壓着心中的難過,又說:“你為了皇位選擇殺了我。”
“現在,你覺得後悔又想逼着我回來。你總是這麽自私,想怎樣就怎樣,從來不肯過問我的想法。”祝寶棋的語氣中抑制不住的洩露出幾分怨憎:“你放過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