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幺雞
幺雞
面是嚴慎煮的,碗也是他洗的。
收拾好廚房,轉過身就看到時見微已經歪在沙發上睡着了。雙手撐着臺面看了會兒,他低頭輕嘆,頗為無奈。家裏還有個外來的男人,就這麽睡着了。
是她心大,還是對他太放心。
穿上風衣打算走,嚴慎停在玄關,又折了回來。
他俯身,伸手屈指,指骨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柔聲混着氣音:“時見微,去床上睡。”
迷迷糊糊地睜眼,時見微松開懷裏的抱枕,看向他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無意識地嘤咛一聲,她坐起來:“你要走了嗎?”
沒睡醒,聲音有點黏,腦子還有些懵。
嚴慎嗯了一聲:“別在這兒睡,容易着涼。”
時見微把抱枕放好,起身:“走吧,我送你。”
看她直直越過自己,朝門口走去,嚴慎也不阻攔,幹脆把手插進風衣兜裏,跟上去。
“你明天上午有課嗎?”等電梯的間隙,時見微問他。
“沒有。”
“那你可以睡睡懶覺,別起太早。”
話落,沒有聽見嚴慎的聲音,時見微偏頭。發現他歪着頭,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不慌不忙地補了一句,“我只是覺得你也挺累的。本來想請你坐坐,沒想到讓你煮面了,還洗了碗。”
說到這,她哼唧一聲,嘴角微微向下,表情悵然,“啊——我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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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慎的眼底浮起笑意:“你是不是還挺黏人?”
時見微臉上的表情立馬收住,側過身看他,故意順勢問:“嚴教授不喜歡嗎?”
嚴慎啞然失笑,沒答。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他擡腳走進去:“走了,回去吧。”
時見微站在門外,笑盈盈地朝他揮揮手。等電梯門合上,她才打道回府。一進屋便沖到落地窗前,往下看。
等了會兒,才看到一團非常非常小的人影,走出單元樓。
她拿起手機,想給他發消息,發現微信的位置共享沒有關——為了來接她,他們開了位置共享。
他怎麽都不提醒她?
動手點開,正要關掉,時見微突然靈光一閃,手指停住。
不關的話,她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他等會兒會去哪?
又不是她故意要窺探什麽,忘了關嘛。
念及此,她收回手。
不給他發晚安了,他看到點開聊天框肯定會看到這個位置共享。
然而下一秒,聊天框最上端的位置共享消失,下方彈出一條“共享已結束”。
嚴慎把共享實時位置關掉了。
“……”
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時見微随手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抛。
晚什麽安啊,不安了。
-
睡了一個好覺,時見微坐在會議室的椅子上神清氣爽。
魏語晴撐着腦袋看她,實在不明白,她一天到晚哪來這麽多精力。等雷修進來了,她才打着哈欠,把椅子轉過去。
時見微穿着白大褂,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捏着手機。被魏語晴提醒,她放下手機,擡眼便看到跟在雷修身後的男人。
他今天沒有穿風衣,穿了一身很休閑的套裝。
乍一看跟個大學生似的。
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在網上看到的一種說法——有爹感的少年和有少年感的爹。
很顯然,嚴慎這個年齡也不是少年,她暫且将他歸類于後者。
這幾天天氣不錯,午後的陽光灑在會議室裏,桌面泛着微微的金光。
藍色窗簾被人拉上,陰影的分割線往前挪了幾寸。
嚴慎徑直走過來,随手拉過一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睡好了?”
他沉聲問。
會議室裏人很多,她沒有看他,盯着前方的幕布,嗯了一聲。
嚴慎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小表情收進眼底,笑而不語。
還挺會裝。
刑警隊此前開過幾次小組會,現有的線索整理得差不多。
白板被推出來,上面貼着案件核心人物的照片,畫着幾條線,寫着人物關系。
雷修指了指幕布:“先說三點,氟西汀的來源是南苑路的金堂大藥房,離早餐店四百米,龔倩倩買的。現場發現的可燃物有很多,但時法醫确認死者身上的可燃物為乙醇和石蠟,爆炸原因是電路短路。死者龔勇的死因,是高濃度酒精和頭孢類藥物綜合後中毒。”
他翻過一頁,屍檢報告呈現在幕布上,時見微自然地接話:“龔勇的具體死亡時間是我們發現屍體的兩天前,他已經中毒身亡。從屍體燒毀的程度來看,中毒死和燒傷的時間差不超過24小時。”
“死亡時間和焚屍爆炸時間為什麽幾乎都隔了一天?這不是很麻煩嗎?”有人問。
段非靠在椅子上,拖腔帶調地開口:“給自己做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誰會嫌麻煩。”
“死者龔勇的社會關系有點複雜。這人早期是個小公司的職員,下崗之後沒有再就業,第一次買彩票中了一百,就一門心思紮在這事兒上。來來回回近十年,認識不少這圈子的人。”
小莫看着手裏的文件說,“咱們說不準還能順便把這些賭莊給端了。”
段非補充道:“五年前開了這家早餐店,一直撐着全家人的開支。但龔勇好賭,每天混跡在各個以棋牌室為幌子的賭莊,家底早已經敗光。還有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家暴文淑,連龔倩倩也沒放過。據街坊鄰居說,聽過他打文淑時罵過一些污言穢語,還說……”
時見微擰眉:“說什麽?”
饒是段非這人看起來再怎麽百無禁忌、吊兒郎當,脫下這身警服就是個看似從萬花叢中過的大少爺,骨子裏也流淌着待人接物的禮貌、對女性的平等尊重。
他垂下眼眸,聲音都低了下去:“說龔倩倩怎麽不去賣,長那麽好看一張臉,身材也不差,還是個雛兒,能賣個好價錢。”
話落,整個會議室寂靜得詭異。
魏語晴:“人渣。”
時見微默默點頭贊同。
正确的、中肯的、一針見血的。
“從手段來看,作案手法有飽滿的仇恨情緒,兇手的心理動機更傾向于仇殺。”嚴慎平緩開口,把話題拉回到案子。
雷修:“我們調查過,他除了欠了一屁股債,倒是沒結什麽仇。他那兩個債主還指望他還錢。”
胳膊搭在椅子扶手,雙手十指相扣,指腹輕輕點着手背,嚴慎不緊不慢地接着說:“長期壓抑産生強烈的排斥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足夠爆發。文淑和龔倩倩不是沒有嫌疑。”
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她們都那麽慘了。”
雷修敲了敲桌面:“嚴教授說得對,她們目前無法排除嫌疑。她老家離桐江不遠,那幾張車票不足以構成不在場證明。”
他話鋒一轉,看向魏語晴和段非,“鄭光兩點半到桐江,你們下午去見見他。”
魏語晴蹙眉:“又和他?”
雷修:“黃金搭檔嘛不是?”
魏語晴輕嗤一聲:“誰跟他黃金。”
“青銅也行啊。”段非歪着身子湊過去,笑着沖她挑眉,“我不介意。”
什麽狗屁青銅搭檔。
魏語晴冷着臉,啪的一下合上文件夾。
“少嬉皮笑臉。”怼了一句,她問,“那錢大富呢?”
段非:“我覺得他就是個二缺。”
“他會不會是裝的啊?”時見微下意識看向嚴慎,“那種……表演型人格?”
沒想到她會抛出這麽一個問題,嚴慎有些意外。畢竟她是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不信什麽心理學和人格分析,覺得人心這種玄幻莫測的東西,是捉不住、摸不透的。
靜靜看了她幾秒,在她澄澈的眼眸中,嚴慎的聲音比方才低緩一些:“他不是。貪財好色,但膽小怕事,是真的。”
倒也是。
想一想,要是不慫,也不會因為普通棋牌室背後是賭莊,怕被端了所以見到警察就跑。
時見微垂眸思忖,随意地轉着手裏的中性筆。
筆在指間滑了一下,差點飛出去,筆尖受阻t,堪堪卡在她的指間。她偏頭一看,筆尖劃過嚴慎的手背,留下一條三厘米左右的黑色水墨線,抵在那裏。
咽了咽喉,她默默把筆收回來:“對不起。”
上次弄髒衣服,這次畫到手上,看看你幹的好事時見微。
嚴慎沒動,只垂眼看她:“小時法醫。”
“嗯?”時見微擡頭。
他微微勾唇,眼底浮現着碰瓷一般的無賴。充滿顆粒質感的聲音在壓低之後更加抓人耳,極具侵略性,含混着不算明朗的笑意,萦繞在她的耳畔。
“疼啊。”
-
回到辦公室,時見微的耳畔仍舊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嚴慎的聲音,那句略微拖腔帶調的“疼啊”,恰到好處的壓着點尾音。
她當時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聽不見周遭的其他聲音。只剩下靜止的時空、暈開的光、胸腔裏轟鳴的心跳聲。那雙眼睛不笑時好似深不見底的漩渦,能夠看透人心。含笑時又過于勾人,攝人心魄。
最後的結果是,她有點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時見微擰眉。
說話就說話,笑什麽。
辦公室門被輕輕扣響兩聲,她擡眼看到嚴慎。
門開着,他站在那裏,手裏拿着小黃鴨的陶瓷杯子。
“小時法醫,杯子沒拿。”
他沒進來,擡了擡手示意。
時見微看了眼桌面,又看向他手裏的杯子。
……跑太快了,放會議桌上忘拿了。
她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謝謝。”
把杯子放在桌上,和其他幾個杯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起,她随口問,“你不和晴晴他們一起去見鄭光嗎?”
嚴慎應了一聲:“要去。”
時見微立馬揚聲:“我也去。”
聞言,嚴慎挑眉,靠在門邊,看着她沒有說話。
時見微轉過身,振振有詞:“我太閑會被師父拉去山溝溝裏打輔助,讓曹叮當去吧,他有這個精力和能力。”
嚴慎輕笑:“你師弟真是大冤種。”
“我對他不好嗎?”
時見微走出辦公室,嚴慎随手把門關上。
他順着她的話說:“給他成長的機會,特別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着。
時見微沒有停下步子,走在前面:“嚴教授對學生也是這樣捧殺嗎?”
“我這可不是捧殺。”
“那是什麽?”
“皮格馬利翁效應。”
聽見陌生的專業名詞,時見微立馬擡起雙手捂住耳朵,胳膊高高架起。
停下腳步,她轉過身看着他,表情抗拒,蹙眉撇嘴的:“這些知識別想以這種歹毒的方式進入我的腦子。”
怔了下,嚴慎沒忍住,埋頭悶笑,肩膀都在抖。
小姑娘真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