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告別了謝必安和範無救, 陶知爻一行人再往裏走,就聽到一陣鑼鼓喧天,伸長了脖子往裏看。
剛在路口遇到那倆用脖子上的吊死繩蕩秋千的吊死鬼, 不知什麽時候從樹上下來了, 此時脖子伸得比他還長。
再往裏看, 就見不遠處的一個看臺下, 密密麻麻坐了好幾圈各式各樣的妖魔鬼怪,而臺上一個佝偻着腰的小喽啰鬼正敲着鑼吆喝着, 說準備開唱了。
此話一出,衆妖鬼紛紛鼓起了掌來。
陶知爻伸手拍拍身邊的一只斷頭鬼,那只鬼脖子上碗大個口,血乎刺啦的,而它的腦袋則被它自己捧在雙手中。
一旁的秦相珉都快被吓暈過去了, 見陶知爻還敢跟那鬼搭話,而且表情淡定得不得了, 忍不住跟蕭聞齋吐槽道:“哥, 小陶可真硬核。”
蕭聞齋看了他一眼, 沒說話。
“诶小朋友,這裏在演什麽呀?”陶知爻自來熟地跟那鬼搭話, 目光落在那鬼懷裏捧着的自己的頭顱上。
這鬼死的時候年齡應該不大,居然還是個娃娃臉, 而且穿的還是洋娃娃裝扮,忽略它眼睛處留下來的兩道血淚,還是蠻可愛的。
啊,好想拍一下。
那邊秦相珉都要厥過去了。
洋娃娃鬼的手捧着腦袋轉動了半圈, 它認出陶知爻的活人身份時,臉上露出幾分驚訝。
然後這份驚訝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化成為了貪婪和食欲。
對于妖魔鬼怪來說, 只要是活人都是大補的,只不過某些鬼并不以人類為食而已。
但這只洋娃娃鬼看起來就兇戾,而且死相凄慘,怕也是怨念十足,若是不吃人,反而還顯得古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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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洋娃娃鬼心中貪念剛起,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鏽味。
對它來說,鏽味應該是非常熟悉的,血就是帶着一股鏽味的腥。
但這股鏽味卻和血的氣味不同,是帶着一點寒冷感的鏽,洋娃娃鬼仔細一打量,目光落在陶知爻的手腕上,立刻就向後縮回去不少,雙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腦袋護在懷裏,露出來的一雙血眸裏的感情變成了濃濃的警惕。
陶知爻被她的動作帶的也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什麽時候纏繞上了一股淡淡的黑氣,那黑氣如絲如縷,打着旋兒首尾相接,乍一看倒是有些像一條迷你的鎖鏈,纏繞在手腕之上。
陶知爻回過頭,就見蕭聞齋和秦相珉的手腕上也有和他一樣的鎖鏈,頓時心下明了。
雖然謝必安和範無救并沒有給一個明确能解決蕭聞齋魂魄問題的答案,但他們也并非不近人情,還是給這了陶知爻他們幾位不屬于這片區域的“不速之客”一些保護的。
當然,主要還是陶知爻那袋上好的香珠發揮了作用。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麽。
洋娃娃鬼萬分警惕地看着陶知爻,丢下一句“這地方就是個唱戲的”,然後就跑了。
也沒說明白唱的什麽戲,該去哪買票,然後一溜煙就消失了。
陶知爻心說這也不能怪他,大不了就補票呗。
反正胡葵邀請他們來這東岳廟會,就是為了玩兒的,陶知爻索性拉着身旁兩人一同看了,他對這種帶着古老味道的戲班還蠻好奇的。
秦相珉見那地方圍了一摞鬼,要死要活的都不敢靠近,但又不敢叫出聲來,就怕引起個一魂半鬼的注意。
陶知爻指他手腕子,“放心吧,黑白無常都給你護身了,沒有鬼敢招惹你的!”
“啊?”秦相珉一愣,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迷你勾魂索,腰板立刻挺直了不少,“哦這樣啊!”
他特別浮誇地“害”了一聲,一揮手,“早說嘛,我還擔心呢,早說咱們上頭有人!”
陶知爻盯着秦相珉的反應,特別認真地開始摸下巴。
“咋了小陶?”秦相珉給他看得有點毛,思索片刻,一驚一乍地道,“不是,你不會騙我吧?”
陶知爻忙說沒有,他摸着下巴,發自內心地道:“我在觀察一個小人得志的角色該怎麽演繹。”
秦相珉:……
“小陶,你現在罵人可真高級!”
插科打诨之間,臺上持鑼的小鬼突然開始當當當當地瘋狂敲起了鑼來,四周擊鼓的擊鼓,吹唢吶的吹唢吶,陣仗一時間就大了起來。
陶知爻不太懂戲曲,好奇地湊到蕭聞齋旁邊,讓他給解釋解釋。
蕭聞齋看着陶知爻近在咫尺的側臉,餘光掃了一圈四周千奇百怪的鬼。
只覺得陶知爻的臉在這場景之中被襯得更加可愛了。
不對,那些鬼根本沒法跟陶知爻相提并論。
“這叫開場鑼。”蕭聞齋低聲在陶知爻耳邊解釋道,顧名思義,戲文正式開唱之前要敲鑼打鼓造聲勢,既是為了提高現場氣氛,同時也是為了吸引更多的看客。
畢竟根據老規矩來說,一曲戲目唱完,是要跟周圍的看客們讨賞的麽,自然是越多人看越好了。
說話間,兩道雪白的紗簾落下,再度掀起時,臺上已然多了幾個大箱子。
“哎?”蕭聞齋難得露出幾分疑惑和異樣的表情來,他瞧着臺上那幾個箱子,“感覺像是彩禮的形制啊。”
但說是彩禮,那箱子卻并不是熟悉的婚嫁所用的大紅,反而是刺目的白。
未免不吉利吧。
陶知爻一拍手,蕭聞齋也被那“啪”的合掌聲拍得恍然大悟。
兩人對視一眼,這白色的彩禮箱子,倒也沒什麽問題。
畢竟這周圍看戲的,可不都是鬼麽,誰還在乎什麽“吉利不吉利”的呢。
鼓聲漸息,剩餘輕緩的鑼板之聲,一個穿着藍色戲服,書生模樣的男鬼走了上來,它臉上畫着俊扮的油彩,頭頂的帽子上挂着一根雪白的長穗——按理來說,應該是鮮紅的。
看來這位,就是“新郎官”了。
秦相珉已經完全被戲給吸引了,也不怕什麽鬼不鬼的了,反正他手腕上纏着mini版的勾魂索,妖魔鬼怪看到他都繞着走。
就是他那脖子伸得老長,陶知爻都擔心他脖子跟前面的吊死鬼纏一塊。
陶知爻仔細一看,不由得嘿了一聲。
他轉頭對視一眼,明顯蕭聞齋也認出來了。
這臺上的“新郎官”他們認識啊!
“這不是青書嗎!”陶知爻驚訝地說着,就見不遠處胡葵帶着笑意望了過來。
胡葵笑吟吟地道:“你們且看着吧,現在青書的日子過得可潇灑了。”
陶知爻帶着偶遇故人之喜,豎着耳朵仔細聽了起來,他聽京劇不多,但還是了解一些經典曲目的。
只不過青書口中唱的戲文,他卻沒接觸過。
當然,這不影響。
旁邊有個大家麽!
蕭聞齋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他唱的應該是《得意緣》,這曲目現在已經少有人唱了,是部愛情喜劇,挺有意思的。最經典的版本,應該是由尚小雲和荀慧生兩位前輩所演繹。”
陶知爻邊聽蕭聞齋說着,邊不住地點頭。
“蕭老師,行家呀!”陶知爻忍不住給蕭聞齋豎了個大拇指。
蕭聞齋微微一笑,沒說什麽。
“不過……你沒什麽不舒服吧?”陶知爻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鬼和它們身上冒出來的陰氣,關切地問了一句。
蕭聞齋搖搖頭,他停頓了一會兒,又問陶知爻:“那你呢?”
陶知爻一愣,“我?”
然後就感覺蕭聞齋伸手點了點他頸側,“這個不疼嗎?”
陶知爻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自己脖子上那片帶牙印的青紫色痕跡,笑了兩聲,“啊這個啊,不疼啊……那個,我們快看戲吧!”
蕭聞齋沒有拆穿陶知爻拙劣的轉移話題,目光在陶知爻頸側格外流連了兩下,收回視線,看向臺上。
這《得意緣》的确是難得的在京劇裏講愛情卻不悲劇的戲目了,講的是男主角盧昆傑因際流浪,過程中遇到了俠盜狄龍康,俠盜看他長得帥,就把小女兒許配給了男主,期間發生了許多嬉笑打鬧,甜甜蜜蜜的故事。
青書扮演的小郎君盧昆傑坐在彩禮箱子上,獨自唱了一會兒,先是介紹了一下自己的來歷,也算是給觀衆一個交代,随之宣發了一下自己對于心上人的喜愛,說着說着,又想起了闊別已久的母親,就嘆氣起來。
才嘆了一聲,四周一陣鑼鼓唢吶二胡響起,一個白色嫁衣打扮的新娘子,從後臺飄了出來。
陶知爻忍不住哈了一聲。
果然如他所料,就是杜蘭若嘛!
杜蘭若扮演的女主角雲鸾操着架勢,乘着鑼鼓聲就飄出來了,她身旁還跟着個陶知爻沒見過的小丫鬟。
雖說沒見過,但這小丫鬟卻給陶知爻一種熟悉之感。
杜蘭若伸長脖子,做出左顧右盼的姿勢來,然後拿出一副小姑娘的害羞姿态,喚身旁的丫鬟道:“丫頭,瞧瞧你們姑爺在那做什麽吶?”
丫鬟應了一聲,小跑到青書面前,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後嬉笑着跑回杜蘭若身邊,語調表情皆是浮誇地道:“小姐,我們姑爺,在那發呆吶!”
“發呆?”杜蘭若一副嬌俏的佯怒模樣,“這剛起來,就跑出來發呆吶,我瞧瞧去!”
這《得意緣》不僅劇情獨特,連戲文也是獨特的一份,并不像傳統的戲劇曲目裏那般咬文嚼字,文绉绉的讓人聽不懂,而是采用了相聲的寫法,将每一句戲文都寫的俏皮活潑,有逗哏也有捧哏,聽得臺下衆鬼都是掀起一陣又一陣的哈哈大笑。
而陶知爻他們這些“知情者”,則看出來另一層味道。
“杜蘭若這小子,夾帶私貨啊!”陶知爻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杜蘭若扮演的小娘子“雲鸾”和青書扮演的小郎君“盧昆傑”是一對新婚燕爾,相處生動的年輕小夫妻,雲鸾性子特別頑皮,而盧昆傑又老實好逗弄,陶知爻就瞧着杜蘭若這兒逗一下,那兒逗一下,也不知道是真的入戲了,還是在逗青書玩兒呢。
尤其是杜蘭若唱到那句“你是我心眼兒裏頭,最得意的那麽一個小門生”時,陶知爻都覺得他臉上的油彩都遮不住那兩團紅暈了。
這不是公然戀愛呢麽!
再看,陶知爻就發現那旁邊的“小丫鬟”,不時彈出一對雪白的,尖尖的耳朵來。
居然也是老熟人呢!
蕭聞齋反應慢些,後來才想起來,青書帶着的那只銀狐犬,不就是雪白的尖耳朵麽!
秦相珉聽兩人讨論的熱火朝天,自己又好奇又插不進話,着急了半天,最後懊喪地一托下巴。
什麽表兄弟情,假的,都是假的!
他才是外人吧!
《得意緣》的戲文特別長,全部唱完要一個時辰左右。
陶知爻他們聽了一陣就起身了,他轉過頭,和同樣望過來的胡葵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多謝胡葵姑娘了。”
“客氣。”胡葵笑道。
陶知爻心裏清楚,胡葵是有意帶他們來這看一眼的,為的也是讓陶知爻能夠放心。
而杜蘭若和青書現在情意綿綿,活得也明顯無憂無慮的,這自然也是胡葵的功勞,陶知爻這聲謝謝也是必須要說的。
說起來……
“那個幕後黑手,有眉目了嗎?”陶知爻和胡葵一起,在長長的鬼市廟會街道上慢慢地踱着步,聲音壓得很低。
胡葵的手指搭在臂彎處的毛領披肩上,濃長的睫羽低垂,看不太清眼底的情緒。
“沒呢。”她輕輕嘆了口氣,“那些黑金骷髅被解決後,一切的線索都斷了。”
陶知爻想起,那天黑金骷髅被棺材釘鎮壓後,半骨烏鴉是和那些骷髅一同碎成了齑粉的。
再仔細想想,似乎除了青書提供的些許線索之外,其他的線索基本都斷了,而青書的那一條其實也無法繼續追查下去。
“說起來。”胡葵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巴,似乎是想起來了什麽,她蹙着眉頭,道,“原本羅家鎮的那位狐仙,雖然說大限将至,但按理來說,應該是能堅持到我去的時候才對。”
陶知爻一愣。
胡葵的意思,莫不是……那狐仙死早了?
胡葵點了點頭,表示她也是這般猜想。
“如果說是有人刻意下手……”
胡葵這一句話,說得陶知爻眉頭就皺了起來。
如果說,所有的事情都是同一個幕後黑手所謂,未免太過滲人了。
先是害死了羅家鎮原來那位老狐仙,又引導青書和銀狐犬去侵占狐仙的靈位,試圖作亂,見青書為人正直似乎不能為自己所用,又釋放消息誘惑黃焖雞真人前往羅家鎮……
這還是陶知爻知道的,而胡葵瞞着他沒有說的,還有更多的亟待解決的疑問。
比如,狐族看守的聖物被盜的消息是誰放出去的,又是如何傳到她耳朵裏的。
以及東岳廟會上那些戴着棺材釘項鏈的,明顯有組織有預謀的攤販,背後究竟是誰的手筆。
胡葵這幾天已經想法設法去查了,但就如她所說的,一切線索都在走到某個特定時刻時,就那麽不可阻撓地斷了。
那些商家的信息就和人間蒸發了一樣,根本找不到。
“幸虧黃焖雞真人去請了普照寺的方丈他們來。”陶知爻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否則還不知道下場如何呢。
胡葵聞言哼了一聲,“它哪裏是請幫手,它是趁我暈過去想要逃跑,結果普照寺那小和尚剛好察覺到林中有異,出門的時候和那黃皮子恰好碰上了!”
陶知爻:……焯!
很離譜,但又很合理是怎麽回事?
“但,但還是要感謝方丈的。”陶知爻幹笑兩聲道。
胡葵一挑眉,“那小和尚……哼,就知道說我偷吃他們的素雞,本姑娘肯賞臉是他們普照寺的榮幸好不好!”
說着,她又一撇嘴,“小的時候見到就拿棍子追着我打,現在長大了,倒是穩重了些許。”
陶知爻在旁邊聽得一頭冷汗。
他早猜到胡葵和普照寺的方丈應當是認識的,但沒想到還有這種過往。
這算什麽?
那些年清純小和尚和狡猾大狐貍不得不說的故事?
又名《新·聊齋志異》?
廟會占地不小,活動也多,陶知爻在胡葵的帶領下,和蕭聞齋秦相珉一同逛了一圈,又玩了一圈。
人間的廟會去得多,大同小異的沒意思,而妖魔鬼怪的廟會,那可新鮮的很。
陶知爻看到有個女鬼正拿着繩圈拴娃娃。
拴娃娃是東岳地界的一種民間風俗,傳說碧霞元君有着和送子觀音一樣的神力,能夠讓想要生孩子的婦女得償所願,而碧霞元君賜福信衆的方式就是“拴娃娃”。
陶知爻就見那女鬼捂着肚子,對娃娃攤的攤主大聲問道:“哎哪個是女孩兒啊……男孩?生什麽男孩,又皮又糟心的!女孩子多可愛多聽話呀……”
另一邊,一大串鬼排着隊,手裏拿着銅板在“打錢眼兒”。
所謂“打錢眼兒”,又叫“打金錢眼”,簡單來說就是丢錢幣祈福,各省市地區都有着類似的風俗,有的是丢在龜背上,有的是丢在蓮花上,有的是丢進金蘋果形狀的大缸裏。
而“打錢眼兒”,是用小的銅板去砸大的銅幣,只要能砸中發出響聲,就能保佑祈福者來年財運昌隆。
除此之外,還有布施的、往樹上拴繩的、摸神像的……各種各樣的活動層出不窮,又有着妖魔鬼怪們的“獨特性”在裏面。
比如,往樹上拴的繩子就不是陶知爻他們常見的紅繩,而是代表着死亡的白繩。
秦相珉玩到後面,知道自己有黑白無常的保護和胡葵撐腰,整個人慢慢也就硬氣起來了。
甚至手癢到想買點什麽東西回去當紀念品,結果被陶知爻和胡葵聯合警告說小心招惹什麽東西上身,吓得立馬又老實了。
主打一個反複橫跳。
東方破曉,朝陽升起,待天邊隐約出現一層晨曦的魚肚白時,陶知爻幾人就目睹了面前的鬼市廟會如同煙雲一般悄然飄散的場景。
告別了要找黑白無常去地府喝酒的胡葵,陶知爻幾人打着哈欠回到了酒店,打算睡個晨覺。
等睡醒了恰好退房,然後就回北市了。
真要說起來,他們來東岳也就十來天,甚至連半個月都沒有。
但經歷的事情,卻讓陶知爻感覺已經過了小半年了。
陶知爻突然心血來潮,上微博搜了一下和自己相關的詞條。
果不其然,在《舞九天》的大結局播出之後,他的熱度相比之前降了不少,而且畢竟是個小角色,戲份有,但也不算太多,能吸到的粉絲本來也少。
但陶知爻看着看着,就發現蕭聞齋的名字也出現在了他的搜索結果裏。
#蕭聞齋 陶知爻壁燈#
陶知爻正想點進去看看,心裏還納悶呢,他和蕭老師什麽時候代言過照明電器嗎?
沒人找上門來談代言啊!
結果手指還沒觸碰上屏幕,房間門就被敲響了。
敲門的力道很輕,像是生怕打擾了一般。
陶知爻放下手機,走到門口看了看貓眼。
喲,蕭老師的臉在貓眼裏也帥呢!
蕭聞齋并不是空着手來的,陶知爻就見他手裏還提着個袋子。
陶知爻伸手拉開房間門,往門框上一靠,打趣蕭聞齋道:“喲,蕭老師來就來,怎麽還帶禮物啊。”
蕭聞齋被陶知爻的話逗得輕輕笑了一下,将手裏的袋子送了過去。
陶知爻讓開路,“進來呗!”
蕭聞齋遞完東西也還站在門口,似乎本就沒有離開的意思,聞言也不客氣,直接走進了陶知爻的房間。
兩人都是剛洗完澡,穿着各自的睡衣。
陶知爻拎着袋子邊走邊拆,就見紙袋上寫着“醜團買藥”。
“藥?”陶知爻撕開封口,往裏一看,就見裏面放着一瓶紅藥水,一袋棉簽,還有幾瓶跌打藥,效果都是消腫化瘀的。
蕭聞齋的聲音出現在耳側。
“你的脖子上一下藥吧,小心留疤。”
陶知爻先是一愣,有些意外地轉頭看了一眼。
蕭老師難道想起來他做的事了?但那個時候蕭聞齋的意識明顯是迷糊的吧,應該記不得他曾經啃過自己幾口才對?
蕭聞齋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看似只是随口一問道:“是被什麽動物咬了嗎?”
陶知爻:……好吧是他想多了。
蕭聞齋說了一句,就壓抑着自己的想法不說了。
雖然他嘴上問的是陶知爻是否被什麽小動物咬了,但他當時看得清清楚楚,那齒印一點都不像動物咬的。
而且動物咬的應該是傷口才對,怎麽可能是這種明顯的青紫色淤痕。
理智告訴蕭聞齋:自己沒有資格去管陶知爻的事情。
按照過往的習慣,蕭聞齋也不會去多問,因為這和他無關。
但現實就是,蕭聞齋不僅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啃了陶知爻脖子一口,而且他難以抑制地對此感到異常的不滿。
這種陌生的感覺就像魚線上的釣鈎,再一次将蕭聞齋按回心底的那個問題重新釣了出來。
他是不是喜歡陶知爻?
蕭聞齋這邊糾結,陶知爻那邊也糾結。
他在想怎麽樣才能比較好地将事情的真相告知蕭聞齋。
總不能直說“你那天像只大型犬一樣撲在我身上就啃我脖子,然後就留下這個印子”吧?
總感覺這對蕭聞齋的沖擊太大了。
“呃,蕭老師。”
陶知爻斟酌了半天,開口道。
蕭聞齋回過神,收斂好心緒,盡量用一種比較平和和淡定的表情去面對陶知爻。
“就是,這個印子的來源呢……”陶知爻想了很久,嘗試旁敲側擊,于是道,“你還記得那天,在樹林裏,你有段時間暈過去了嗎?”
蕭聞齋想了想,然後點頭。
陶知爻:……
什麽,這樣還不夠嗎?
正當他想着要不要再增加點信息量的時候,陶知爻就見蕭聞齋淡定的表情突然僵了一下,然後似乎有一瞬間的裂痕。
“咳,咳咳。”蕭聞齋咳嗽了幾聲,坐姿也從靠在椅背上轉換成手肘撐着膝蓋,他一只手掩着半張臉,又咳嗽了兩聲。
陶知爻其實是個神經比較大條的人,如果這件事換個人,比如秦相珉,他可能就直說“你還說呢,這印子就是你的傑作”了。
但或許是他知道蕭聞齋的心思比較細膩,又或是習慣了那個文質彬彬,行為斯文的蕭聞齋,陶知爻這一次更多地是在考慮怎麽講才能讓蕭聞齋比較好接受這個事實。
而且看到蕭聞齋現在似乎非常尴尬的樣子,陶知爻甚至莫名地有“覺得蕭聞齋好難哦”的心态。
他也說不太清楚這種想法是什麽意思。
于是,陶知爻就将藥袋裏的紅藥水拿了出來,從裏面抽出說明書,心不在焉地看着上面跟米粒兒似的小字。
房間裏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蕭聞齋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陶知爻條件反射性地去看他。
結果就是蕭聞齋什麽也沒說,走到他身邊伸手接過那瓶紅藥水,擰開蓋放到茶幾上,又從紙袋裏抽出一包棉簽,取出兩根沾上了藥液。
頸側微涼,陶知爻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
“疼嗎?”
“不是,有點冷。”陶知爻幹巴巴地應了一句。
蕭聞齋的手掌輕輕覆上了陶知爻脖子的另一側,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個動作已經做完了。
他定了定神,感受着手中那些細長的脖頸,道:“稍微忍一下,很快就好。”
陶知爻沒有再說話,蕭聞齋也是。
擦個紅藥水的時間,此時卻顯得格外漫長。
等上好了藥,蕭聞齋沉默着将東西收回袋子裏,推到陶知爻面前。
“那,我先走了。”蕭聞齋道。
陶知爻嗯了一聲,“晚……哦不,早安。”
蕭聞齋似乎是又輕輕笑了一聲,但陶知爻聽得不真切。
等人出了門,陶知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現在居然只能聽得見自己那砰砰砰不停的,劇烈的心跳聲了。
蕭聞齋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神情木讷地坐在沙發上。
剛剛在聽到陶知爻婉轉地說“脖子上的印子是他咬的”時候,蕭聞齋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心裏輕松了不少。
那種多日以來一直有什麽東西堵着的感覺,莫名其妙就疏通了。
原來他自己一直在不高興。
不高興有別的人和陶知爻親密。
但當蕭聞齋發現那個“親密者”居然是自己時,哪怕是拍戲都從未與其他藝人有過親密戲份的蕭聞齋,心中居然沒有一絲抵觸。
反而……很高興。
蕭聞齋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指尖蹿上一股讓他自己都心驚的滾燙之感。
即使再遲鈍如蕭聞齋,此時他對心中那個萦繞不散的問題,也已經有了模糊的答案了。
他……應該就是喜歡陶知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