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雖然這個問題暫時還沒有結論, 但蕭聞齋發現自己的大腦正在反複提醒他一件事: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陶知爻的世界裏。
他和陶知爻的交集,似乎僅僅只限于拍戲的交集,和他身上的黑紋及黑紋延伸出來的各種事情。
這個發現, 讓蕭聞齋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但難受了一會兒, 蕭聞齋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這件事并沒有讓他變得舒服些, 但他覺得不太舒服的點卻變了。
蕭聞齋想到的另一件事, 是他發現自己似乎也從未真正邀請陶知爻進入他自己的世界。
這是蕭聞齋一直以來和他人相處的習慣,外界都說他溫和, 說他平易近人,但只有蕭聞齋自己清楚,他心裏其實一直有一條線,把自己的世界和其他人劃分得無比清晰。
別人進不來,他也不想出去。
但今天晚上, 蕭聞齋突然就覺得,将陶知爻劃在線外是個很錯誤的選擇。
不管陶知爻願不願意進來, 現在的他卻很想走到線的另一側, 将陶知爻拉近自己的世界裏。
而且……并不想放他出去。
“蕭老師?蕭老師!”
蕭聞齋猛地回過神來, 就見陶知爻正關心地看着自己。
“怎麽啦,你沒什麽不舒服吧?”陶知爻的确有些擔心, 擔心蕭聞齋會不會因為杜蘭若的出現導致身上的黑紋又出現異樣。
“我沒事。”蕭聞齋示意陶知爻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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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手機查了一下,道:“按杜蘭若的說法, 他的故鄉應該在我們上次去的廟會附近,如果按照之前去的時間安排,當天去當天回和當天去第二天早上趕回來,都是可以的。”
反正寶岳府休拍兩日, 他們也沒有別的安排。
陶知爻點了點頭表示就按蕭聞齋的安排就好,但想了想, 又說:“這麽遠會不會太麻煩蕭老師了?”
蕭聞齋搖搖頭,而後以一個超乎陶知爻預料的,十分認真的态度道:“不用這麽客氣。”
将蕭聞齋送出了門,陶知爻先去洗了個澡。
客廳裏,金目兒終于是喊累了,懊喪地縮進沙發裏,整只筆都散發着一種怨念的氛圍。
“哎,我叫杜蘭若,你們叫什麽名字啊?”
金目兒掃了一眼湊過來的杜蘭若,頭頂的筆毫充滿敵意地豎了起來。
山河社稷圖倒是很熱情,自我介紹道:“你叫我小山就好了,很高興認識你。”
只是它剛說完,旁邊就傳來金目兒酸溜溜的一句:“是啊,可不是小三麽,在我和小陶原本溫馨有愛的家庭中橫插一腳,橫刀奪愛,橫眉立目……”
山河社稷圖:……
杜蘭若聽得一頭霧水,不過他也不介意金目兒的态度。
他壓低聲音,問金目兒和山河社稷圖道:“對了,我想問問你們知道你們家那兩位,現在是什麽進度了嗎?”
金目兒:“哈?”
山河社稷圖則是頓了一下,随即隐約明白了什麽,但它什麽也沒說。
“什麽兩位,哪兩位,除了你還有一位?”金目兒轉了半圈,對着山河社稷圖大聲咆哮,“你和小陶還背着我玩金屋藏嬌?!”
山河社稷圖實在是無語了,感覺金目兒已經徹底瘋魔,它無奈地嘆了口氣。
金目兒還不明白呢,“你嘆什麽氣啊,你說句話呀!”
“不是!”杜蘭若示意金目兒先不要激動,趕緊解釋道,“我說的是剛剛走的那個大帥哥,他跟小陶的進度呀!”
金目兒這下總算明白過來了,“你說姓蕭的?他和小陶就是朋友啊!”
“怎麽可能!”杜蘭若絕不相信自己走眼了,“他看小陶的眼神絕對有問題!”
“你的意思是,姓蕭的對小陶有非分之想?”金目兒一愣,語氣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随即它一個激靈,“難不成他想打入我們家庭內部,跟那個小三一樣分走小陶對我的寵愛?!”
山河社稷圖:……
山河社稷圖實在忍不了了,開口嘲諷道:“虧您還是北市人兒呢,連平翹舌都分不清,您可真是這個啊!”
它試圖比個大拇指陰陽怪氣,但突然發現,自己沒有手指。
金目兒哼了一聲,筆尖戳戳一旁的杜蘭若,“繼續繼續,你說說看,姓蕭的怎麽對小陶有非分之想來着?”
這可是嚴重的情況,還有人要和它金目兒争寵,那怎麽行?
只不過杜蘭若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卧室裏傳來陶知爻的聲音。
“吃香火了!杜蘭若你也一起來,給你也準備了一份!”
杜蘭若還沒反映過來,他回過頭就見筆尖指着自己,金目兒扯着嗓子直接炸開了。
“好你個小四,跟我争香火的其實就是你吧!”
“什麽非分之想,什麽一致對外,還說姓蕭的想要加入這個家庭。別跟我在這兒裝,我看你才是最有非分之想的那個!”
“跟我玩心眼,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杜蘭若:???
他媽的,我真服了!
☆
杜蘭若說他的家鄉,是泰山附近的一個小鎮。
這小鎮并不算特別發達,但也不到落後的程度,有水泥路直接通到鎮子中心,再是四通八達的小路通往村子各個地方。
今天是十五,陶知爻和蕭聞齋駕車來到鎮子中心的時候,遠遠就聽到一陣炮仗聲。
迄今為止,不少村莊小鎮裏仍然保留着每逢年節、初一十五就要祭祖的習俗,陶知爻他們今天就恰好遇上了。
杜蘭若正躲在車的角落裏,躲避着車窗外照進來的陽光。
車開到小鎮門口的時候,一個青年正站在路口,在看清了陶知爻他們的車牌後,立刻擡起手招了招。
陶知爻拉下車窗,青年立刻迎了上來。
“是蕭老師和陶老師嗎?”
“叫我小陶就好啦!”陶知爻示意青年上車,“你就是羅桑?”
青年點了點頭。
今天早上臨走前,宋曜興拉着陶知爻說,他昨晚連夜給兩人找了個向導。
宋老板畢竟是生意人,認識的三教九流多了去了,雖然杜蘭若的家鄉比較偏僻,是個沒聽過的地方,但只要人脈夠廣,一個接一個地打聽下去,總是能找到認識的。
而這位羅桑,便是宋曜興一個生意場上的朋友的秘書的外甥。
雖然這關系很彎彎繞繞,但總歸還是找到了,有個向導總比沒有好。
羅桑是小鎮本地人,魯省男人生的确實十分高大健壯,現在已經十二月了,他依然穿着一件薄外套,袖子還撸到了臂彎處,他菱角分明的臉曬得有些接近古銅色,應該是常年勞作的緣故,不過人倒是打扮得幹淨清爽。
“穿這麽點,不冷啊?”陶知爻象征性地客套了一句,覺得羅桑的身體應該很好,“快上車吧,車上有暖氣。”
“俺們莊稼人不怕冷。”羅桑說着爬上了車,只是他剛坐下,就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領口,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這車裏不是開着暖氣,咋這麽冷呢。
陶知爻回頭看了一眼正對着羅桑脖頸子吹氣,嘴角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杜蘭若,有些無語。
但他又不好表現出來,只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羅桑放下袖子,邊不動聲色地搓着涼飕飕的脖子,邊給兩人指路。
他性格和長相倒是相似,大大咧咧的很有活力,嗓門洪亮,就是那種比較典型的仗義大哥的感覺。
“俺聽俺舅說,你們是來找人的?”羅桑坐在後座中間,伸着脖子和副駕駛座上的陶知爻講話,“俺就是本地人,出生到現在都在鎮子上,有啥就問俺,要是俺不知道,再找村裏的老人給你們打聽!”
“好哇,那就拜托羅大哥了。”陶知爻笑眯眯。
這時,蕭聞齋突然開口道:“前面有坡,綁一下安全帶吧。”
陶知爻坐的副駕駛座,本來一路上就綁着安全帶的,這話自然只能是對剛上車的羅桑說的。
羅桑噢了一聲,只得往後靠靠,老老實實被安全帶綁在了後座上。
“我們要找的那戶人家姓杜,如果沒有弄錯的話,他們家祖上應該是唱戲曲的。”陶知爻将杜蘭若相關的信息都說了一下。
“姓杜啊?”羅桑摸着下巴思索,長長地沉吟了一聲,“嗯……”
陶知爻見他臉色有些為難,“怎麽了嗎?”
“噢沒事兒。”羅桑擺了擺手,“俺一會兒給你們去問問。”
鎮子不大,車很快就開到了鎮中心。
羅桑剛從車上下來,一旁就同樣跑來個高大壯實的青年,急匆匆地喊道:“哥你去哪兒了,儀式開始了,族長生氣要罵你呢!”
青年是羅桑的弟弟羅葉,兩兄弟長得有八分相像,都是那種高鼻闊面,十分糙漢帥氣的長相。
羅桑聽弟弟一說,自己也着急了,将陶知爻二人托付給羅葉,“葉子你幫哥招待下客人,我先過去了!”
羅葉生的也是虎頭虎腦的,很讨人喜歡的長相,他熱情地給陶知爻兩人做了個自我介紹,順便替匆匆忙忙跑了的羅桑解釋了一下苦衷。
剛剛陶知爻他們遠遠聽到的炮仗聲,就是從鎮中心這兒傳出去的,今年是十五,按照這鎮子裏的慣例,他們全鎮的每一戶人家都要派家中最有頭臉的男子或女子前往鎮中心的神祠進行祭祀。
而全鎮又數羅桑和羅葉他們家最為有威望,羅桑作為家中的長子,要負責整個祭祀儀式上的點燈,燃燭,敬香,請神等等流程。
“俺們羅家鎮不大,但大夥兒心是齊的,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呢。”羅葉說着,臉上露出幾分澄澈幹淨的自豪來,“俺哥雖然年輕,但可有威望了,村中男女老少都服他!”
陶知爻一挑眉,“羅家鎮?這麽說,你們村子裏的家家戶戶都姓羅?”
羅葉唔了一聲,“大部分都姓羅,不過也有少數幾戶外姓的,平時也不來往,俺哥跟族長、村支書他們倒是時不時會送點米去。”
“有姓杜的嗎?”陶知爻問道。
“杜?”羅葉思索了一些,搖搖頭,“好像沒啥印象。”
“好吧。”陶知爻輕輕嘆了口氣,不過想來也很正常,杜蘭若活着的時代距今已有近百年,對于羅家鎮這樣一個小村鎮來說,百年時間可能如世外桃源般毫無變化,但亦有可能滄海桑田。
“你們是來找人的?”羅葉恍惚間明白過來,于是拍着胸脯道,“沒關系,俺幫你們留意!”
陶知爻笑了笑,羅桑羅葉這兩兄弟,還真是熱心腸的老實漢子啊。
“對了。”陶知爻二人在羅葉的帶領下往前走去,他走着走着,對于羅葉剛剛把羅桑叫走的「儀式」,産生了點好奇心來,便多嘴問了一句,“你們羅家鎮,奉的是什麽神啊?”
羅葉噢了一聲,答道:“俺們鎮子供的是狐仙娘娘!”
陶知爻愣神的瞬間,羅葉繼續道:“一會兒俺大哥就要按照儀式請狐仙娘娘下凡呢,娘娘還會說話,可神了!”
陶知爻聽着,這所謂的請神儀式,倒是有些像出馬仙的說法。
索性他們現在也無事,短時間內羅葉估計也打聽不出什麽有關杜蘭若的消息來,而祭祀儀式上人又多,說不定還能無心插柳,找出點什麽線索來。
“要不,咱們去看看?”陶知爻出聲,道。
他也沒明着問誰,羅葉熱絡地說沒問題,蕭聞齋則是點點頭。
而陶知爻懷裏抱着的裝着林娘子面具的錦盒裏,則是悶悶地傳出來一句有些激動的:
“那儀式上,也有很多和這家夥一樣的魯省帥哥大漢嗎?!”
陶知爻:……
罷了,他就多餘問這一句。
羅葉領着兩人向前,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前,向左改了道。
只是走了兩步,陶知爻就突然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望向遠處。
蕭聞齋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那兒是一片松樹林,冬風勁瑟,那松林卻愈發傲然挺拔,濃密的針葉灑下一片陰影,雖是午時,卻也繞着一股淡霧。
“咋啦?”前面傳來羅葉的催促聲。
陶知爻轉頭問蕭聞齋,“你有感覺到有什麽人盯着我們嗎?”
“沒有。”蕭聞齋搖了搖頭。
陶知爻噢了一聲,“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他應了前面的羅葉一聲,和蕭聞齋一起跟了上去。
待三人走遠,松林的白霧往兩旁散開些許,從中悄然走出一個穿着黑色落地長袍的高瘦身影……
☆
就像每一個差不多的小鎮村莊一樣,這羅家鎮的鎮中心,也有一個挂着巨大牌匾的“羅氏祠堂”。
遠遠望去,就能看到祠堂裏有一個磚壘神龛,神龛前有個香案,上面插滿了紅燭和香,煙雲缭繞,不少人都圍在四周,有站着的,也有跪着的。
陶知爻二人在羅葉的帶領下混進了人群,找了個不那麽顯眼的地方偷偷觀看。
畢竟他倆也不是羅氏的後人,不好打擾別人家的祭祀。
陶知爻注意到,神龛裏擺着兩塊巨大的木板,木板上自上而下刻着不少歪歪扭扭的名字,應該是羅氏宗族的一些先祖。
而此時,在神龛和香案之間正擺着一張不高不矮的木桌,木桌上放着個全新的蒲團,和四周帶着點年代感的器物相比,顯得異常顯眼,
剛剛被叫走的羅桑正站在木桌一側,另一側則站着個山羊須的老者。
羅桑左手裏拿着一根木棍,棍子另一端垂挂着什麽東西,整體看上去有些像祈福儀式的幡帳一類,而他的右手裏則拿着一顆雞蛋。
他的身旁還擺了一個鑼架,上面用鮮豔的紅繩綁了一只金鑼。
山羊胡老者手裏攥着一把鈴铛,一雙渾黃的濁眼看着祠堂頂上的天窗。
待天窗一角隐隐出現太陽的一角時,老者氣沉丹田開了口,拖得長長的聲音伴随着十足的中氣傳入了衆人的耳朵。
“時辰到,請仙!”
請狐仙的儀式在許多有狐仙信仰的地方都很常見,而每個地方的儀式都因為風俗習慣而各不相同。
伴随着山羊胡老者的聲音,四周早已準備好的村民們都開始了演奏,二胡、唢吶、鑼鼓……各種樂器聲不絕于耳。
而在這請仙的樂聲之中,作為羅氏家族長子嫡孫的羅桑上前,将手裏的雞蛋放在了蒲團上,他雙手持幡,将幡布蓋在了蒲團和雞蛋上念念有詞了一番後,轉過身,用手裏的神幡重重敲擊在了身旁的金鑼之上。
樂器聲戛然而止,唯餘鑼鳴回蕩,而一旁的山羊胡老者則振臂高呼了一聲,開始念一段沒有人能聽得懂的怪異語言。
而羅桑則搖響了手裏的鈴铛,一時間,鑼鳴聲、老者的念咒聲和羅桑手裏的鈴铛聲響混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祠堂裏的香燭煙雲變得更加濃郁了一些,甚至都有些糊眼睛。
“請大仙入座——”山羊胡老者的聲音突然拔高,念咒聲戛然而止,他雙目瞪得大大的,眼瞳縮成了一個點。
而下一刻,老者從胸膛裏猛地吐出一口氣,與此同時一陣風聲襲來,伴随着一道白光,原本蒲團上的雞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的……
“狗?”
陶知爻微微瞪大了眼睛,話一出口,他就發現周圍隐約投來了幾道目光。
羅葉趕緊擺手向幾位族人致歉,陶知爻也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啊,我眼拙了。”
“陶老師,這可不興亂說啊!”待那幾個族人回過頭不再看這邊,羅葉才壓低聲音對陶知爻道,“這可是狐仙娘娘,你怎麽能說她是犬類呢!”
陶知爻張了張嘴,看向蒲團上那抱着雞蛋正啃,身前香案下跪了一排羅氏宗族子弟的“狐仙”。
的确是尖嘴尖腮尖耳朵大尾巴沒錯。
但問題是……那分明是一只狗狗啊!
陶知爻正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問題,突然就聽随身帶着的錦盒裏,傳來杜蘭若疑惑的一聲。
“嗯?”
陶知爻心念一動,莫非杜蘭若知道這只……狐仙?
“不認識。”杜蘭若遲疑了片刻,才再次開口,“只是覺得有些像我曾經養過的一只銀狐犬。”
陶知爻一直觀察着蒲團上的那位“狐仙”,雖然那只雪白的毛絨絨的動物,的确有幾分像狐貍,眼尾也是長長的往上挑,但怎麽看,怎麽都更像一只狗,而不是狐貍啊!
想了想,陶知爻拿出手機搜索了銀狐犬和狐貍,分別保存了一張圖,悄悄地拉着蕭聞齋問。
“蕭老師,你看看蒲團上坐着的,究竟更加像哪一個啊?”
蕭聞齋仔細辨別對比了一下,猶豫着伸手,指向了狐貍的那張圖。
陶知爻張了張嘴。
他還沒說話,蕭聞齋就豎起了一根手指,比了個噓的動作。
而後,蕭聞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眼皮,朝陶知爻使了個眼色。
陶知爻眼睛一轉,心領神會,他不動聲色地将手伸進了随身的包裏,擰開礦泉水瓶弄了點水,在蕭聞齋的眼皮上輕輕點了一下。
蕭聞齋略微閉了一會兒眼睛,再睜眼時,只覺得四周缭繞的煙雲淡去了不少。
再看蒲團上,那原本狐頭狐腦的生物,不知不覺間就發生了一些變化,雖然細節上的區別并不算很大,但也就是這一點點細節上的變動積攢在一起,讓那“狐仙”長得越來越像一只……犬類了。
此時,人流已經大部分往前走去拜那“狐仙”了,而且各種祈禱聲、炮仗聲之類的接連響起,聲音也逐漸噪雜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一個有些突兀的聲音響了起來。
“什麽狐仙啊,這笨狗也配和狐貍相提并論?”
雖然聲音嘈雜,但那說話聲的分貝不小,甚至可以說是一點兒也不收斂,因此還是有一部分人聽到了。
羅葉就在陶知爻兩人身邊,首當其沖聽得最清楚,他憤怒地上前,剛想要說話,卻愣住了。
一旁,陶知爻則是微微張了張嘴。
“胡葵?”陶知爻驚訝地喊出那女子的名字,“你怎麽在這裏?”
說話的,正是和陶知爻兩人在東岳廟會上有一面之緣的那個女孩子,胡葵。
胡葵今天換了一件旗袍,身上那條雪白的短褂毛領倒依舊披着,她見到陶知爻兩人出現在這裏,似乎并不意外的樣子。
羅葉愣着,除了因為胡葵的美實在太過豔麗之外,還因為他對胡葵的出現毫無察覺。
哥哥羅桑作為長子,要負責敲鑼,搖鈴等儀式裏的諸多環節,但羅葉同樣也要負責在每次的請仙祭祀典儀上清點到場人數,并且觀察一下有沒有異常人士混進來。
可從剛剛進門到現在,他居然一點兒都沒發現胡葵的存在。
尤其胡葵的長相和打扮還這麽紮眼,按理來說完全不該忽視,但若非她開口說話,羅葉根本沒意識到這裏除了陶知爻和蕭聞齋之外,還有別的外鄉人。
胡葵聞言望了過來,見到陶知爻二人時,她動作妩媚地擡起手揮了一揮打了個招呼。
“喲,好久不見啊,你們可算來了。”
她這語氣,讓陶知爻愈發确信,胡葵是百分百知道他們要來這地方的。
羅葉回過神來,皺着眉頭道:“這位姑娘,雖然俺不知道你是什麽來歷,但狐仙娘娘一向是俺們羅家鎮的保護神,不是你口中的什麽……其他的生物,俺确定這是我從小到大都拜的狐仙。”
胡葵眉眼間帶着點嘲弄的笑意,正欲開口,卻被陶知爻攔住。
“抱歉羅葉兄弟。”陶知爻壓低聲音,朝羅葉走進了點,把他往旁邊拉遠了一些,低聲道,“我這個朋友……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她說錯了什麽你們莫怪,不好意思啊。”
胡葵見陶知爻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也不再說什麽了,她抱着胳膊望向那絡繹不絕參拜的人群,一邊眉毛十分散漫地挑着。
羅葉皺了皺眉,半晌才松口,“好吧,俺理解,但也希望你的朋友不要再多說什麽別的不尊敬狐仙娘娘的話了。”
“一定的一定的。”在陶知爻認真保證下,羅葉才稍稍順了點氣。
此時,神龛前的羅桑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幾人,他朝羅葉招了招手。
“那俺先去拜狐仙娘娘了。”羅葉說完,看了一眼胡葵,見她沒再亂說話,這才轉身離開。
人一走,胡葵就嘁嘁地笑了一聲,“這小土狗,生得倒是高大,也挺可愛,就是楞。”
陶知爻走到胡葵身旁,“胡姑娘,你怎麽來這羅家鎮了,你是這兒的人嗎?”
胡葵看向陶知爻,眼波流轉,她伸出手輕輕一戳陶知爻的腮幫子,“姐姐過來,自然是有姐姐的理由了。”
陶知爻揉了揉被戳出一個凹陷的臉蛋,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結果就撞到了蕭聞齋的胸口上。
回頭看了一眼,蕭聞齋也正盯着他的臉蛋看呢。
陶知爻眨眨眼,想起來剛剛的事,趁現在無人注意他們這邊,忙不疊地低聲問胡葵道:“胡姑娘,你也看出來那「狐仙」有問題了?”
“都說了那玩意兒不是狐貍!”胡葵柳眉一立,狹長的眼眸都瞪圓了看陶知爻,“一只裝模作樣的笨狗,哪裏配和精明的狐貍相提并論了!”
其實,陶知爻雖然說覺得那蒲團上的毛團子可能是薩摩耶或者是銀狐犬,而不是狐貍,但他也不敢百分之百地篤定。
說不定這只狐貍就真的長得像狗狗呢?
但聽胡葵的語氣,卻是十分地篤定。
“胡姑娘,你是怎麽确定那東西是狗,不是狐貍的啊?”陶知爻好奇地問道,“有什麽方法嗎?”
胡葵掃了他一眼,作勢又要來掐陶知爻的臉,不過陶知爻這次反應敏捷,躲開了。
“能有什麽方法。”胡葵間沒掐着,悻悻地收回手,抱着胳膊哼了一聲,“都說了姐姐我是狐仙,是不是自己族人,還看不出來嗎!”
陶知爻一樂,指了指胡葵,又指了指那神龛前蒲團上端坐的白團子,忍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胡逵(葵),它是胡鬼呗?”
胡葵也被這個說法逗樂了,點點頭,“嗯,你這麽一說,倒也沒錯!”
“你是狐仙,那你的耳朵和尾巴呢?”陶知爻只當她拿自己逗樂呢,畢竟上次他在東岳廟會上見到胡葵的時候,對方就在人群裏瞎晃悠。
東岳廟會的其中一環節就是祭祀狐仙娘娘,他臨走前還好奇看了一眼,那寶座上哪兒有什麽真狐仙啊,就一棉花娃娃,上面還找了個白布紗,搞得仙氣飄飄的,一大堆游客擱那兒拜!
而且,胡葵聽了陶知爻說耳朵尾巴的這話也沒見惱,而是笑着道:“你小子,想看姐姐的尾巴,知道是什麽代價麽?”
“什麽代價?”陶知爻睜大了眼睛,好奇地道。
胡葵一眯眼,語氣陰森森地道:“亂看狐仙耳朵和尾巴的凡人,小心晚上睡覺被狐貍挖掉眼睛哦!”
“好了不跟你鬧了。”陶知爻擺擺手,胡葵這态度,明顯是不打算說來歷。
但她應該也有着很厲害的道家傳承,這次來羅家鎮,明顯是沖着那臺上的假狐仙來的,應該手裏有着不少資料。
其實陶知爻和羅葉提出要來這裏看請仙儀式,也有着別的打算。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供一方神,羅家鎮以狐仙為信仰,狐仙在這兒扮演的角色,和各種神話小說裏的“土地公公”差不多。
他們來找杜蘭若的根源,問狐仙應當是最為方便,也最為準确的。
但既然胡葵說那蒲團上的狐仙是假的,事情可就沒那麽容易解決了。
且不說假狐仙會不會阻止他們,或者帶來什麽麻煩。
最重要的問題,還是……
“那真狐仙呢,去了哪裏?”陶知爻向胡葵追問,希望能從她手裏打聽出來一點消息。
胡葵顯然看出了他的目的,雙臂抱在胸前。
“真的狐仙啊……”胡葵雙眼微微眯起,閃爍着幾分危險的光澤,她朱唇輕啓,在陶知爻充滿求知欲的注視下,吐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答案。
“真正的那個狐仙,應該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