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果然如那廚師所說, 面點劉當天下午就提着行李回來了,相比起離開的時候,他的行李上沾了些面粉。
不過, 他的情緒似乎不怎麽好, 面沉似水的樣子, 不清楚遭遇了什麽。
陶知爻找了個機會和小劉師傅打聽了一下。
“我師父也沒多告訴我什麽, 就說玉泉院出了點事情,好像老道長祭天做法的時候吐血了。”
吐血?聽上去像是反噬, 但按理來說,開壇祭天是最安全的法事了,怎麽可能吐血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劉一攤手,他是廚師不是大師,“反正我師父說, 他本來還找老道長有事相求來着,但現在這意外一出, 也不好開口了。”
有事相求……陶知爻想起那面人娃娃來, 莫非是和那東西相關的?
當天晚上, 陶知爻又約了陸洺一次,兩人在上次那棵榕樹附近又見了一次面。
陶知爻這兩天又翻看了一下他師父留下來的書, 大概找到了能淨化掉沒有殺過人的鬼曼童身上的邪煞之氣的方法,但在完成後, 鬼曼童也會失去大量的靈力,成為普通的寄生在木頭裏的幽魂,頂多就是能自己走動一下,或者幫主人尋個遺失物品的程度。
但相比起鬼曼童這樣, 如果不用精血喂養或者殺人就可能失控甚至消散的情況,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地面上放着一只奶瓶, 水霧從瓶口中源源不斷地湧出來,灌注到鬼曼童身上。
木頭小人依舊擺在樹根下,道教認為榕樹庇佑陰靈幽魂,是有功德的樹種,在這裏為陸洺的鬼曼童驅除體內的詛咒和禁锢,也能保證她的魂魄不會那大師下的禁制和邪術吞噬,導致魂飛魄散的結局。
陸洺在一旁緊張地攥着手,這幾天他雖然沒少和這鬼曼童吵架,但吵着吵着倒是成了好朋友,他也聽說了一些這鬼曼童生前的事情。
大概就是,父母在弟弟和她之間,選擇了放棄她。
雖然鬼曼童一直吐槽他說“你一個藝人天天到處跑,哪有時間照顧我啊,我還是願意在一個地方呆着,不想跟你跑來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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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陸洺覺得,只要那鬼曼童願意,自己以後是能一直将她照顧下去的。
她是別人放棄的那個選項,但不會是陸洺的。
奶瓶中的水漸漸幹涸,鬼曼童的木頭身體被一個泡泡圍了起來,漂浮在半空當中,五行之中木賴水生,水賴金生,而華山地區在五行之中屬金,現在又是亥時屬水,陶知爻的五顯道法也以水為媒介,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
那鬼曼童小小的身體在泡泡中懸浮着,顏色漸漸變深。
陸洺在一旁看着,原本只以為是木頭泡了水導致顏色變化了,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木頭的質感發生了變動。
原本只是一截最普通的木頭,看不出材質,也沒什麽光澤,感覺随時都要枯萎,可此時鬼曼童的身體帶上了淡淡的瑩潤色澤,顏色介于黃花梨和檀木之間。
而最讓陸洺驚喜和意外的,是那鬼曼童光禿禿的腦袋頂上,出現了一抹嫩綠。
枯木生芽,是為新生。
陶知爻緩緩收了手,長出一口氣,也有些累了,原地坐了下去。
畢竟他這也算是半個現學現賣,手法生疏的情況下,自然只能通過更大的靈力消耗去彌補了。
另一邊,鬼曼童欣喜地感受着自己的新身體,她被陸洺從地上撿起來時,高興得直嚷嚷。
“感覺身上好輕松,尤其頭頂,超涼快的!”
陸洺伸手撥了一下她頭頂的葉芽,現在只是一點點芽尖,回去看看怎麽樣才能養大些。
他正想問陶知爻是不是按養花那樣養就行,突然間榕樹上沖下來一個白影,以迅雷之勢朝陸洺手上的鬼曼童撲去,一身的黑煞之氣連夜色也難以掩藏。
陸洺一驚,下意識地将鬼曼童抱進懷裏,想要用後背去抵擋那沖來的白影,同時求助地看向陶知爻。
而陶知爻似乎沒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陸洺一咬牙一閉眼,正想生抗那一下,誰知地面上突然升起無數道藍色線條,橫縱交錯形成了一張大網。
那線條穿過陸洺的身體,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卻在那白影周圍驟然收縮,将它困在了網裏,如同獵人的捕獸網陷阱一般高高吊起。
網裏兜住的,正是面點劉的那個面人娃娃,陶知爻從上次就大概猜測到它是盯上了陸洺手裏的鬼曼童,所以這次特地留了個心眼,在剛剛替鬼曼童驅除禁制的時候悄悄布下了天羅地網,來了個請君入甕。
這也是為什麽他剛剛那麽累的原因,畢竟施一個法術容易,施兩個法術也容易,但要把一個法術不留痕跡地藏在另一個裏面,絕不是1+1=2這麽簡單,不僅要心分二用,而且還得确保有足夠的靈力支撐。
也難怪金目兒會說陶知爻進步神速,換一個天賦一般的,哪怕練半輩子可能都難以做到這一點。
一旁的陸洺早已抱着懷裏發芽的鬼曼童躲到一旁去了,生怕那面人娃娃再度發難,要來吃他的鬼曼童。
陶知爻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便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褲子上沾的落葉,朝那面人娃娃走去。
面人娃娃也知道究竟是誰将它困在了這裏,一而再再而三地壞自己的好事,對着陶知爻發出一陣低啞的嘶吼。
陶知爻對着那面人娃娃擡起手。
“手下留情!”
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陸洺轉頭的時候,餘光就見陶知爻似乎翹了一下嘴角。
遠處的灌木叢裏,一個身影走了出來,那人實在是高大壯實,迎面而來就跟一堵牆似的,腳步落地的時候,似乎連地面都在震顫。
陸洺只感覺懷裏的鬼曼童似乎僵了一下,而後,便被陶知爻那邊吸引了注意力。
“終于舍得出來了?”陶知爻微微一笑,“我還以為你打算一直躲下去呢。”
随着他話音落地,那人的面容也被路燈照映得清晰起來,正是面人娃娃的主人,面點劉。
面點劉此時的表情可以說是一如既往的沒什麽表情,但陶知爻依然能從他映着燈影的眼底看出幾分驚疑不定來。
“那天的人,就是你嗎?”面點劉低沉地道。
陸洺忍不住退後了半步,還想伸手拉一下陶知爻。雖然這麽說很不禮貌,但他真的覺得面點劉說話時的胸腔共鳴配上他的體格,讓人有一種被狗熊包圍的錯覺。
“對,是我,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做的這個面人娃娃并非死物,只不過,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麽把它變活的。”
陶知爻表情淡定,但其實心裏多少也有點忐忑。
要是對拼道法,他尚可以一戰。
但如果是肉彈沖擊,他可能會被面點劉當成面團捏。
面點劉沒說話,盯着陶知爻看了一會兒,又去看一旁抱着鬼曼童的陸洺,後者不巧和他對視了一眼。
陸洺:……
現在躺下裝死還來得及嗎?
眼見着面點劉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緩緩握拳,眼底的映照光影也激動地晃動起來,陶知爻的身體下意識地緊繃,大腦開始飛速旋轉,思考怎麽應對即将到來的赤手空拳的肉搏戰。
熟料下一刻,面點劉高大的身軀如同山岳倒地一般,撲通一聲朝陶知爻的方向跪了下來。
陶知爻趕緊側身,讓開了他這一禮,心中的大石頭也落了地。
這人也太實誠了吧,說跪就跪的。
“大師,求求您救救我,也救救我的女兒吧。”面點劉說着,擡起頭看向兜網裏還在掙紮的面人娃娃,一雙帶着糙漢氣質的眉目,染上了濃烈的悲傷。
陶知爻和陸洺都睜大了眼睛,那面人娃娃,居然是面點劉的女兒嗎?
面點劉點了點頭,講述起自己和那面人娃娃的故事來,陶知爻和陸洺皺着眉頭聽着,準備迎接一個可能充滿悲傷的父女分離的故事,可聽到最後,兩人都是一臉複雜。
陶知爻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把嘴抿上了,示意陸洺:還是你說吧。
陸洺也是糾結了半天,“那個,大叔啊,你這是玩bjd手辦玩瘋魔了啊。”
面點劉茫然地擡起頭,眨了眨眼,因為過于迷惑,連口音都出來了,“哈?啥比?俺沒讀過書,聽不懂你們那洋文。”
陸洺:……
沒聽過就沒聽過,咋還罵人呢。
陶知爻很沒同情心地在旁邊忍笑。
“喏,就是這個,黏土娃娃,現在年輕人都有黏土娃娃圈的。”陸洺說着打開手機微信,他之前玩游戲的時候跟過一些太太開的團車,買了些自己喜歡的角色的bjd手辦擺在家裏。
面點劉看得眼睛都直了。
“還有這些呢,我在這兒連聽都沒聽過,這些都是活的麽?”
“哪兒啊,就是普通的黏土玩偶,和你做的面花人偶是差不多的嘛。”
“那不一樣的,我的面人是我的孩子,要和我一起生活的。”
陸洺有些無奈,這大叔有點死心眼兒啊,他說也說不通,只好求助地看向陶知爻。
“劉師傅,我問你個問題呗。”陶知爻算是看出來了,在面點劉的世界裏,他的面人和別人做的不一樣,就是活的,或者說可以是活的。
面點劉點點頭,“你問。”
“你為什麽會覺得,你做的面人可以活過來呢?”陶知爻道。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尤其是剛剛面點劉完全不和他對抗,甚至看到他懂玄術後直接跪地求助的表現,陶知爻很确定面點劉其實并不會道法玄術,只是一個會捏面人的普通人而已。
既然這樣,那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面點劉是個妄想症,捏面人把腦子捏傻了。
可誰知道面點劉聞言,竟是毫不猶豫地給出了一個答案。
“因為我小時候見過啊。”
這下連陶知爻都是一愣,“見過?你見過啥?”
活的面人?
面點劉十分篤定地點點頭。
“你确定不是做夢嗎?”陸洺也在一旁道,活的面人,還是小時候,“難道小時候有道士去過你家,把面人變活了?”
這倒是有可能。
“我家沒道士。”面點劉老實巴交地道,“家裏也沒請過風水先生,爹娘都是草席一卷找個土坑就埋了。”
陶知爻和陸洺對視了一眼,将面點劉從地上拉了起來,示意找個地方細說。
面點劉道:“去廚房吧,大廚房晚上沒人,你們的宵夜都是在偏廚做的。”
陶知爻點了點頭,伸手将那水網一招,把面人娃娃提進了手裏。
面點劉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網兜裏自己那還在怪叫掙紮的“女兒”,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麽,不過因為不忍去看,三兩步走在前頭帶路去了。
廚房裏很安靜,回聲襯得面點劉的嗓音更加低沉了些。
“小的時候,我的爺爺就以捏面人為生,父親并沒有傳到他的手藝,但我學到了……”
面點劉緩緩講述起他的故事,也讓陶知爻這個局外人終于窺見了他為何如此癡迷于面人,又為何說,他的面人是能夠活過來的原因。
面點劉的爺爺,也叫面點劉,姑且稱他為老面點劉吧。
以前這片區域還未開發,只是華山底下的一個小村子而已,老面點劉當時就是村子裏遠近聞名的面點師傅,開了個包點鋪做點小生意。但華陰地區盛行面花文化,有些人家中神像也以面塑代替木塑或金塑,所以只要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會請他去為自己家捏座新的神像,或是關羽、或是財神等等。
“所以那天你才答應得那麽爽快。”陶知爻道,原來是本身這片地區就有這個習慣,他用劇組開機祭天做借口,導師歪打正着了。
面點劉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我八歲的那一年,爺爺一如既往地替很多人家做了個神像,但他和的面多了,就和我說,把多餘的面捏個和我一樣的小童子,讓他陪我一起玩兒。”
回憶到這兒,面點劉臉上浮現出一絲帶着童真的笑容。
“後來呢?”
“後來,有個客人來取他家的神像,爺爺讓我去廚房拿過來……”面點劉繼續敘說起自己那段難忘的經歷。
他去廚房幫客人拿爺爺做好的關羽像,面點劉清楚地記得,當時爺爺還給他塞了塊麥芽糖。只是當他邊吃着甜滋滋的麥芽糖邊走到廚房門口時,就聽見裏面有一些聲音。
面點劉的第一反應是鬧耗子了。
面團本來就招耗子,而且為了讓塑像看起來光澤鮮亮些,老面點劉會用一點點糖霜去綴色,而耗子最喜歡甜滋滋的味道。
可就當面點劉想要拿着笤帚沖進去來一場人鼠大戰的時候,卻從廚房門的縫隙裏,看到了一個移動的白色身影,而聲音就是那個白色身影發出來的。
“是你爺爺捏的面人?”陶知爻猜到了事情的發展。
面點劉點了點頭,“就是爺爺模仿我做的那個小面人童子,我當時看到它從架子上跳了下來,然後順着竈臺走到了窗邊,從窗戶爬了出去,後來就再也找不到了。”
陶知爻和陸洺對視一眼,“真的不是做夢嗎?”
“真不是!”面點劉激動的一聲大吼,震得陸洺又開始想原地裝死。
面點劉拿出手機,打開其中一個相簿,陶知爻二人湊過去看,就見裏面全是些面人的照片,其中一張是個面童子,五官有點像縮小版的面點劉本人。
“當時那面童子跑了後,我把事情告訴了爺爺,他卻說我是在做夢,只以為我是弄丢了原來的面童子,就又給我做了一個新的。”面點劉說着,翻到下一張。
只見在那面童子的背後,不知道是用紅朱砂還是什麽,在它肩膀上寫了個小小的“定”字。
面點劉道:“爺爺說,在面人身上寫個定字,它們就不會跑了。”
陶知爻又和陸洺對視了一眼,顯而易見的,這不過是老人家哄孩子的把戲。
“那這個面人娃娃又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說,它是你的「女兒」呢?它又是怎麽真的動起來的?”已經得知了面點劉偏執的原因,陶知爻不禁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陶知爻問完這話,就見面點劉原本憨厚糙悍的臉上,浮現出兩團紅暈。
他特別糾結地搓了搓手,半晌才道:“我,我沒有生育能力。”
陶知爻眨眨眼。
陸洺之前拍戲演過醫生,他腦袋轉了一下,脫口而出,“哦!無精症啊?”
面點劉一雙大眼立刻望了過來,鼻腔裏不均勻地出着氣,五官都抽動了兩下。
陸洺:……
他還是裝死吧。
但見面點劉的表情,陶知爻就知道陸洺說對了,在這樣的地方,還是民風古樸的村子裏,不管性別如何,傳宗接代的觀念總是不可抗地存在着,也難怪面點劉會自卑。
“醫生說俺生不出娃娃……”面點劉說着搓了搓臉,而後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咳嗽了兩聲,繼續道,“但俺……我又一直很想要個女兒,所以只能捏面人,把它們當成我的女兒,和它們生活在一起。”
但不管他怎麽求神拜佛,這些面人都沒有像他小時候在廚房裏看到的那次一般,活過來和他說句話,喊他一聲爸爸。
陶知爻和陸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向了從進門開始就被陶知爻挂在牆壁挂鈎上,正在繼續努力掙紮的那只面人娃娃。
“那它呢?”
面點劉看向那面人娃娃,他的眼底映出的除了那面人娃娃的倒影,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令陶知爻二人都有些意外的——恐懼。
面點劉艱難地咽了咽嗓子,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猶如被這氛圍冰冷的廚房凍過了一般,“我去年應道長之邀上玉泉院,替觀裏做面仙童,本來沒什麽問題的。”
“只是在下山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人。”
在陶知爻的追問下,面點劉講起了去年他下山時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他剛剛在醫院檢查出無精症,所以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連上玉泉院做面人的時候都差點翻車了,好在觀裏的道長體道法天,濟度衆生,不僅沒有苛責,反而好生寬慰了他一番,弄得面點劉更加內疚了。
而在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背着裝面和工具的笸籮下山的時候,他遇到了那個改變了他未來命運的人。
“那個人穿着一身黑袍,帽子擋着看不清臉,聽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面點劉邊回憶邊描述起那黑衣人的模樣,“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迷路的背包客,可後來才發現他似乎只是繞着玉泉院在走。”
“我問他你是來找道長做法事的嗎,結果他看了我一會兒,居然說……”
陶知爻:“說什麽?”
“他說:我能讓你的面人活過來。”面點劉道。
當時,甚至在此之前,面點劉都從未仔細思考過這事兒有多蹊跷,可現在一和陶知爻溝通,他也琢磨出不對味兒來。
那個黑衣人是怎麽知道他會捏面人,而且知道他渴望自己的面人能夠活過來的?
“後來,你的面人娃娃就活了?”陶知爻轉頭看向一旁,兜網裏的面人娃娃對他嗷嗚了一聲。
面點劉點了點頭,一開始他的面人娃娃活了,他是喜不自勝的,雖然娃娃不會說話,但他一直把這娃娃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養,給它做了一櫃子的衣服裙子,還用面捏了房子、花園、秋千、搖籃椅,甚至還模仿童話故事裏的情節,給它做了南瓜馬車……
他邊說,陶知爻的視線邊在櫥櫃從上掃到下,感情這一櫃子的面塑作品,都是面點劉親手給女兒打造的夢幻國度啊。
“一開始,一切都很美好,我以為自己終于要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可愛的女兒了。”面點劉臉上幸福的微笑只持續了片刻,他的表情慢慢就變得凝重起來,“可兩個月前,我發現我開始管不了它了。”
面人娃娃的本性,在兩個月前逐漸暴露出來。
這娃娃并不如面點劉幻想的一般乖巧懂事,而是開始失控,一開始只是偶爾消失,慢慢的,就經常當着面點劉的面開始跑出去,每一次面點劉都不知道它去了哪裏,但每次回來,它總是帶着一身的傷痕,而面點劉雖然心疼卻也無助,只能每次都絮絮叨叨給它修補。
畢竟,那是他的女兒啊!
“等等,那個面人娃娃斷掉的脖子……不是我打的嗎?”陶知爻一愣。
面點劉搖搖頭,道:“是你們來之前的那一周,它消失了一晚上,然後回來的時候,腦袋就已經不穩了。”
而且這一次,他用多少面團都沒辦法完全補好,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冥冥之中阻撓這面人娃娃的腦袋和身體重新連接一般。
陶知爻想了想,問道:“那面人娃娃出事的那兩天,有沒有什麽異常的現象?”
“異常現象?”面點劉的大腦開始明顯過載,“啥叫異常現象?”
陶知爻唔一聲,“大概就是……風吹草動?天氣、光線什麽的?或者有沒有聽說過什麽傳聞,畢竟這面人娃娃自己會動還跑了出去,總會弄出什麽新聞來吧?”
“電視劇裏不都說什麽天光乍現,天崩地裂麽……”陸洺也在一旁道。
他倆其實也不太知道,只是胡亂猜測一番,可誰知面點劉卻嘶了一聲,若有所思起來。
“這麽說,它每次出門,好像都沒引起什麽注意。”面點劉說着也茫然起來,他一開始其實也很擔心自己的面人跑出去會吓到人,畢竟這兒可是風景旅游區,不僅有常住人口還有大量游客。
但時間久了卻也沒發生過什麽社會性新聞,他後來也就把這個潛在的危機點抛之腦後了。
廚房裏陷入了一片寂靜,只剩那面人娃娃嘶吼啃咬水網的聲音顯得愈發刺耳和明顯。
面點劉突然開口,“那個,這位大師……”
陶知爻:“叫我小陶就好。”
“诶好嘞,小陶先生。”面點劉的表情再一次變得糾結起來,他反複看了那牆壁上挂着的面人娃娃好幾眼,眼神閃爍道,“現在我的女……這個面人,該怎麽處理啊?”
陶知爻看着表情中隐忍着痛苦和不舍,一雙按在竈臺上的手都攥成沙包的面點劉,嘆了口氣,“其實,你應該已經猜到了。”
面點劉沒說話,只是手臂上的青筋暴突得更加明顯了。
這面人娃娃即使能自由活動,也并非真正的生命,何況按照面點劉所說的,它出現失控現象的頻率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面點劉是有心阻止它往壞的方向發展,但苦于無力。
陶知爻能解決,但帶來的結果,就是面人娃娃最終會變成單純的面人娃娃。
最終,面點劉也只能痛苦地點了點頭,帶着最後一絲祈求,道:“那小陶先生,能……不損毀它的身體嗎?”
陶知爻點了點頭。
廚房裏響起了水流的嘩嘩聲,在場的幾人一句話也沒有說,整片空間仿佛沉寂在深海一般,靜谧得讓人有些恐懼。
一切進行的十分順利。
面人娃娃不甘的嘶吼逐漸消失了。
面點劉再也無法撐下去,雙手從竈臺上滑落,蹲在地上,肩膀微微地抖動起來。
那父女情深本就是面點劉用面粉捏出來的幻夢,此刻化入水中,也終究成了一方淡色的泡影,不可觸碰,也不知所蹤罷了。
陶知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面點劉擡起一只手,輕輕晃了晃,示意自己沒事。
面點劉表示想獨自待一會兒,陶知爻點頭表示理解,給陸洺使了個眼色。
臨走前,陶知爻将那水網解開了,面人娃娃失去了網兜的束縛,碰一聲砸到了桌面上,發出的聲響并不大,可面點劉卻生生抖了一下。
陶知爻将那面人娃娃拾起,放到了面點劉手中,轉身離開。
陸洺本來也想走的,可轉身時,低頭看到了自己手裏抱着的發芽小木人。
他記得這鬼曼童裏面的魂魄也是個女孩子,要不讓她安慰一下面點劉?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陸洺試着撥了撥小木人的頂芽,低聲道:“诶,說兩句話呀。”
而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一直陷入沉默狀态的鬼曼童,在被陸洺拍了拍後終于回魂兒似地“呀”了一聲。
而後,一個軟綿綿的聲音在廚房裏回蕩開來。
“男媽媽,別,別哭……”
“哭了……更澀了,嘤……”
陸洺一把捂住懷裏的木頭人。
面點劉茫然地擡起頭。
陶知爻:……
陸洺這家夥究竟帶着鬼曼童都看了些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