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晚霞初落,陽光和天邊的雲彩像是細碎的金箔穿過琥珀色的綢緞,灑在了北市的大馬路上。
穿着白色套頭連帽衫的清瘦少年夾着個盒子,邊哼歌邊左顧右盼地走着,一雙桃花眼帶着點勾人心魄的魅力,深情地看着……路邊的火鍋店。
以及招牌上的蝦滑毛肚肥牛卷,貢菜腐竹牛筋丸。
早春過去不久,桃花開了滿城,路上各種火鍋店小食館賓客滿座,傳來的香氣直往陶知爻鼻腔裏鑽。
勾得肚子裏的饞蟲直呼他虐待小動物。
陶知爻披着高樓大廈在夕陽下的陰影,一路走到街尾,都沒有找到他想找的當鋪,駐足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張嘴嘆了一聲。
也難怪,在這個二手海鮮市場app都互卷的時代,哪裏還會有人願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開一家聽起來就覺得古韻撲面的“當鋪”呢。
沒錢吃飯了呀……陶知爻心中嘆息,把臂彎夾着的那盒子抽了出來。
盒子就是普通的牛皮紙盒子,打開盒子,裏面躺着一支毛筆。
筆杆木質瑩潤,筆尖的白色毫毛根根緊貼,收攏成一個小點兒,看上去沒開過筆*,更沒用過。乍一眼看上去,倒是挺有一番歷史沉澱感,和外頭那糙得不行的牛皮紙盒子反差的厲害。
因為原本那個描金紫檀木的盒子被陶知爻賣掉了。
賣的錢,一部分應付了前幾天的飯錢,剩下的拿去給群頭,換成了他今天上午《舞九天》劇組的試戲機會。
所謂群頭,就是群演公會的小隊長之類的人物。
群演試戲的機會有無、時間、地點,都要群頭去通知。
其實,陶知爻今天試戲,副導演還是挺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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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後還是沒選上。
想起那個瘋狂收其他群演賄賂,最終讓關系戶頂替了自己的群頭,陶知爻撇撇嘴。
從出生開始每個毛孔就滴着血和肮髒東西的家夥……
小心今晚馬先生和恩先生去找你。
咕——
肚子再一次不忿地叫了起來,陶知爻伸手拍了拍和自己微信錢包一樣空空如也的肚子,教導道:“你也是,咱們無産階級要聯合起來,先別給我添亂。”
肚子終于陷入了沉默。
但饑餓沒有放過他的大腦。
陶知爻無奈,擡起頭不死心又看了一眼,琢磨着有沒有可能他找個飯店,拿手裏的毛筆換點飯票或者現金什麽的。
但看了眼四周熙熙攘攘的火鍋店……他覺得自己有點揭不下臉皮。
好歹,他也是個藝人不是!
就算糊,好歹他也是有幾個黑粉的,天天在他那幾百年不上線的微博評論區問他什麽時候退圈,連他前段時間接的生發靈商單評論都沒放過。
陶知爻每次覺得自己在圈裏缺乏存在感的時候就會上去看看。
順便感謝一下給他潑髒水的競争對手們,不然他說不定還沒這個熱度呢。
“哎,小夥子吃面不?”
陶知爻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就見朝他說話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大爺,背着手站在街角,面容慈祥帶着笑。
老大爺身後有個小小的店面,真的很小,就比普通的房間門大不了多少,上面挂着塊帶着歲月痕跡的紅底黃字大招牌。
餐餐面館。
名字也很接地氣,跟剛剛一路上那些琳琅滿目的妖豔漂亮貨飯店不一樣。
也就是太沒存在感了,陶知爻剛剛才根本沒發現。
這條街網紅店太多,格格不入的鄉土氣小面館的确很難招徕顧客,何況店面位置也不好,老大爺一天也不知道被拒了幾次。
“啊,不用了,謝謝您。”陶知爻承認,他和肚子裏的饞蟲的确心動了,畢竟這位老大爺很好說話的樣子,但最終還是做不出來厚着臉皮賴賬的事兒,“我……我沒錢。”
是沒錢,不是沒帶錢。
他說完想走。
老大爺笑呵呵,伸出手臂,叩了叩牆面上挂着的一塊牌子。
陶知爻腳步一頓,咽了口口水。
☆
熱騰騰的雲吞面端上了桌,陶知爻道了聲謝。
湯裏下了點胡椒,把春日裏那隐隐約約的濕冷驅得幹幹淨淨,陶知爻三兩下把一碗雲吞面下了肚,吃得那叫一個暢快。
“別急別急,慢點吃,不夠還有。”一旁發絲已經泛灰的大娘穿着圍裙在一旁的廚房裏忙碌,通過透明的玻璃看到狼吞虎咽的陶知爻,忍不住笑眯眯地道。
大娘将另一碗雲吞面打包,交給今天除了陶知爻外唯一來過的快遞小哥,也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小夥子,你是做什麽職業的啊。”
面店兩夫婦難得有個客人,何況陶知爻又生得好看,五官清秀皮膚也白,看着就可人疼,兩人唯一的女兒在外地工作,一年到頭不着家,如今有個年歲相仿又漂亮的小男孩兒,可不就想和他聊聊天麽。
陶知爻放下筷子,禮貌地回答道:“噢,我,我是搞娛樂的,工作不是很固定,哈哈……”
“娛樂圈?”
陶知爻點點頭。
他有些赧地抓了抓腦袋,畢竟這工作在老一輩眼裏,那是相當的“不穩定,不正經,不長臉”。
遠不如老師醫生和國企。
孰料面店老板夫婦對視了一眼,笑道:“好巧,我們女兒也在娛樂圈,不過是做場外工作的。”
“這麽巧。”陶知爻露出一個腼腆的笑來。
“不容易啊,想當年我姑娘剛入行,也是接不到單子。”老大爺似乎是陷入了回憶,表情有些心疼女兒。
一旁的大娘倒是笑着寬慰道,“沒事兒,總會越來越好的。”
陶知爻感受着兩人的善意,又笑笑,點了點頭。
雖然他們是好意,陶知爻也很感激,但說實在話,有明星夢的人那麽多,能混出頭的有幾個。
“诶小夥子,你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啊?”誰都不願多談自己的不如意,人也要少提別人的不如意,大娘簡單把娛樂圈的事兒帶過,轉移話題道。
陶知爻進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個牛皮紙盒子,她當時就注意到了,盒子是長方的,放下的時候似乎還挺輕,此時正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呢。
“噢,是我師……老師傳給我的。”陶知爻答道。
見陶知爻似乎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言的樣子,大娘點了點頭,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只見陶知爻低着頭,不再言語,兩夫婦奇怪地對視一眼,這是怎麽了。
大娘正想再開口,就見陶知爻突然擡起頭,問自己道:“大娘,您能給我倒杯水不?清水就行。”
幾分鐘後,大娘端來一杯溫水,放到陶知爻面前。
大爺很迷糊,大娘很迷惑。
從剛剛開始,陶知爻就拿着那個“師傳”的紙盒子,坐在原地沒說話了。
事實上,陶知爻在思考。
他覺得自己路走窄了。
他沒有騙這兩位善良的老人,這盒子裏的毛筆,的确是他師父傳給他的,也是他身邊最後一件值錢的東西了。
不然他也不會到走投無路,連飯都吃不起的地步才把毛筆當掉。
但剛剛聊天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并非只有在娛樂圈一條路走到黑的選擇呀。
他還有另一條路!
陶知爻的師父是個道士,他們這一脈,叫做五顯。
陶知爻的師父就是五顯這一脈的唯一正牌傳承,他也是師父唯一的徒弟,作為唯一傳承的師父羽化後,就只剩下他這一個弟子了。
把這個拗口的東西合并同類項再系數化為一,意思就是:他陶知爻本人,就是五顯這一脈唯一的傳承人。
陶知爻就想,娛樂圈的路走不通,他重操舊業,糊個口總沒問題的吧,畢竟他師父天天念叨他是什麽“随心而感,華光立見”。
翻譯成人話,就是他陶知爻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
陶知爻不太在意,因為他覺得老頭兒在唬他玩。
畢竟,他從小就不愛學這些,也從來沒下什麽功夫,但也沒見師父拿過小藤條逼迫他刻苦用功,所以陶知爻一直以來只覺得自己學到了個皮毛。
而且話也說回來,要是自己真有天賦,師父能這樣随他浪費麽?
不過,皮毛也是毛,管他黑毛白毛,能抓到錢的就是好毛。
而且他是真的會一點點,又不是江湖騙子純詐騙,有什麽做不得的。
想到這,陶知爻心中茅塞頓開,回過神,就見兩位老人家有些關切地看着自己。
他露出一個笑,道:“沒事兒,剛剛在想事情。”
想罷,陶知爻将盒子裏的毛筆拿了出來。
這兩位善良的老人請他吃面,他自然也要投桃報李。
将毛筆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他覺得腦袋裏閃過一絲異樣,不過片刻即逝,陶知爻也沒多想。
除了水,他還需要墨汁。
四下看了看,陶知爻沒有找到墨汁,于是他就地取材,伸手拿過一旁的辣椒醬,蘸了點辣油在筆尖。
兩位老人家看着他的動作,就見陶知爻将變紅了的毛筆尖浸入水中輕輕畫了幾道,辣油即刻在水面上四散開來。
這娃咋這麽古怪?
兩人就見陶知爻盯着水面上那辣油形成的圖案看了一會兒,而後也和自己一樣滿臉狐疑地擡起頭,道:
“大娘,您要不先去沖個熱水袋?”
大娘一愣。
熱水袋?這又是什麽說法?
陶知爻露出了一個代表着尴尬的笑容雖然看不見,但他覺得自己此刻應該很像那個假笑男孩的表情包。
“啊,那個,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等我賺到錢再來把今天的面錢還上。”
陶知爻拿起桌面上的牛皮紙盒,再一次和兩個呆愣住的老人家認真道了謝,真他倆還沒反應過來,趕緊跑了。
“呼……”陶知爻跑出了一段才敢放慢腳步,只覺得自己腳指頭生疼。
摳地板摳的。
陶知爻剛剛是找着記憶裏的方法做的,本來以為自己能像小說男主角似的,開口報出一串兩人的生辰八字家庭背景過往經歷未來運勢。
結果看了好久——“沖熱水袋”。
心情有點像珠穆朗瑪峰高空跳水到馬裏亞納海溝。
說起來,他小時候還算出來師父出門會摔個狗啃泥呢,為了驗證準确性還專門沒和師父說。
然後還真準了。
小陶知爻還高興了好久,直到被師父發現他沒倒的水盆和裏面的墨跡。
看着手裏的毛筆,陶知爻心說可能是真的太久沒搞這些古古怪怪的了,手生了。
要不一會兒還是回家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師父留給他的書,複習一下再出去讨生活吧。
正想着把毛筆放回盒子裏,陶知爻突然聽見手上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诶喲呵!”
“缺~兒~不~兒~缺~兒~德~兒~啊!”
“不~兒~知~兒~道~兒~咱~兒~北~兒~市~兒~人~兒~不~兒~能~兒~吃~兒~辣~兒~嗎!”
“啊~兒~嚏~兒~”
陶知爻站在原地,先是吓了一跳。
沉默了片刻冷靜下來,他默默點頭。
這毛筆,老北市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