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争吵
争吵
池恕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他看見他的床頭櫃上擺着一杯水,應該是他媽送過來的,他并沒有從中體會到關懷,只覺得嫌惡。
他明明鎖了門的。
裝了監控還不夠是嗎?
池恕不願再往下想,他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了一下。
他下定決心了的,會努力走出來。
“咚咚。”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池恕知道即便他不吭聲,門過一會兒也會被打開。
一分鐘還沒到,池母就進來了,池恕看了她一眼,然後漠然地移開了視線,池母有些尴尬,但還是走到池恕身邊坐了下來,他看着池恕,眼神裏充滿了關心:“在學校怎麽樣?我聽你的輔導員說你還是參加了軍訓,我明明特地跟他說了,你怎麽還……”
“媽,我不是一個殘廢。”池恕的手從她的第一句話開始就開始顫抖,“我不需要你到處找人照顧我,我也不喜歡你拿着我的事情去外面到處說,我有照顧自己的能力,我已經二十歲了!”
說到後面,池恕還是控制不住地激動起來。
“我沒有到處說,媽只是想……”
“沒有?高中的時候把我的事情弄得整個年級都知道的人難道不是你嗎?”池恕嗤笑一聲,“讓我走到哪裏都有人在看着我,走幾步路打個水都有人主動要幫我,上節體育課都需要老師特地打電話招呼你一聲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池恕!你怎麽跟你媽說話的!”站在門口的池爸呵斥道。
“媽做這些都是為你好啊,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擔心你啊。”池母傷心地望着池恕,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是,你都是為我好,所以你是想讓我像個殘廢一樣過一輩子嗎?”在池母要碰到他的時候,池恕倏地站了起來,“你以為你跟別人說了之後,那些人就會真心實意地關心我嗎?”
池恕頓了頓,眼睛無神地望向窗外,然後又轉回來看着他的母親:“你知道在別人的可憐目光下生活三年是什麽樣的感受嗎?”
“就好像……我真的是個廢物,這輩子都要靠着別人。”
“可我明明不是!”池恕突然吼了一句,因為太激動,脖子都泛了紅。
池母和池父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始終不明白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
“那你們知道即便是那樣,我也不願意回來嗎?回到這裏……因為在這裏,我會感受到真正的壓抑,沒有一分一秒的自由。”
“學校裏,總是有人對外界是不感興趣的,他們不知道我的事,會把我當成正常人看待。就好像我回到以前,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時候,只有那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跟他們沒有區別。”
池母有些着急:“你不行的,當時出了車禍,你坐個輪椅還說要去上學我就已經不允許了,你硬要堅持,結果你看看,後面還不是——”
池母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可能是怕刺激到池恕,然後他又會做什麽傻事。
池恕冷笑了一聲,偏過頭不再理會他們,吵了這麽多次,不還是一樣的結果,池恕,你到底還在堅持什麽?
池母以為自己說對了:“你看,後面高中三年,你不就平安過來了嗎?媽媽是過來人,你還小,聽我的肯定不會有錯的。以前的那些事情,媽媽真的不忍心再看見第二次了。”
池恕不再辯駁:“說完了嗎?說完了就把我房間的鑰匙交出來,然後請你們出去。”
“池恕,我跟你媽媽拿着鑰匙是為你好,萬一你在房間裏面出了什麽事,我們進都進不去。”池父義正言辭,“難道你要讓我們無能為力,愧疚終生嗎?!”
池恕累了,他不想再吵了,可能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錯吧,他不應該出車禍,更不應該堅持上學,如果他不堅持上學後面也不會出那樣的事,他就不會得病,不會讓他父母這麽擔心。
歸根到底,都是他的錯,是他沒有用。
明明不正常,還總在幻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如果面前有面鏡子,池恕就會發現他的嘴唇有多蒼白,臉色難看得像個死人,可不僅他自己沒發現,他對面的父母也沒發現異常,還在不停地教育他。
池恕只覺得難受,沒有力氣,他閉上眼睛,感覺周圍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
池恕再醒來的時候,發現他還躺在自己的床上,徐熠堂坐在旁邊正玩着手機,察覺到床上的動靜立馬擡起頭看了過來。
“诶呦,我的親娘,你可算醒了。”徐熠堂走過來在被子上用力拍了幾下,“咱們分開的時候怎麽說的?說好的不吵架呢?你特麽還硬生生把自己給氣暈過去了,你要是再晚點醒來,我可攔不住你爸媽把你帶到醫院去了。”
“你怎麽過來了?”池恕沒搭理他的話,一邊坐起身一邊問道。
“還不是因為給你發消息你一直沒回,我就跑過來啦,正好撞見你爸媽在打120,我知道你不樂意去醫院,就幫你攔下來了。不用太感謝我。”
“謝謝了。”雖然徐熠堂那麽說,池恕還是道了謝。
池恕的父母大概是從監控裏看到池恕醒來了,都急忙趕了過來,本來還在和徐熠堂說話的池恕看到他們倆立刻閉上了嘴,偏過頭望着窗外。
徐熠堂也有些尴尬地站了起來,跟他們打了聲招呼。
“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咱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
池恕還是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不看不聽不理,池母先是看了眼池恕,然後又看了眼徐熠堂,意思很明顯,她想和池恕說些話,但是徐熠堂在這兒,她又不方便講。
徐熠堂乖巧地站在原地,裝作看不懂。
池母不好直接趕人,只能選擇離池恕近一點,她想去拉池恕的胳膊,結果剛碰到就被池恕甩開了。
徐熠堂見他們這樣,只能犧牲自己,上前圓場:“阿姨,沒關系,我來跟他說吧。”
池母本來不想走,但看到池恕抗拒的樣子,又害怕再說下去他又會做什麽傻事。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勉強同意了:“小堂啊,你過來我跟你說兩句。”
池恕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握緊成拳,剛剪短的指甲深深地刻進手心,他偏過頭:“我們家的事情,你別扯別的人進來。”
“池恕!你今天太過分了!”站在旁邊總是逮着機會就唱白臉的池父怒斥道,“你今天到家沒跟我和你媽媽打招呼就算了,從頭到尾你對我和你媽有一句好話嗎?我和你媽為了你特地放下工作從公司趕回來,我還推了兩個重要會議,難道得到的就只有你的責怪嗎?”
“你每次都有自己的想法,然後呢?然後呢?你自己看看,你得到了什麽?你腿有後遺症,還有抑郁症,出去找工作都難找。”
“我和你媽媽幫你安排好了一切,只需要你去照做而已,你到底還有哪裏不滿意,你看看人家那些家境不好的,他們想要你這樣的條件都沒有,你到底還有什麽意見?!”
池母在旁邊拽了一下池父,大概是想讓他少說兩句,但看她的神情明顯對池父話十分贊同。
池恕本以為自己聽到這些話會崩潰,就連徐熠堂都悄悄挪回到他的身邊,怕他會出什麽意外,但是池恕很平靜,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平靜。
“你本來就和其他人不一樣,你還……”
徐熠堂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叔,別說了。”
池父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坐在床上一聲不吭的池恕後負氣甩手離開,池母也趕緊跟了上去。
等池父池母走後,吵鬧的房間總算安靜下來,沒有那些咄咄逼人的話語,徐熠堂老老實實站在旁邊跟池恕道歉:“真對不起,我要是知道你爸媽這樣,我就不總催着讓你回來了。”
池恕甚至還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達眼底:“你道什麽歉,跟你也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徐熠堂見他強顏歡笑的樣子只覺得難受,還在想着該怎麽安慰他。
若不是親耳聽見,他也沒想到池恕的父母一直是這樣看待池恕的。
孩子天生就對父母的語言格外在意,同樣一句批評的話,從別人口中,和從父母口中說出來完全不是一樣的效果。
而池恕把這些話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之前無數次的好奇,以前的池恕是一個多麽驕傲的人,到底是什麽事情才能讓他變得像現在這樣敏感,甚至有些自卑。
不論這件事情是什麽,一個遭受過打擊之後,一直在被最親近的人以及身邊的人用語言和行動貶低的人,很難一直仰着頭吧。
“池恕啊。”
池恕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想說什麽,可是現在的他不想聽那些:“我沒事,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吧。”
徐熠堂有些後悔,之前見面的時候,怎麽就不死皮賴臉地去找俞浪要個聯系方式呢?
雖然徐熠堂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比起和他待在一起,池恕和俞浪在一起的時候更放松。
可能是被池恕不斷洗腦,即便沒怎麽接觸,徐熠堂現在也打心底裏覺得俞浪是個靠得住的十佳好男人。
虛歲剛滿十八,還在學校刷着高考數學題的俞浪打了個噴嚏,不知道自己被幾十公裏外的已成年男性冠有了這樣的稱號。
下課鈴聲響起,俞浪将最後一題的答案寫完後放下筆,眼睛望向窗外,外面天色漸黑,教學樓底下有幾個同學在嬉戲打鬧,俞浪腦海中卻不自覺地再次浮現出那天晚上池恕摘下頭盔後的那張臉。
他們,之前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