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奴
逃奴
天機國,沂翎關內,鳴金開關門的聲音驚醒了邊關冷徹的青空。
鳴金未歇,馬蹄聲在主帳門前停下,一身血污的布衣連跌帶撞的幾乎是從馬上摔進了主帳。
被迎上來的主将寒魏彰一把扶住。來人聲淚俱下禀告道:
“将軍,沂翎關外出事……,出事了!”
天機國沂翎關外,延綿的連山橫越交錯與稀稀落落的平原凹地,組成山棱平原的棋盤地貌。
太陽還未升起,天色卻已有些灰青。青色的天空中,玄鷹盤旋。時不時響起鷹啼。
高空中一雙鷹眼,淩厲的看着百人的隊伍在這山川平原的棋盤間緩緩移動着。
這些人都是衣衫褴褛破爛,有的穿着破爛的草鞋,有的光着腳,走在砂石雜草叢生的路上。
一路的鮮血被踩踏着,灑灑落落了一條紅路。
他們沉默着移動,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在移動的隊伍前後,是看管他們的蒼梧兵。
看管的蒼梧兵雖然不多,卻各個體壯如牛,高大如山。
他們的甲胄兵器上,配着雜亂的獸毛骨牙。
其中那蒼梧領隊的頭胄上,裝飾着野豬的獠牙和鬃毛,在将明不明的天色中張牙舞爪,一身軍甲蓋着,也遮不住便便大腹的身形,倒像野豬成精了一般。
此時,他旁邊的手下,正借着天光,看着旁邊的地形和樹木。
朝野豬首領道:
“老大,我們剛才路過的就是世子說的雲谷了,世子讓我們在這裏等他的人來接應,看來是我們來早了。”
聞言,野豬首領滿不耐煩的停了腳步,也打量了一圈周圍,
“你确定這裏就是雲谷嗎?我怎麽看這裏的山谷平原都差不多?別弄錯了。”
手下忙道:
“老大,你放心吧,世子特地說過,雲谷上長着一棵樹,狀似雲霞傘蓋,遮蔽谷頂,您親自看看,絕對不會錯的。”
說罷,不止是那野豬兵,周圍的蒼梧兵的眼光都好奇的順着他所指之處望去。果然見到了所言的雲霞傘蓋之樹。
衆人放心下來,野豬首領也不耐煩的打了個哈欠,
“傳令下去,停!”
說罷,他自己一屁股先坐在了路邊的厚草上。開始罵罵咧咧的朝身邊的人抱怨:
“這些天機的奴隸!也就是世子守铎城,才會派咱們追回。
這些人跑了又怎樣,就該追到就地屠了,還用得着廢這個力氣。
你說,自從我們蒼梧接手了铎城,虧待這些天機人了麽?!!!
白眼狼,還跑,跑什麽跑!”
他說着,越說越生氣。
眼前那些沉默着的臉,明明是沉默的,眸子裏卻帶着此時無聲勝有聲的不屈,憤怒和淩厲,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心裏有些發憷,坐了一會,又站起來揮着手中的鞭子,霹靂直揮到團聚着的手無寸鐵的人身上。
道道見血,人群擠擠挨挨,看着是無序混亂的避閃,卻是逐漸把人群中的一人,往中間後面和遠離鞭子的位置擠。
而被衆人維護和擁擠的那人穿着一身破爛鬥篷,在鬥篷和人群的遮掩下,既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身形。只是在混亂的人群間,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難言的特殊。
黑色鬥篷被人群擁向路邊的樹,無論是看守還是鐵鞭揮舞,這裏都是一處絕佳的死角。
這擠擠挨挨間,有人回頭,小聲的朝那鬥篷下的人道:
“公主,你待會找機會乘亂快走。”
莫漣江被人群推到了樹邊,她聽見這話,沒有接話,而是站了一會,附耳貼在樹幹上聽了片刻,從地面通過樹幹,隐約能聽見馬鐵踏地的聲響。有序卻也急促。
她聽了清楚,花瓣似的朱唇唇角微微勾起。
在聽清之後,不僅沒有逃跑,反而是撥開人群朝那前面還在揮鞭打人的蒼梧兵首領走去。
“別去。”
“不能去。”
一路上,人群中不斷有人拽住她的胳膊阻止,卻阻止不得。
她從鬥篷下側過臉,露出半張臉。
那是一張髒污也難掩的絕色無雙的臉,而更讓這人顯着是特殊的是:
她在這樣人人或驚恐或憤慨的時刻,出奇和無比的鎮定。
這鎮定仿佛她并非是一同逃出的階下囚,而是突然降臨在此,根本不了解情況的局外人。
她上揚的唇角下,語氣悠然的安慰:
“無妨。”
人群見阻攔不得,只得把他們其中能拿些主意的老者推到她身邊。
老者擒住莫漣江的鬥篷握住她的胳膊,顫抖着手,壓低聲音勸道:
“能幫公主是我們的榮幸,也是我們能為天機做的事情。
哪怕這次出了差錯被這群蒼梧畜生追上。
公主有心帶我們逃跑,能遠遠見一見天機故土,我們已經死而無憾了。
如今乘亂只要能送出公主一人,我們就知足了,公主切莫在此時出頭,逞一時之勇。”
莫漣江看着老者滿眼執拗,着急,瘦骨嶙峋的手牢牢的鉗着自己,在他說這話時候,前後的人,或多或少,眼神都看向了自己這邊。
他們眼中含着淚光,可緊緊互相拽着的手,又透着堅定。
莫漣江還是那鎮定,以及鎮定之餘多了幾分笑意,她輕輕拍了拍鉗着自己的老者的手:
“你覺得出了差錯?我們被追上了?逃出蒼梧的事敗了?”
她一連問出幾個問題,可是句句問題都是否定。
随後她收回了笑意,用堅定的眼神和語氣,正色嚴肅道:
“你們一路上護我,我自然也不會棄大家自保,我答應過你們,帶你們回家,現在也不會食言。放心。”
莫漣江特別強調道:
“放心。”
單是這兩個字,篤定自然,沒有任何的驚慌,仿佛一切都已經胸有成竹,一切并非是失敗了,而是即将成功。
讓人不得不相信這兩個字背後,藏着深意。
老者猶豫到甚至說話都結巴,
“可是……可是……。”
他怎麽都想不明白,也不敢相信。
天機國在铎城兵敗并答應了送出昭晔公主求和停戰。
這事也就從昭晔公主送嫁婚辇進入铎城的那一天說起了。
半月之後,被困在铎城,淪為奴隸的天機民衆接到昭晔公主傳來的消息:
铎城內城會暴亂。
屆時铎城城門的蒼梧守衛會被緊急調派到铎城內城行宮,城門守衛空虛,就是衆人逃回天機的時機。
而這暴亂的時間,便是昨夜。
老者不知內城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按照公主傳來的消息,帶上了所有願意賭命一逃的人,一切果然确實如公主所言,也确實順利。
甚至在天亮之前,他們已經遠遠的看見沂翎關的關隘上飄揚着的天機國天乾軍旗,和“寒”字将旗。
然而,就在衆人近乎喜極而泣之時。
蒼梧兵竟然比預料的更快的平息了铎城內部的暴動,并派出了一支蒼梧精兵,追了上來。
就在離天機國的沂翎關還剩數十裏的地方被追上。功敗垂成。
衆人一路沉默着被押回,即将面對的恐怕是更生不如死的情況,有沮喪,卻沒有絲毫的後悔,哪怕是能看一眼曾經的故土,也是值了。
莫漣江理解衆人的擔憂,在他們眼裏,她除了有個公主身份,分明手無縛雞之力,又怎麽可能扭轉敗局?
可是,若是,這敗局就是她已經算好的一環,又如何?
她此刻自然是來不及把這件事情說的清楚了。
只有逃得人多了,她才能混在其中,消失的悄無聲息。
她只能透露了其中最關鍵的一條,好讓周圍人吃個定心丸。
“寒将軍快到了。天乾寒氏。”
莫漣江抿着說到這幾乎克制不住揚起的唇,又道:
“我不過去拖一拖時間,去逗逗那個蒼梧兵,讓大家少吃點苦頭,多大點事兒。”
老者的焦急,驚恐在聽見“天乾寒氏”這四個字之後,蒼白的須發都在顫抖。
天乾寒氏。
天機國開國之時,百族受天機神神佑,而寒氏一族,獲得的便是神武之力。
如是他們當真來了,這區區一隊蒼梧兵,自然是不值一提,他們也就得救了。
他嗫嚅着,幾乎是祈求的眼神看着面前這人:
“寒将軍,當真會來嗎?”
莫漣江再沒廢什麽力氣,掰開他鉗着自己的手,嘴角的笑容,就是藏也藏不住。
她點了點頭,神秘的賣着關子道:
“他會來,我說會,就會。”
說罷,在衆人讓開的一條路下,走向那為首的人面豬首的蒼梧兵首領。
沙尚伏在山谷上,看着山下人群的湧動。
他皺起眉,從平面上看不出什麽,這樣從高處看去,這些人中分明有一個特別的。
那人是誰?是男是女?又是什麽來頭?為什麽這些天機奴隸都在維護這個人?
現在,這些問題都來不及去想清楚了。
“這些人确定就是那些天機的奴隸?”
他小聲的問同樣伏在旁邊的邊将。
“回營主,就是那些奴隸場的人。”
沙尚換了個問法嘀咕:“我不是那個意思,那些奴隸裏,是不是有寒氏的人?”
旁邊人回道:“寒氏一族在铎城已全數戰死,剩下的不過寒魏彰一人了。”
沙尚啧了一聲,眉頭緊鎖,還沒有想到,除了號稱戰神的天乾寒氏一族,到底是什麽人,能有這樣大的號召力,值得那樣的擁護。
“營主,怎麽了?”
沙尚也顧不及解釋什麽更犯不上此時去打探,想來想去,對身邊的傳令官吩咐道:
“待會等下面的人把寒魏彰引過來,底下所有人,格殺勿論!”
“所有人?”
傳令兵有些吃驚,提醒道:“下面還有我們的人?”
沙尚棱角分明的臉上,虎眼瞪來:
“世子吩咐過,格殺勿論!你是不聽我的,還是不聽世子的?”
等傳令兵走了之後,他冷笑着嘀咕,字字噬血,卻又清楚無比。
“魚兒都上鈎了,餌還留着有什麽用。”
随後又眯上眼,仔細的盯着下面。
他看見那人走出人群和那為首的兵說了什麽,随後那野豬兵是把她請進了避開人群的林間。
原本已顯暴亂的人群反而因此安靜下來。
莫漣江也沒做什麽,只是走上前,一把握住了那野豬兵抽鞭的手,擡頭朝他笑了一下。
随後,林間一聲奇異的哨聲響起。
天空鷹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