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人生死都會是你的
第16章 這人生死都會是你的
幾日後,成王府內。
程也安和鄧珏在練武場上用長矛對戰,魏元景則在一旁觀戰,一邊言語指點鄧珏。
“握穩!攻其下盤!”
鄧珏聽着魏元景的指點撐了幾招,不一會兒就敗下陣來。
鄧珏扔了長矛,蹲在地上哭喪着臉:“怎麽這麽難啊!”
程也安嘲笑他道:“平日裏端慣了酒杯,現在拿個長矛也拿不穩!”說着一邊用長矛一端戳了戳鄧珏的脊背。
鄧珏一臉幽怨地瞪向程也安。
魏元景無奈地笑了笑,邁步走了過去,“才剛開始,已經很不錯了。”
話落,遠處上空忽然傳來鐘鼓聲,一聲接着一聲,餘音繞梁,渾厚宏亮。
幾人紛紛擡眸望向聲音傳來的西北方,那是皇宮所在。
鄧珏蹲在地上,疑惑地擡頭望着天空,一行黑雁恰好從頭頂飛過,“這是怎麽了?”
程也安面無表情地望着西北方,那裏有棟高聳的樓閣突兀地立着,那是京都最高的建築,站在最高層,可以俯瞰整個京都。此時,那裏一定站着晉國最尊貴的天子。
“道宮建成了,今日是落成儀式。”程也安道。
魏元景沒有說話,只是望着西北方向,似乎可以看見那個人就站在道宮那裏,一半道袍一半龍袍,想要權利地位又想要自由成仙,一副貪婪可笑的模樣。
魏元景只覺得家國人心皆悲涼。
道宮一共三十六層,六六之數,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天地自然,是為大吉。
三十六層閣樓處,晉靈帝穿着一身黃色道袍憑欄遠眺,聽着鐘鼓聲傳遍整個京都,仿佛自己已聽見仙人召喚,得道飛升而去了。
鐘鼓聲漸歇,晉靈帝這才回過神來。
趙祥忠立馬知趣地奉上一杯茶,“陛下您剛剛那氣度可真像一位得道仙人!”
晉靈帝端過茶,眼角含着笑意,卻故意斥道:“你這老家夥,越發會奉承了!”
趙祥忠眯眼笑了笑:“陛下是禦龍之人,本就自帶仙骨,老奴可是實話實說。”
晉靈帝喝了口茶,笑了笑,趙祥忠連忙将茶杯接過。
“可朕始終尋不得成仙之法,想要成仙并非易事。”晉靈帝看着遠方宮樓重疊,嘆道:“這仙華道宮已成,但還缺一位得道真人。”
晉靈帝一側目,趙祥忠立馬迎了上去。
“朕聽說萬松山的玉虛觀裏有一位三乙真人,得三教真傳,知天命通人事,過百歲而精神矍铄,腳步如飛,異于常人。近日傳言有人在萬松山腳下,看見一白發老人坐白鶴繞山而飛,最後落入玉虛觀內。百姓皆說那白發老人就是三乙真人,說他已經快要飛升成仙,你可知道此事?”
趙祥忠道:“的确有所耳聞。”
萬松山離京都不近,快馬加鞭需兩日腳程,但近日這件事在京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可見此事影響不小。
晉靈帝道:“朕要你想辦法把這位三乙真人請出山,讓他入住仙華道宮。朕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能辦妥嗎?”
趙祥忠躬下身子道:“老奴一定把事情辦妥了!”
趙祥忠回去後就喊了曲吉安,讓他親自去辦這件事。自規禮那件事後,晉靈帝對曲吉安一直不冷不熱的,其實大家都清楚,晉靈帝知道曲吉安絕對沒有表面上那麽幹淨,但畢竟是自己的左右手,晉靈帝不舍得砍掉,但也不能就這麽任由曲吉安逍遙,自然要冷落一番。
趙祥忠是希望曲吉安把這件事辦好了,讓晉靈帝滿意了,規禮那件事才能徹底過去。
曲吉安接了任務,便親自帶人去了萬松山,一連在玉虛觀門口守了五天,連門都沒有進去。
曲吉安忍了又忍,知道這是陛下頂頂看重的貴人,絕不能得罪了,可一直被拒之門外,曲吉安面子上也挂不住了,且不說他曲吉安向來順風順水,什麽事情辦不成?他曲吉安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誰不得請着進門,如今竟被人如此輕視,吃了幾天的閉門羹,心中有氣也無處發,不禁感嘆,這三乙真人果然是個硬骨頭。
曲吉安逐漸知道這事不好辦了,需要從長計議。恰好幾日後就是他的壽辰,曲吉安連夜回了京,準備把壽辰辦了,撈一筆錢,畢竟規禮那事一鬧,他的庫房徹底空了,在京都,沒錢可是寸步難行。同時回去與趙祥忠商讨一番,看看有什麽好法子請三乙真人出山。
三日後,夜晚的香柳街依然熱鬧非凡,燈火通明,脂粉香混着酒香,在靡靡之音裏醉倒了一大片王公貴族。
百花樓裏現在一群穿着便服的官員接連而來,小厮們把一箱箱壽禮擡了進去,後院裏,無數堂倌忙碌地布置宴席,各種精美菜肴被端了上來,酒妓行首們則使足了勁地招待來客,樂妓舞姬們在月臺上賣力地彈唱表演,她們都知道今日是司禮監執筆太監曲吉安的壽辰,他們一定要辦好這場壽宴。
後院的一處廂房外,司禮監和東廠的人分別守在兩側。
廂房裏,曲吉安坐在榻上,手裏端着個黃金杯,杯裏是西域送來的葡萄酒,曲吉安細細品味着,關閉的門窗依然隔絕不了外面嘈雜的歌聲人聲。
曲吉安忍不住“啧”了一聲,将杯子重重放在了桌子上,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
趙楷坐在對面,一手把玩着一把精致的青白玉刻匕首,指腹緩緩摸過鋒利的三寸刀刃,一邊道:“還有七日,幹爹和陛下可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曲吉安一聽他這陰陽人的語氣,這怒火立馬就壓不住了,“你要是不會說話,大可把嘴巴閉上!”
趙楷垂眸冷笑了一聲:“急什麽?把人綁了用法子磨一磨,就算是神仙他也撐不住。”
曲吉安冷了臉:“趙楷!別把你東廠那套習氣帶到我這兒來!”
趙楷合上了那匕首,将匕首放回袖袋裏。然後擡眸看向曲吉安:“說着玩鬧,你還當真。這麽多年了,你也真是沒有一點長進。”
“你!”
趙楷打斷曲吉安道:“聽說你給成王送了帖子,你覺得他會來?”
曲吉安見他終于說到正事上,皺了皺眉頭,沒有與他再計較:“他救我兩次,我該請他,就看他來不來了。老祖宗說了,要多提防成王,他啊,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借着這次壽辰,可探探他的底。”
趙楷喝了口茶,才道:“老祖宗說的對,你得小心,別被他玩兒了。”
曲吉安冷笑一聲,不置可否地斥道:“廢話!”
腦子一轉,曲吉安看了眼窗外,才對趙楷道:“聽說卓文青借着你的秋風升了兩品,成了吏部主事,現在吏部人人都敬着他,以為他是你趙楷的人。你不會是想要扶持他吧?我告訴你,卓文青不是個好對付的,他骨頭硬,一根筋,和咱們不是一路人!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趙楷起身理了理衣袍,目光冰冷不屑,語氣幽幽如惡鬼低吟:“他不是在意風骨嗎?這樣的人啊,最好拿捏。只要把他的風骨打碎了,碾成灰丢到大街上,被來來往往的人踩到腳下,随意踐踏,他的心就死了。心死的人啊,便是一副任由擺布的軀殼,這線永遠牽在我們手裏。”
曲吉安愣了愣,脊背有些發冷,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會被趙楷吓到。自他與趙楷相識,他便從未見過趙楷失态,他似乎就是個無情無欲的主兒,是個專攻人心脈的毒蛇,這樣的人刀槍不入,恐怖如斯。
趙楷擡腳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道:“記住少喝點,醉酒誤事,別再丢了什麽東西。”扭頭後,趙楷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曲吉安馬上就聽出了趙楷的嘲諷!他揪着規禮那件事看曲吉安的笑話,現在見曲吉安為三乙真人的事頭疼,一定心裏偷着樂!這賤東西!若不是老祖宗寵他,他曲吉安非扒了他的皮!
曲吉安狠狠地把黃金杯砸了出去:“你他媽管老子喝不喝酒!”可惜趙楷身子恰好被一屏風擋住,黃金杯“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出了門,趙楷帶着譚深往前院走去,路過後院宴席,特意駐足看向一熱鬧處。
酒杯碰撞聲中,卓文青被人群簇擁,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酒往他手中送,他們一口一個“卓主事”,奉承之意再明顯不過。
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的卓文青又驚又恐,一個月了,他也沒有适應這樣的轉變。他深知自己是借了東廠都督趙楷的光,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他最厭惡的就是宦官,他們無惡不作,玩弄權勢,貪婪惡心!多少人因為他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又因為他們而喪命?
也是因為他們,自己被欺壓了整整六年,這六年來,他被埋沒才能,一直是一個小小的主薄,被他們呼來喝去,嘲笑羞辱,像一只螞蟻一樣,輕易就能被他們捏死。他一直立志要将他們踩在腳下,鏟除這些毒瘤!可如今他竟享受着自己最痛恨的人給予的好處,這讓他覺得自己不堪!可笑又可悲!
昏昏沉沉的腦袋,嘈雜的環境,虛僞的面容,讓卓文青心裏擠壓已久的怨氣怒氣徹底迸發!
“夠了!”卓文青怒吼一聲,打翻了衆人遞過來的酒杯,扶着案幾搖搖晃晃地起身要離開。
衆人皆安靜了下來,面面相觑,不知道卓文青是耍酒瘋還是真的生氣了。
卓文青剛走了兩步,就感覺腳步虛得不行,頭也疼起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不清路,覺得整個人都沒有力氣。
下一秒,卓文青黑了眼睛,身體重重往前栽了下去。
衆人驚呼一聲,紛紛伸手去扶卓文青。
遠處駐足觀看的譚深吓得呼吸一緊,下意識地拔腿就要跑向卓文青身邊。
剛邁了一步,就見有人已經妥當扶住了卓文青,這才穩住心神,又忽然意識到不對,立馬回了頭,見趙楷正冷冷盯着自己。
譚深心虛地垂下來了頭。
趙楷卻說:“擡起頭來。”
譚深照做。
趙楷直視譚深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一切,“你喜歡他?”
譚深吓得瞳孔一縮,“不敢!屬下不敢!”
趙楷冷笑一聲:“不敢什麽?因為你是個太監?”
譚深垂下眼眸,語氣低落又故作掙紮地辯駁:“剛入京時得過卓大人照拂,屬下只是尊敬他感激他。”
趙楷再次冷笑了一聲:“也真是可笑,你殺人流血習如便飯,情欲上卻膽怯。我們東廠的人手握刀刃,腳踏權勢,除了陛下與老祖宗,我們不用在乎任何人。卓文青不過是個芝麻小官,你動一動手指,就可以要了他的命。譚深,宦官又如何?在這京都,誰拿刀誰說了算。你們之間,你才是那個強者,你得到他也是輕輕松松的易事,你看上他也是他的福氣!難道還要讓他踩你頭上不成?”
譚深吞咽了下口水,他一直希望的不過是能遠遠看着卓文青,知道他安樂便好,對于趙楷說的話,他從來都不敢想,他把自己視做最卑賤的人,對于幹淨如玉的卓文青,他不敢也不允許自己去觸碰玷污。現在忽然被趙楷知道了他內心的想法,譚深甚至有些害怕,像是內心深處最不堪的秘密被人扒了出來,他再次發現了自己的龌龊不堪。
譚深想開口說不,想說他不敢他不配,可腦袋一片空白,什麽也說不出來。
趙楷道:“把你平日的手段拿出來,這人生死都會是你的。”
說着趙楷從袖袋裏拿出一個小葫蘆藥瓶,譚深愣愣地伸手去接,趙楷語氣冷冷清清,微微側眸,似在叮咛譚深:“這藥是賞你的,今晚你就知道它的用處了。別浪費,這一瓶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