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是鬧劇!真是荒唐!
第14章 真是鬧劇!真是荒唐!
鄧珏首先帶啓竹來了狀元樓。
狀元樓靠曲江江岸而建,共有九層,九為陽數之最,有九天攬月和長久好運之意。此地為文人雅士的集會處,他們或登高望遠,或讀書交友,或吟唱詩詞,或焚香品茗,晉國各地皆有慕名而來的墨客,他們皆希望在文學上做出成就,有所價值,或科舉上得功名,或因詩詞名揚天下,故“狀元樓”因此得名。且此處常年熱鬧,燈火不熄,是京都的一大勝地。
狀元樓下車馬往來,絡繹不絕,河岸柳樹下不少人直接席地而坐,對弈賞花或飲茶談話,也有人對着河面彈琴,琴聲悠揚,與秋風一起吹拂着柳枝。
啓竹駐足觀看這如畫般雅致美好的景色,這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的畫面。
鄧珏開心道:“最高層才好看,可以看到整個曲江。”
啓竹跟着鄧珏往上走,鼻間充斥着墨香書香和蘭花柳葉香,也有淡淡的檀香随風吹來。
那些穿着輕紗白袍的文人或深色布衫的書生對着桌案品茶,或對着挂在牆邊的字畫交流見解,又或一人撫琴,一人吹簫,另一人搖頭晃腦地吟唱詩詞,手裏端着杯菊花酒,酒香四溢。
鄧珏笑嘻嘻地說:“京都的雅士都在這兒了。喝茶的晚上還要回去,喝酒的估計就夜宿在這裏了。不貴,五兩銀子,給你照顧得妥妥當當。”
鄧珏又看了看那彈琴的書生,“啧啧”搖頭道:“他沒你彈的好聽。”
走到第六層,有人在對弈,兩人皆擰眉抿唇,一臉緊張,遲遲不敢下子,氣氛焦灼,讓一旁圍觀的人也跟着屏氣斂息,不敢出聲。兩人駐足觀看了一會兒,啓竹示意鄧珏離開。
兩人往上一層走。
鄧珏道:“還沒結束呢,怎麽就走了?你不是最愛對弈嗎?”
啓竹笑了笑,只道:“執黑棋那人下錯了地方,已經輸了。”
鄧珏疑惑地蹙了下眉,就聽見下面剛剛對弈處傳來歡呼聲,鄧珏尋聲看去,就見執黑旗那人垂頭喪氣地坐在對面,仰頭飲下了一杯菊花酒,大喊道“再來再來”。
鄧珏眉頭一舒,咧嘴笑了,然後快步跟上啓竹。
“神了。你剛剛怎麽不說?”
啓竹道:“觀棋不語,這是規矩。”
鄧珏“哦”了一聲,一轉身看見第七層熱鬧非凡,衆人圍着一俊秀青年而坐,激動處,那青年拿着書而起,神采奕奕地講述文章。
鄧珏眼睛一亮,指着那青年道:“那是林子書,翰林院正六品典薄。是京都有名的大才子!他是我的好兄弟!”
啓竹望去,那林子書果然一副才情四溢的模樣,舉止剛毅豪邁,又儒雅俊逸,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眼睛炯炯有神,一停頓便引起陣陣掌聲喝彩。
這便是以唇舌為刀劍的名士風采吧。
可這樣的才子怎麽會和鄧珏這樣胸無點墨的公子哥相識?
啓竹懷疑道:“你認識他?”
鄧珏嘿嘿一笑:“他是我安姐兒的摯友,要不然人家哪裏看得上我。”
可程也安這樣跋扈的郡主和文人風骨的林子書也不像一類人。果然,人與人之間為友,不是那麽講求道理,倒更看重機緣。
随後兩人一起到了第九層。
第九層就安靜多了,許多人只是靜靜看書,或焚香品茗,四處方案上擺放的各色菊花花瓶,木牆上雕刻的名家書法,牆上挂了墨竹圖和蘭花圖。四處用紙屏風遮擋,屏風上是畫的是山水田園。
兩人徑直來到欄杆處,果然視野一下子開闊了。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晴空,白雲悠悠,高不可及,腳下的曲江綿延而去,兩邊的青蔥山脈簇擁,不斷有悠遠的空谷風聲傳來。
一呼一吸間,将萬物靈氣彙入體內般重獲力量,舒心愉悅。
看了這一番風景,啓竹竟覺得他以前的二十年不過都是荒唐一夢,抵不過現在的一個瞬間。
看着這遼闊自由的風景,啓竹忍不住閉眼感受,将自己徹底放松下來。
一旁的鄧珏靜靜地看着啓竹,眼底含笑,他猜到啓竹喜歡這樣的山水景色,看來沒錯,這一趟來值了。
鄧珏悄悄從後面拿來了兩杯菊花酒,遞給啓竹:“登高望遠,怎能不喝菊花酒呢?”
道家不禁葷酒,啓竹沒有拒絕,一杯飲下,唇齒甘甜,一股濃濃的菊花香。
鄧珏又拿來兩個茱萸荷包,強行給啓竹挂在腰間一個,一邊道:“雖重陽節已過,可現在過也不算晚。這茱萸荷包驅邪逐惡,有富貴吉祥之意。你好好帶着,讓它保你平安快樂。”
啓竹善占蔔問卦,知人命天定,福禍可避,但因果早已注定。這些對啓竹而言從來都是虛物,沒什麽作用。
但啓竹笑了笑,沒拒絕。
轉身看見曲江上三兩只船只飄搖,越來越遠,如天地一粟,毫不起眼,似乎不久就會消失在茫茫煙河中。
鄧珏以為啓竹起了興趣,于是興致勃勃地道:“我們去劃船吧!秋日游船也是曲江的一大特色。”
啓竹說了一聲“好”。
兩人租了一艘烏篷船,這烏篷船與江南的不太一樣,內裏空間更大,可供兩人側卧而眠。
船夫在船尾搖船,兩人坐在裏面,案幾上酒盞果盤平穩,可見船夫的技藝熟練。
鄧珏伸手到河裏,撥弄着江水,一邊扭頭對啓竹笑道:“好涼啊,你知道嗎?京都許多人愛冬泳,脫光了衣服一下子就紮進江裏,厲害的可以在曲江裏游個來回!要是我,我可能就屍沉江底了。”
啓竹笑了:“他們那是練出來的,你要是敢,也一樣可以。”
鄧珏搖頭道:“我不敢我可不敢,找罪受呢。”
鄧珏一邊說,一邊躺下來,枕着雙臂看着啓竹,笑嘻嘻的樣子,“啓竹,你說你出家前到底幹什麽的?還有你的真名字是什麽?你給我講講呗,放心,我絕對保密。”
啓竹還是拒絕:“不談過往。”
鄧珏努嘴不開心了,一雙眼睛幽怨地看着啓竹。也果真是小孩子脾氣,好奇什麽就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問不到就不開心。
啓竹也的确把他當做孩子看待,就笑了笑說:“等你成了功名赫赫的大将軍,我一定告訴你。”
鄧珏“啧啧”兩聲道:“那遠着呢。”
鄧珏語氣雖帶着點埋怨,可臉上卻揚起了笑容,眼底笑意更深,目光直直地盯着啓竹。
鄧珏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從第一眼見到啓竹,就被吸了魂,非要黏着啓竹當朋友。可他就是打心底喜歡啓竹,不管他說什麽幹什麽都覺得順眼,和他待在一起就覺得開心自在。有時候心裏莫名地甜滋滋的,總笑得合不住嘴,像個傻子。
鄧珏想,這就是仙人的魅力嗎?
此時,啓竹側身伸手到江水裏,一股寒意侵骨,激得人心裏一顫,卻又覺得舒爽,如絲綢貼膚而過,柔軟纏綿。
這碧水深不見底,擡頭一看,兩岸山高,直入青天,又似要随時傾倒,将他們都毀滅了。他們的确都太渺小了,比不過山高,比不過水遠,這世界比他們更堅韌久遠,古老神秘。百年一須臾,可能再一眨眼,他們就已經歸入塵土了。時間總是無情,匆匆流逝,把一切塵緣和存在都埋葬了。
那來這世間一遭的意義是什麽呢?
啓竹只求安穩平靜地過完這一生,他不求自己的姻緣,也不求功名,只希望幫助魏元景恢複晉國太平,幫助這世間無辜百姓求一個平安公正。如此,也不算他枉來。
這一天,鄧珏帶着啓竹走遍了京都勝地。
京都的盛香園、玉石橋、茶園,還有他最愛的京郊馬場……
夜晚将至,鄧珏又将啓竹帶到了香柳街。
香柳街是世家大族和商賈大家的極樂之地,這裏到處都是稀奇有趣的東西。
鄧珏帶啓竹看了相撲、鬥獸、百戲,玩了旱冰、鬥詩和投壺等。
這裏到處都燈火輝煌,香煙缭繞,人聲鼎沸,啓竹期間一直被這濃郁的香氣熏得暈乎乎的,明黃的燈光和吵鬧的各色聲音也讓他有點昏昏沉沉,反應遲鈍,所以一直被鄧珏拽着走,走馬觀花地看了一路玩了一路,最後不知怎麽被鄧珏拽進了一家酒樓。
接連的菜肴美酒被人端了進來,逐漸鋪滿了酒桌,聽着鄧珏介紹,啓竹才發現這盤盤都是價值千金,食材都是最稀貴的。
啓竹驚訝,這是他未出家以前也沒有見識過的場面。京都人已經揮霍到如此地步了嗎?
啓竹急忙喊停:“就我們兩個人,不必如此鋪張。”
鄧珏卻習以為常,笑着勸道:“又不是天天來,今日就好好享受一回!”說着鄧珏遞來一杯酒。
啓竹沒接,直接對那端盤的小二道:“不必再上菜了。”
小二看向鄧珏,遲疑道:“鄧公子?”
鄧珏擺了擺手讓他走,想着不能惹啓竹生氣。然後扭頭看向啓竹,讨好地笑着:“那可以叫個樂妓吧?要不然幹坐也沒什麽意思。”
吃飯聽曲是常理,且鄧珏是主人家,他不好一再反駁,所以啓竹沒有再拒絕。
但鄧珏以前是這酒樓的常客,每次來都是一擲千金,召酒妓花魁招待,掌櫃以為生意來了,照例給鄧珏喊了樂妓酒妓,還有他常點的花魁,數下來已超過了十人。
一推門,洋洋灑灑一大群姑娘進來了,鄧珏吓了一跳,怕啓竹反感,趕緊讓她們出去。
但香柳街的姑娘都是接待過大人物的,從不怕這些,膽子大得很,直接往鄧珏懷裏撲,鄧珏毫無招架之力,被她們接連灌了幾杯鹿頭酒,身子騰得熱了起來,腦子也已經轉不過來了。
其他姑娘見房中還有個男子,一副清冷俊逸的模樣,端坐地方方正正,像是個沒經過事兒的書生。
有意思有意思。
幾個姑娘往啓竹身邊一坐,就故意往啓竹身上靠,啓竹早年已經見慣了這些場面,及時地避開了,剛準備站起來,就被一個姑娘拽住了衣袍,接着被拉着胳膊跌倒在了地上。
啓竹第一次發現,京都的姑娘膽子大力氣也大,三四個姑娘,他竟推不開,恍惚間被灌了一杯鹿頭酒,身子都熱了起來,他心叫不好,這再待下去就要出事了。
啓竹努力避開那些姑娘,一邊探頭喊鄧珏。
鄧珏恍惚地看向啓竹,此時已醉了,腦子也思考不了了,只覺得身上熱,任由那姑娘扒了外衣,往自己身上坐,那姑娘也熟門熟路,聳着柔軟的身子貼着鄧珏,嘴巴往鄧珏臉上親了又親。
自古富貴人家大都荒唐奢靡,男子自小就有通房丫頭,出去狎妓也是一大樂事,并不稀奇。
啓竹餘光瞥見鄧珏跟那姑娘摟摟抱抱,衣服都脫了一半,竟要行荒唐事了。
啓竹頓時覺得心頭一堵,氣得他兩眼一黑,差點昏厥。
真是鬧劇!真是荒唐!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啓竹狠狠推開那些姑娘,拿着手邊的酒瓶摔到了地上。
酒水四濺,白玉瓶碎了一地,周下頓時安靜下來,一群人皆看向了啓竹。
鄧珏見啓竹身上衣袍濕了一片,頭發也有點亂了,一雙眼眸憤怒冰冷地看向自己,接着什麽也沒說,就甩袖氣沖沖地走了。
這一下,鄧珏酒醒了大半,推開身上那姑娘,爬滾着往外追啓竹,一臉摔了幾個跟頭,摔得鼻青臉腫的,也顧不上疼,就只知道找人。
連廊上人多,且啓竹分不清哪個方向是出口,一時走得慢了。而鄧珏喝了鹿頭酒,現在身子還軟,沒什麽勁兒,瞧見了啓竹的身影,連忙撲過去,後來幹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了啓竹的大腿不讓他走。
“啓竹啓竹,我錯了!我被她們灌了酒,我就沒了腦子!啓竹,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你別生氣啊!”
啓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你本就是公子哥,怎樣都行,可我是道士,待不了這地方!你且回去繼續你的好事!我走我的!”
“不不不!我跟你一起走!我不回去!”鄧珏想攔着啓竹,又想站起來離開,可沒有力氣,是坐也不行站也不行,竟直接被啓竹一腳踢開,仰頭躺在了地上。
等鄧珏急急忙忙站起來時,啓竹已經沒了人影。鄧珏氣得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臉皺成了一團,真是欲哭無淚,只覺得天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