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是保镖,是監視他的人
第1章 不是保镖,是監視他的人
“郁老師,時間到了。”
助理推開客戶安排的休息室的門,看到郁梵正站在大廈的巨大落地窗前,出神地望着手機。
這位闖入C市企業咨詢圈的新貴,不太襯圈中人俗稱的“老師”“導師”的稱謂,倒像是明星。一絲不茍的西裝,腰部細致的縫線配合筆挺修長的雙腿,流露幾分矜貴的氣質。
郁梵的皮膚很白,烏黑的碎發微微遮住狹長的眼眸,下颌線清晰但并不淩厲,中和了他這個人的清冷氣息,給人柔和的感覺。
但此時,他整個人都焦躁而陰郁。
郁梵握住手機的指節都用力得泛白。
屏幕上顯示着不堪入目的言論,正來自于他的前男友陸蓮臺。
——搞你的人就是啓新施傑那狗東西吧。
——呵,你讓他等着。
——你什麽時候跟他搞到一塊兒的,瞞着我早就在一起了是吧?
——所以你早就想好了要跟我分手,好跟新相好雙宿雙栖?
——施傑就是個混蛋你不知道他把人玩殘進醫院?
“郁老師?”
助理又叫了一聲。
這是郁梵第一次需要他提醒時間節奏,他有些意外,覺得郁梵臉色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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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再仔細點觀察,就會發現郁梵整個人都在微微地發抖。
郁梵猛地回過神來,“知道了。”
他很反常地直接将手機塞進西褲口袋裏,急切得像将燙手山芋扔掉,又似乎是不敢稍離。
離開這間休息室前,郁梵忍不住從打開的窗戶往外看去,觀察這棟樓四周是否有可以偷拍的位置。
樓下零散地有幾個人,看着也很可疑。
他現在身處的地方就是啓新的辦公大樓,見的客戶老大就是施傑——他與這個人最近才開始因工作關系接觸起來,今天第一次正式來他公司接洽,看有沒有後續合作的可能。
陸蓮臺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才會說出那些癫狂又不着邊際的話。
——他安排了人來監視自己。
明明是陸蓮臺自己出軌找女人結婚,卻反過來糾纏不清,最近更瘋狂地騷擾他。
一開始是甜言蜜語地哄,然後是一言不合地咒罵,現在已經演變成要騷擾他的合作夥伴了。
蓮少爺一直都這樣,随心所欲,肆意妄為。
郁梵心力憔悴,已沒有了當初分手時的難過,只餘憤怒和焦躁。
他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重新回到大會議室。
啓新的核心部門領導十來個人已經分兩排坐在長桌兩側了,最排頭的就是創始人兼CEO施傑。
助理重新為他調試好了投影設備,郁梵繼續講他的PPT,針對啓新的管理模式他要講的主要是“阿米巴經營”。
郁梵不是那種天才的演講家,他講課沒那麽聲情并茂富有煽動性,他的核心是拆解問題的眼光和整合資源的操盤能力,說白了是個實幹派。所以,講PPT介紹時,郁梵講得只能算是一般,他的情緒有點恍惚,中間居然還怔了一下……
他望着施傑發了一會兒怔。
小助理在旁邊尴尬得腳趾摳地,心想,這下完蛋了。
好在郁梵很快調整過來,在後續的雙向交流環節,他展現出非常強的專業性和篤信的魅力,有問必答。他對啓新各産品線的收支利潤,症結矛盾所在了解得比在坐的部門經理還要精确。
盡管包裝出了許多概念和産品部門,但啓新本質上是一家偏銷售的公司,他們最大的問題是控制成本和增效,過去的幾年施傑發現他們的盤子做得越來越大,但是利潤空間反而下降……這使他終于不再盲目信任自己的管理手段,而決心尋求外援。偏銷售型的公司是非常實用于阿米巴經營的,這也是郁梵了解完啓新的財報、業務情況,盤摸症結後選取的手段。稻盛和夫提出的“阿米巴經營”核心是化整為零,責權分明,實時結算,這非常能将龐大臃腫的團隊整合成互相競争的小團隊,從內部優化人員,提升競争力和效率。
施傑明顯有了興趣,只是當他湊近了想要好好向郁梵請教時,郁梵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瑟縮了一下,躲開了。
施傑長得并不帥,三十七八的年紀,眉眼平實,但整個人氣質沉穩給人很安全可靠的感覺,完全不像一個玩得很花的浪子。
郁梵知道自己不應該,但他面對施傑下意識有些心慌和尴尬。
好在施傑似乎沒那麽敏感,繼續說着自己的問題。
離開啓新時的時候已經下午五點了,施傑親自将郁梵和助理送到樓下,“郁老師,勞您費心了。”這位大老板做到這種程度,基本上就是宣布有後續的合作意願了。
郁梵從J市回老家C市已經三個月了,他現在是一家企業咨詢服務公司的合夥人兼咨詢師,合夥人很看好他在J市的履歷并迫切希望他能拓展高端客戶群,施傑的公司就包含其中。
助理小聲對郁梵說,“郁老師果然馬到成功!”他早已經忘記了之前的種種狀況,充滿了即将拿下大單的興奮。
郁梵卻搖搖頭,一點也沒有顯出高興。
剛剛他被施傑握着雙手說再見,現在還是覺得被偷拍了。
郁梵下意識想看手機,又按捺住了,坐到車上的時候他整個人沉進皮質椅背裏,心裏罵了一聲“有病。”
他真是被陸蓮臺折磨得神經錯亂了。
不想陷在胡思亂想裏,郁梵晚上赴了一個初中同學的聚會。發小劉岩言開車來他公司樓下接他,路上郁梵注意到有一輛車在跟着他們。
黑色的奧迪,車牌尾數是88。
郁梵終于給陸蓮臺發了一條信息:
你再這樣,我報警了。
下一秒對方回複了:
——報警吧,我等着。
——最好起訴我,讓我們的名字永遠記錄在同一份判決書上。
郁梵的手肘撞了一下車門,發出咚地一聲。
劉岩言在開車,分神過來瞄了他一眼,“怎麽了?”
郁梵深吸了一口氣,将手機按了鎖屏塞進了随身的包裏。
他沉重地阖上了眼睛。
陸蓮臺曾經想過要公開他們的關系,是郁梵不同意。陸蓮臺的父母都是J市赫赫有名的人物,經常出現在富豪榜上,陸氏更是在J市盤踞多年,枝繁葉茂。陸蓮臺是陸家的長子,陸氏的繼承人,在郁梵還僅僅只是在校園裏埋頭苦讀兩耳不聞天下事時,陸蓮臺已經同時在跟着父母打理偌大的家族企業了。
他們根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郁梵二十歲時遇到陸蓮臺,如今已經三十歲了。
盡管在一起那麽多年,但郁梵始終知曉那不過是陸蓮臺原本人生軌跡中暫時的“脫軌”,總有一天,他還是會回歸到他原本被安排好的路線上去。
如今事實也确實如此。
或許陸蓮臺有資本可以承受人生中各種風波意外污點,他永遠可以重新開始,有堅實的家族後盾為他護航……但郁梵不行。
郁梵可以清晰地想見,如果當初他和陸蓮臺的關系被公開,今天落到自己頭上的稱謂将只有一種:禁脔。人們會肆意嘲笑他的不知天高地厚,并以最惡毒的嘴臉諷刺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總之,人們不會看到一個本真的他,只會關注陸蓮臺投影在他身上的陰影。
不論何時。
“之前聽說你在J市發展得挺好,怎麽突然回來了啊?”
“有對象沒啊,是回來打算結婚嗎?”
不可避免的郁梵成為了晚上聚會讨論的主角。
如今都是三十多的人了,聊的話題其實挺世俗的。郁梵從J市突然回C市,不免有人覺得這個舉動有些“灰溜溜”,斷定是他“卷不動”了。
郁梵其實無所謂,但劉岩言聽得很不是味兒,“你們孤陋寡聞吧,好意思調侃郁梵?人家這次回來是自己開公司的,自己當老板懂不懂?再說我們C市怎麽就比J市差了?!”
“郁梵你名片呢,把這些人的破嘴給我堵上!來,一人一張……想說話的先找郁老板簽個咨詢合同,标的金額低于200萬的免談……”
郁梵身上的名片被散了一空,還真有人知道他們公司。
“遠星企業管理咨詢,你合夥人是不是王向榮啊?”
郁梵說,“是的。”
那個人有點詫異,“王向榮在C市挺有名的,是個厲害的女人,之前聽說藍海領導力學院的錢朝順要跟她合夥來着……怎麽成了你的合夥人?”
劉岩言啧聲,“說明我們郁梵更優秀啊!”
那個人表情複雜,“錢朝順能量挺大的……他要跟你們還有競争關系,你可得小心點。”
郁梵嘴上說知道,只有劉岩言曉得他現在心不在蔫,壓根就沒在聽。
盡管手機已經靜音了,但郁梵老感覺口袋裏的東西在震。
他不想看,憋了好一會兒才将手機解鎖。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對你是真心的,你難道真不明白。
——只要你乖乖地回來,我可以既往不咎。
又來了。
郁梵想把陸蓮臺的聯系方式拉黑,又忍住了。
怕拉黑反而激怒對方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雖然頭痛,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神經質的表現落在劉岩言的眼裏,劉岩言放下了筷子,借故将郁梵拉到沒有人的包房,問他,“怎麽了?”
劉岩言是郁梵小學時候跟他住對門兒的,兩個人的關系一直都挺好,劉岩言家裏算C市的旺族,父母爺爺親戚六眷都是政法口的要員,他從小是混世魔王……也不知道怎麽看破了紅塵,是個不相信愛情的人間清醒,這些年不談愛,只走腎。
他知道郁梵的性向,但對郁梵的感情經歷十分不屑,第一時間得知郁梵分手回了老家,高興得擊缶而歌。
郁梵覺得不光彩,并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被騷擾的事情。這會兒喝了兩杯,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簡要地和劉岩言坦白了。
劉岩言“操”了一聲,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罵郁梵投資失敗,血虧。
“你被套牢得一點流通性沒有,沒掙一分錢,居然還留下個暴雷的風險?!
你說你要是一開始就擺正心态當玩玩……十年青春咱該換錢換錢,該換房子換房子,分手了結束了,錢款兩清誰也不怨誰,回過頭去該打的炮一個不少,該爽的日子一點沒落,多輕松!”
“你說你現在有什麽,你後不後悔?!”
郁梵哭笑不得,有些恍然,最後只是說,“以前不後悔,以後不走心了。”
愛情的神性與不凡在經歷過一次後,便轟然碎裂,成為虛無的假象。
劉岩言嘆氣,說,“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這裏是C市不是他陸氏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我叔是刑警大隊的,有事你随時聯系我,給你擺平。”
郁梵終于笑了笑,很承情。
後半場郁梵有些喝多了。那個對郁梵合夥人很感興趣的同學一直灌他酒,一開始劉岩言還能擋一擋,後來劉岩言自己高了,在飯桌上大跳脫衣舞自然也顧不上郁梵了。
都是老同學瞎胡鬧,動靜鬧得不算小。
郁梵躲酒,說去上廁所,他走到門口突然被劉岩言按到門上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郁梵知道劉岩言是直的,很無奈,但喝得暈頭轉向一時沒能推開他。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見“砰”地一聲巨響,劉岩言已經被貫到厚實的水泥牆上了。
“啊啊啊啊——”
劉岩言殺豬般的慘叫中,他的兩只手被反鉗在背後,扭動的身體被鐵箍般的長腿壓制住。
一個蝕骨冷漠的聲音低低質問,“你有病?”
包廂的人原本各自鬧着,誰都沒有注意走廊怎麽會沖出一個不速之客。
高大陰沉的年輕男人,估計只有二十來歲,滿臉兇恹的戾氣,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像野獸掠奪食物般死死抵住劉岩言的身體不松手。
劉岩言痛苦得又哭又叫,酒醒了大半。他身為C市的地頭蛇,從沒被這樣對待過,“尼TM誰——唔尼放開窩!!”
壓在他身上的人渾身崩得很緊,透着冷漠的憤怒,他能感覺到窒息的壓迫感,直覺告訴他如果他亂動,對方真的會弄死他。
那個聲音依然冷冷地說,“誰給你的膽這樣做?”
“給郁梵道歉。”
鬧到這種程度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只有不怕死的還在揶揄,“郁梵,你還帶了保镖啊?哈。”
郁梵望着那張和陸蓮臺有幾分相似的臉,渾身的血液都一點點凝固。
不是保镖,是監視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