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似離別在即
第14章 好似離別在即
相處,有時候又叫人覺得短暫,仿佛熬得粘稠的濃糖,一經冷卻,脆得可以輕易掰折。
而這道冷卻劑恰是派出所打來的電話——
“歐小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小豆芽的媽媽很可能找着了。現在有點晚了,要不明天你帶小豆芽來所裏認人。”
好、好消息嗎……
歐陽喻表現得很平靜,倒是沒有做出失态的,諸如一哆嗦把手機砸了的蠢事。
但她愣在那兒,好久沒抓回神識。
她應該高興的吧,為這只終于能和媽媽團聚的小崽子而高興,可她的心怎麽沉得墜得比遽然失重還叫人透不過氣。
“小豆芽。”等定下心神,歐陽喻招呼還不知情的孩子過來。
她蜷了蜷手指,掌心有些濡濕,強作淡定地将剛才的電話內容轉述給小豆芽聽。
每個字都說得萬分艱難,仿佛兩片唇瓣被縫了線,張口之時又麻又痛。
她分明是讨厭被人管着的,但真要将這只可愛的小牢頭撤了去,她又失落不舍。
人啊,就是如此矛盾,失去方知着惱。
她的鎮靜是強忍的,但奇怪的是小豆芽聽聞這一消息,竟比她還無反應。
“就要見到豆幹媽媽了,你不高興嗎?”即使她和小豆芽最初的相遇是起因于這小家夥控訴豆幹媽媽家暴她,但歐陽喻還是可以感覺出小豆芽對媽媽的依戀。
不止是血緣親情的關聯,更是小豆芽對豆幹媽媽行為處事原則的一種崇拜和信任。小豆芽會學着做,也會生發一些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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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算小豆芽在她家的這段時日很少主動提起豆幹媽媽,但這樣一個人物早就潤物細無聲地融入她們的生活。
歐陽喻抛出的并不是什麽難回答的問題。
小豆芽卻是擡頭定定地望着她,審慎地思忖片刻,才答說:“嗯,我當然高興。”
歐陽喻一時無語。
高興,也是一種能延緩表達的情緒嗎?
……
好在等歐建榮下班回家,随着這老光頭有說有笑一打岔,歐陽喻勉強拾掇好了那一地的憂傷。
老歐其實也挺舍不得這只乖巧懂事的小崽子,尤其當小豆芽軟糯糯地叫他爺爺,總是能把他的心喊化了。
只是他這樣的糙漢,沒有他家小歐感觸那麽深。
飯後歐陽喻沒有忙着洗刷餐盤,而是留下老歐和小豆芽說要照一張合影。
歐陽喻是個情緒外溢很強的人,鐵骨铮铮的老歐這時候也被她弄得有些難過,揪着孩子的小手依依不舍:“也是,留個念想也好。”
小豆芽用力地回握他:“就算回去也沒什麽的。老歐爺爺,我以後會常來看你和洋芋媽媽。”
點出手機照相功能的手一抖,緊跟着心一酸,歐陽喻知道這不過是場面話而已,兩家人怎麽也不會是一家人,一年走動個一兩次如何比得上擡頭不見低頭見。
因而,合影之時,約定要說“茄子”,卻只有小豆芽做到了。
照片上,小崽子歡歡喜喜地龇出一口小白牙,這還是歐陽喻第一次見她如此開懷,炫目的笑容愈發襯得旁邊兩人笑意勉強。
……
習慣,真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
悵然若失地摩挲着手機屏幕,歐陽喻在照片裏反複回味這一種習慣。
屬于他們這另類的一家子三口人的習慣。
歐陽喻又想嘆氣了。
為了避免一嘆再嘆,她扭頭替小豆芽收拾起明天“遠行”要用到的行李。
埋頭苦幹了不知多久,小豆芽捧着一大碗被切成小塊的西瓜,搖搖晃晃地從樓梯口上來。
歐陽喻眼疾手快,上前接過:“老歐給切的?怎麽也不知道一起拿上來,不怕把你摔了啊。”
小豆芽吐了吐舌:“是我跟老歐爺爺打包票,我可以自己拿。”
撚了一塊西瓜入喉,沁涼的汁水稍許撫平歐陽喻躁動不安的心。
小豆芽卻是沒對西瓜太過在意,而是探頭探腦瞅着洋芋媽媽身後那只被裝得鼓鼓囊囊的背包。
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歐陽喻解釋:“這是給你準備的。你……畢竟你明天要回家了嘛。”
小豆芽難得耿直地嘟囔道:“又不是去春游,我家什麽都有呀。”
言下之意令歐陽喻一顆拳拳的愛女之心無處寄放,繼而碎裂成片。
她有些不甘心,拉開背包拉鏈展示那些成果——
“麥芽糖小餅幹,你說好吃不粘牙,每晚要來兩片的,我給你裝了三卷;《丁丁歷險記》,你說從沒看過這麽有意思的冒險圖畫書,每晚看一節可以取代睡前小故事,我把你還沒看過的半套書給你裝好了;青檸味牙膏,你說這支牙膏又滑又能刷出好多泡沫,你喜歡清爽的青檸味,當初我沒多買,僅此一支,我也給你裝上……”
“還有這個……還有那個……”
歐陽喻有時确實挺碎嘴的,但那經常是在她無意識中進行的,而現在她明明知道自己比當人親媽的還啰嗦還操心,但她就是停不下來。
或許這樣才能沖淡那些惱人的離愁別緒。
堵上一個人的喋喋不休,最好的辦法是給個擁抱。
帶着溫情和眷戀的擁抱啊……
小豆芽還很小,環抱不住她的洋芋媽媽,她起了個頭,歐陽喻順勢攬她入懷。
“小豆芽。”
“我在。”
“好像有那麽個詞兒,養娘不及親娘恩。”
“你說反了吧?”
“沒呢,這更符合我們的情境。畢竟我是個半路出家的養娘,也在半路被收回這層身份。論愛你疼你,當然是你豆幹媽媽付出更多,回去和她敞開心扉把誤會說開吧。”
“好。”
沉默稍縱即逝,這次輪到小豆芽先開口。
“洋芋媽媽。”
“嗯。”
“你喜歡小孩,那也別那麽快找別人生小孩,好不好?”
“別人?”
“就是、就是……”
就是我暫時還不想,也許是永遠也不想有個同母異母的弟弟或者妹妹嘛……
……
總之,因為前晚雙方都交代過心裏話了,今天前往派出所的路上各自安靜。
尤其是中間還插了個肥頭大耳的老歐,有他一個人聒噪就夠了。
歐建榮為顯重視,特地給自己半天假,送小豆芽最後一程。
啊,這麽說似乎不吉利,應當補充完整,是送找到媽媽的小蝌蚪安全回家。
原本以為一切會平滑過渡,誰知剛踏入派出所的門口,迎上來的民警就對她們一行三人抱歉地搖了搖頭:“昨天說的這位來報案女兒走失的張女士,她的精神狀況不大穩定。昨天看小豆芽相片時還一口确定這就是她女兒,可今天她又反口說不是了。”
“還能這樣?”歐陽喻轉頭和老爹對視一眼,聽到“精神狀況不穩定”時,兩人俱是挂上憂心忡忡的表情。
要是因為找不到女兒心急如焚,以至于逼瘋了豆幹媽媽,歐陽喻真得狠狠唾棄自己,都怪她縱容小豆芽使性子不配合找媽媽。
正在歐陽喻懊惱之際,後方傳來另一位民警的呼聲:“張女士,張女士。您別亂跑,坐位子上等就好了,他們應該快到了。”
縱目看去,一位身形萎頓、面容憔悴的媽媽錯亂着腳步跌沖向前,身後跟着焦急阻攔的民警,想拉她卻是無論如何也拉不住。
“妞妞!是我的妞妞來了嗎?!”當媽媽的總能迸發出驚人的氣力,她手勁很大,一把撥開守在小豆芽身前的大小兩歐。
尤其是歐建榮那魁梧的身板,竟被她推得差點站不住。
搭上小豆芽的動作卻霎時放軟,她輕柔地擡起小豆芽的臉龐,只一眼就泣不成聲,眼淚哔啵哔啵地砸在大廳前的洋灰地上。
“張阿姨,我、我不是你女兒。”小豆芽露出為難又有些同情的神色,手足無措得不知該不該伸手抱一抱這個失控的母親。
衆人也都倒吸一口涼氣,看來真是這位張女士昨日誤判了。
但誰都能理解,縱然只是微乎其微的希望,在久旱的沙漠裏掙紮太久,為了那一抹海市蜃樓般的綠,也是可以奮不顧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