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崩坍的瞬間, 那些傾瀉而下的深摯情感,會全部赴她而來吧。
像臺風天裏的浩蕩巨浪, 将她徹底吞沒。
沈霏微期待那一天,她願被濃厚的愛意嚴密裹藏,就算在浪潮中氣息窒塞,也在所不惜。
“還要什麽?”談惜歸問。
沈霏微又覆上談惜歸的手背,不慌不忙地做出指引。
“還有呢。”
“這。”
好似一場回合制的格鬥游戲,兩人樂在其中,不知疲倦。
每一口遞到嘴邊的菜, 沈霏微都是看着對方咽下的。
她的目光并不過分狎昵, 只像頭痛者那樣,神色倦倦, 連視線都疲于移動。
在對方的配合下,她的演技變得分外精湛,給出的反應很合情境, 總是很慢, 好似緩了不止半拍。
後果就是, 這不單考驗她的心志,同樣也考驗了談惜歸的。
談惜歸站在桌邊久久沒有移步,她集中注意,不想遺漏沈霏微的任何一個細微變化。
這其中包括,沈霏微咬上筷尖時仰頭的幅度, 咀嚼時臉頰微微的隆起, 還有從唇邊飛快掠過的舌尖。
滋生自十五歲那年的欲想漸漸壯大, 談惜歸不怪沈霏微的示意越來越明顯, 因為她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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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昨夜過後,規則已變, 試探目的已經達成,接下來便只剩角逐。
角逐是勇敢者的游戲,誰膽大,誰取勝。
談惜歸知道沈霏微在等什麽,是在等她的心潮徹底潰堤。
這是沈霏微企盼着的,她亦好奇,自己究竟能按捺到何種程度。
菜果然還是做多了,沈霏微已經吃了個半飽,鍋和菜碟裏的,卻沒見減下去多少。
談惜歸看她嚼得越來越慢,好似懂得讀心,說:“不吃了?”
“多謝款待。”沈霏微食指一擡,将談惜歸手裏懸着的筷子按了下去。
談惜歸便收拾碗筷,她本是想将剩菜直接倒掉的,卻被沈霏微喊住了。
“留着吧,放冰箱裏。”沈霏微自然而然地說。
談惜歸沒有照做,神色淡淡的,“你還沒給我回複消息,明天再回也行。”
沈霏微一愣,本來想問,談惜歸的心眼什麽時候變得只有這麽點大了。
随之,她反應過來,兩人的聊天恰好截止在不久前談惜歸邀飯的那一句。
談惜歸話裏的意
明白後,沈霏微垂下眼笑,說:“還是提前回複好,明天太遲,臨時臨急的決定總是容易出變故。”
說着,她還真的拿來手機,給談惜歸回了消息。
「時間地點你定。」
邀約一拍即合,沈霏微将談惜歸送出院子,看門外的車消失在遠處拐角。
屋中并未立即回歸冷清,另一人留下的痕跡還尤為鮮明。
過了一會,放置在島臺上的手機倏然亮起,是談惜歸回了信息。
「如果你有主意,也可以發給我。」
沈霏微收拾好廚間,終于有暇給費茕聲發送照片,只有圖,沒有配字。
正是她不久前,對着桌上菜式拍下的那一張。
費茕聲回複及時,發來一個大大的問號。
沈霏微打字。
「不如你直接給霍醫生做一頓誠意滿滿的飯。」
大概是在考慮可行性,費茕聲琢磨了一陣才回消息。
「現學來得及嗎。」
「有點費勁。」
「我懷疑霍醫生在吊着我。」
「你才知道?」
費茕聲被傷到了,發來一個氣鼓鼓的表情,義正詞嚴地輸入文字信息。
「我才知道!我這不是得先探探她的口風麽,我确實沒有明示心意,可我請的每一頓飯都必定走漏了風聲,霍茗那麽聰明,怎麽可能不知道!」
沈霏微原是斜倚在沙發上的,見狀看戲般托起下巴。
「霍茗這幾天說什麽了。」
良久。
「沒說什麽,就悶頭吃飯,飯前就撂下話說,吃完她就要走了。」
沈霏微又打字。
「這幾天你們都約的哪裏?發我看看,看樣子挺好吃的。」
「……」
後來費茕聲那堅持了一周多的約飯行程還是被打斷了,日期已至月底,回國的航班近要起飛。
當日,沈霏微和費茕聲坐上了同一趟飛機,在臨出發前,沈霏微還在看手機。
沈霏微和談惜歸日常聊得不多,這次是因為蘿瑞山莊的阿姨錯送了衣服,談惜歸這才理由正當地主動聯系。
手機屏幕上,一行短信很是顯眼。
「你落在山莊的衣物已經清洗好了,阿姨誤以為是我的,送到了我這。」
沈霏微笑着打字。
「看來互換鑰匙還是很有必要的,你看,現在我只能勞煩你代我保管一段時間了。」
「好,你定個互換的日子。」
「這麽鄭重?」
「鄭重地挑個日子,是你說的。」
費茕聲扭頭,很詫異地問:“你在笑什麽?”
沈霏微敲下一行字說
自己要起飛了,日子以後再考慮,然後便在乘務員的提示下,打開了飛行模式。
她看向費茕聲,開始胡說八道:“看到有人說,今天的飯菜不香了。”
費茕聲可從未見識過沈霏微這看着屏幕失笑的樣子,懷疑地追問:“誰?”
“別這麽好奇。”沈霏微睨過去,“不如你問問霍醫生,今天的飯菜還香不香。”
費茕聲不太想問,畢竟霍醫生每頓都吃得挺香的,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挑食。
應該吧。
C市那場盛大走秀将持續近一周,後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活動,有慈善拍賣,亦有衆多慶功宴。
走秀期間,沈霏微不必時時到場,只需在開始結束的兩個節點露個面。
在一些空閑的時間裏,沈霏微除了酒店,哪裏也沒去。直到走秀謝幕的那日,她才不緊不慢地趕往秀場,心不在焉地坐在席間。
費茕聲便在旁邊,越發覺得沈霏微模樣古怪,低聲問:“你在想什麽。”
沈霏微回神,嘴上說:“在想工作的事。”
其實她在心念着走秀結束後的那場拍賣,她想給談惜歸挑些禮物。
聽對方這麽說,費茕聲竟有點無所适從,過後不久,她掩唇瞟向遠處,說:“我去去那邊。”
沈霏微颔首。
場中美人如雲,鮮花美酒傍邊,特地營造出如夢似幻的氛圍。
沈霏微噙笑與上前的人合影,待人走開,她才得空低頭看一眼手機,看到談惜歸發來杜賓的照片。
照片中,杜賓蹲在桌邊一動不動,嘴裏叼着一只球,一副想叫人陪玩的模樣。
「黏人。」
談惜歸緊接着發來兩字。
沈霏微看着屏幕笑,一時間分不清是杜賓黏人,還是這隔着大洋發來信息的人技高一籌。
畢竟在此之前,談惜歸可不會拿春的照片伺機聯絡。
活動已近尾聲,周圍閑聊者多之又多,衆人低聲說話,唯沈霏微這一塊靜得出奇。
費茕聲從遠處走來,拿着皮質手包,輕輕杵向沈霏微的肩,說:“我先走了,晚點在定瀾館見。”
定瀾館便是活動方指定的拍賣地,距此地不遠。
沈霏微未擡頭,只漫不經意地應了一聲,一邊将談惜歸發來的照片放大了看。
大洋那邊還是白天,陽光灑進屋,滿壁都是燦燦金光。
談惜歸沒入鏡,但影子映上了牆,很是高挑,只可惜因為光線角度,輪廓有些許走樣。
費茕聲本是急着要走的,可她越看沈霏微,越覺得不對勁,不由得低頭打量。
在她印象中,平常時候的沈霏微萬不會在這種場合走神,也不會如此安靜地坐着不動。
一低頭,費茕聲便看到照片裏放大的影子,還有邊緣處露出來的半只狗腦袋。
“你養狗了?”
“不是我。”沈霏微哼笑否認,僅靠一個影子,便能構想出談惜歸給杜賓拍照時的姿态。
費茕聲轉而得出另一個結論:“你想養狗?”
沈霏微兩指在屏幕上稍稍一攏,将照片縮回正常大小,彎着眼問:“你沒見過它?”
費茕聲搜索枯腸,也沒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複。
“我以為你在蘿瑞莊園的時候,有見到過它。”沈霏微翹起嘴角,一邊給談惜歸回複消息。
「它在想什麽。」
費茕聲聽明白了,她看到沈霏微打下的字,從而推測出——
這應該是談惜歸的狗,畢竟除主人外,沒誰會在蘿瑞莊園遛狗,而沈霏微也不可能跟談蘿瑞和談知韶這麽親昵。
但如果是談惜歸,就說得通了。
大洋那邊的人已在輸入信息,似是特地守在手機邊上,趕在第一時間回複。
沒等收到消息,沈霏微就把手機放到了包中,自己不看,也不讓費茕聲看。
費茕聲的目光被拉起的鏈條擋得嚴嚴實實,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單知那兩人熟稔,卻沒料到竟熟到了要見縫插針談狗說笑的地步。
“我的貓還會後空翻呢,你可從來不好奇。”
“你完全可以跟霍醫生這麽說。”沈霏微給出建議。
一記回旋镖又打回到自己身上。
費茕聲輕嘶一聲,覺得這天是沒法聊下去了,擺手說:“先走了。”
沈霏微颔首。
費茕聲才走兩步,詫異回頭,“不對啊,剛才備注上的是‘十一’是吧,那是談惜歸?”
沈霏微語氣有點敷衍,“可能我是在跟那只杜賓聊天呢。”
“杜賓都有社交賬號了。”費茕聲瞠目結舌。
等費茕聲走開,沈霏微和鎏聽在這邊的負責人聊了幾句,聊完就直接前往定瀾館了。
坐到車上,沈霏微拉開手包的鏈子,終于看到談惜歸發來的信息。
前一句,她問的是“春在想什麽”,其實意哪在春,她分明是在拐彎抹角地詢問其主。
談惜歸答複。
「在想它沒有到過的那片土地,此時是不是星光璀璨。」
星光在小狗眼裏是什麽樣,沈霏微可不知道,她唯一知道,星光在人眼中,或許象征明媚。
能看見星,翌日大概率是晴天。
沈霏微望出車窗,眼微微眯起,隐約能看到幾顆零散的星。
城市大道上車水馬龍,來往的人絡繹不絕,車開得很慢,她可以在這閑暇一刻,很安靜地看天。
于是沈霏微給談惜歸回了信息。
「離璀璨還差一點,我描述不出,也拍不出,得親臨此地才算好看。」
過了一會。
「那下一次記得約上我。」
沈霏微迎着屏幕笑了,促狹地打下一行字。
「可是好奇國內星空的,不是春嗎?」
「我代它看。」
談惜歸無情地剝奪了春的決定權,轉而全部撥給自己。
沈霏微打趣。
「你甚至沒有詢問過春的意思。」
然後那邊發來一個極短的視頻,只有五秒。
視頻中,談惜歸依舊沒有露面,但那只身姿挺拔漂亮的杜賓,很靈性地點了幾下頭,還将前邊兩爪擡起來,做出拜拜的姿勢。
看得出,春是事前得了指令,它被調馴得分外乖巧。
這絕對是徇私舞弊,可憐杜賓什麽都不懂,還全心全意地幫着談惜歸澄清。
明知是作弊,沈霏微還是沒有道破。
「嗯,原來是委托。」
「是。」
到定瀾館,館內外已聚集了不少人,閃光燈耀亮不歇,驚擾得人眼犯疲。
沈霏微沒有駐足的必要,直接踩着地毯踏進館內,在接待人的指引下,坐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
談惜歸沒再繼續發來消息,大約也有事要忙,信息停留在了剛才那一句。
距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沈霏微閑來無事,把手機放回包中。
她靠着椅背小憩了一會,在費茕聲到來後,才掀開眼簾說:“來了?”
費茕聲在邊上入座,瞥了沈霏微的手包一眼,有點陰陽怪氣地說:“怎麽不跟杜賓聊天了。”
沈霏微轉頭,将費茕聲上下打量,挑一下眉梢,氣定神閑地說:“你剛才是吃燃料去了嗎,可我還沒點火,你怎麽自己就燃起來了。”∴
費茕聲掩起唇,很隐蔽地啧了一聲。她刻意端出一個刻薄的表情,不讓其餘人瞧見,低聲說:“你當我真信了?杜賓是拿手打的字,還是拿舌頭?”
知道騙不過費茕聲,再隐瞞下去,頗有忸怩作态的嫌疑,沈霏微索性承認了:“不是杜賓。”
費茕聲輕哼一聲,臉上故作的刻薄不見了,轉而露出點勘破真相的得意,“我說呢。”
“你邀請霍醫生去看你家的貓後空翻了嗎。”沈霏微冷不丁問了一句。
費茕聲欲言又止,有種無力感。
沈霏微笑笑,坐正了身等待拍賣開始。
她此前看了拍品清單,有幾樣還挺感興趣的,只是次序靠後,還等多坐一陣。
費茕聲自個兒琢磨了一陣,一會想狗,一會想貓,在拍賣開始後,忽地在沈霏微耳邊說:“十一就是談惜歸吧?”
場中揭了紅綢,首樣拍品已被送到臺上,是一只切割精巧的綠鑽胸針。
沈霏微睨了一眼,不大感興趣,回頭對費茕聲說:“你對霍醫生,就沒個私人稱呼嗎。”
這又是一記回旋镖。
費茕聲從來沒有做過這麽多,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
她吞吞吐吐,思緒一會在沈霏微和談惜歸身上,一會回到自己身上,兜兜轉轉,纏成一團亂麻。
“我和霍醫生還沒有相熟到那個地步。”費茕聲停頓,又說:“不是,你們倆怎麽還有私人稱呼?”
沈霏微哧地一笑,不說話了。
費茕聲不敢再提“十一”二字,她驚詫于兩人顯而易見的親密,不免又陷入自疑的深淵。
明明那兩人才認識不久,而她和霍醫生結識,算下來已有半年,怎麽她和霍醫生就……毫無進展呢。
周邊不斷有人舉牌加價,場中拍品已換了幾換。
費茕聲不去糾結了,她合理認為,這是沈霏微抒發得意的方式之一,沈霏微偏要在兩相對比之下令她啧啧稱羨。
此番,費茕聲沒有什麽想拍的東西,但她看沈霏微目光定定,似乎目标明确。
“你想拍什麽?”
“等會你就知道了。”沈霏微說。
費茕聲沒聽到具體答複,便也只能翹首等待。
是在半小時後,一只密嵌黑鑽,設計巧妙無比的套戒被捧至臺上。
它猶像兩個相扣嚴密的莫比烏斯環,實則另有機關,能極完美地拆分開來。
沈霏微就是在此時舉了價,不論旁人如何相競,她都面不改色地往上加,勢必拿下。
費茕聲怔住,尤其是在這件拍品之後,沈霏微相繼又拍下了六樣。
除那只套戒外,其餘都并未加價很多,也許是因為款式過于簡約,沒那麽吸引人。
這些拍品明顯都不是沈霏微平日的喜好,它們的設計中規中矩,雖然貴重,卻有着一種莫名的克制感,顯得很枯燥。
“你要不要和我回金流一趟?”費茕聲扭頭。
沈霏微平靜地回眸。
費茕聲又說:“我在那邊認識一位很靈的仙姑。”
沈霏微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笑着說:“這些是禮物,我沒有胡亂拍。”
費茕聲就不問是給誰的禮物了,她心中隐隐已有猜測。
拍賣結束的次日,連着有幾場品牌商們聯合籌辦的慶功宴,只是沈霏
微趕着前往P國,所以一場也沒能參與。
那些拍下來的貴重禮品,她已托人幫忙帶回A國。如果她的回程合乎預期,一定能在五號那天,将精心挑選的生日禮物,親自送到談惜歸手上。
同行的團隊也已在A國登機,兩邊的落地時刻差別不大。按照原定計劃,在到P國後,衆人小歇半日便該前往貨源地一探,翌日再與供應商細談其它。
可就在到達日的下午,暴雨猝然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