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總部早早就遷到了A國, 但因為沈霏微不在,費茕聲特意将剪彩日往後拖延了。
剪彩前夕, 費茕聲又讓下屬發出了衆多邀請,自然,有的還需她親自送到手。
其實在品牌剛剛起步的那陣子,不少人都當費茕聲是在玩票,卻不知,費茕聲在許多事情上都會親力親為,她确信, 誠意往往是成事的關鍵。
只是這一次, 費茕聲遞給談惜歸的邀請,久久沒有得到回應, 如同石沉海底。
費茕聲不太明白,畢竟談惜歸上一次都露面了,這次合該沒有理由拒絕, 再不濟, 随意派個代表出席也合情理。
像談惜歸那類做事謹慎入微的人, 如此刻意拂人面子的事,應當不屑于做,費茕聲心想。
且不說,她與談惜歸沒有過任何糾葛,邀請函送出當天, 兩人交談也還挺融洽。
但談惜歸當天只說會晚些答複, 未給明具體緣由。
眼看着時間近要截止, 出席名單急待确認。
秘書在兩天裏詢問了費茕聲三次, 以便提前備好禮品。
費茕聲聯系不上談惜歸,不得不給雅談集團打去電話, 一邊軟磨硬泡,想通過別的關系試探談惜歸的意思,也不必試探得太明顯。
“別的關系”還沒給出個準信,雅談便來了電話,說小談總這幾天出海,也許得晚幾天才能答複。
費茕聲說好,實在猜不準,這是不是婉拒模版。
圈中了解談惜歸的人不多,談惜歸好比雅談深藏不露的一張王牌,在打出前含明隐跡,鋒芒不露,幾乎無人知其底細。
對于談知韶,衆人已算知根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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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知韶工作時雷厲風行,但在待人上,其實溫柔體貼。她不鋒利直率,常常連在拒絕人的時候,都會給對方撘足臺階。
談惜歸作為談知韶的接班人,有那麽一兩分相像也很正常。
所以費茕聲拿不準主意了。
不說費茕聲,想撘上雅談順風舟的,其實一直大有人在,尤其如今雅談的權力已在更替邊緣,明眼人都清楚,這是與未來掌舵人結識的最佳時機。
費茕聲挺在意這件事,幹脆開車到範倫娜月亮酒店,經酒店登記後,乘着電梯一路上行,循着門牌號按響了沈霏微的門鈴。
門裏的人還在睡。
沈霏微在Y國的前些年作息紊亂,把身體折騰得半壞,喝起酒倒不會一杯就倒,但在當天會昏昏沉沉,第二日直接加重至頭痛欲裂。
就算前一天僅是一杯入腹。
鈴聲還在響,間隔時而長,時而短。
倒是不急促,但落在頭痛者耳邊,只要是個響,都不免煩人。
沈霏微睜眼時,還不太清楚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夢外,過會才腦袋脹痛地坐起身,拉緊睡袍往門邊走。
那按鈴一聽就不是酒店員工,更何況,她根本沒有預約服務。
即使如此,她也不擔心門外會是心懷不軌的不速之客。
畢竟就算她離開春崗已有六年多,手腳功夫也不曾交還給雲婷和舒以情一幹人等。
再說,走廊上的監控應該還算健全。
好在不必等到開門,在低頭看向貓眼的一刻,沈霏微的顧慮就打消了。
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愣了兩秒才開門。
門堪堪打開,費茕聲便擁上前,驚得沈霏微往後一個趔趄。
“你來幹什麽。”
沈霏微越發頭痛。
“我來喊你一聲姐姐。”費茕聲暗含深意,這和她平常的調性全然不符。
後兩個字,差點将沈霏微喊回到六年前的春崗。◆
在那一次分別後,再沒有人這麽喊過她。
簡簡單單的疊字發音,反複激起重逢的餘味。
那點後勁,比酒還要足。
沈霏微一個激靈,一顆心因為當年的陰差陽錯而遽然一滞,随即又怡悅顫動。
十一啊。
年幼時,她讓十一默數星星,如今她默念對方鮮為人知的那個名字。
沈霏微的神色變化莫測,慢騰騰将費茕聲的肩頭推遠,轉身說:“別這麽喊,少攀親。”
“大小姐喊膩了,換聲姐姐也是一樣。”費茕聲噙笑,分明是戲弄人。
沈霏微扭頭睨了過去,淩亂的頭發垂在臉側,使得整張臉只餘下小小一塊,尤其她皺眉冷臉,乍一眼有點瘆人。
費茕聲恢複如常,轉而揶揄:“我是比你大幾歲,把你輩分喊高了,可是占着便宜的,明明是你。”
沈霏微一頓,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
在此以前,她還從不知道,姐姐二字正如她特地保留的特權,不是人人都能享有。
“還不是攀親?什麽事值得你特地過來膈應我。”
“這麽喊就是膈應了?”費茕聲不答反問。
沈霏微停頓了很久沒動,久到身上快能積灰,才撥開散亂的頭發,晃晃悠悠往沙發上坐。
她半閉着眼昏昏欲睡地開口:“以前我是有一個妹妹。”
說完,她清醒了些許,“跟你說這個幹什麽。”
“是嗎。”費茕聲不解,“你家不是就你一個麽,你哪來的妹妹,以前從沒聽你說起過。”
費沈兩家很久以前是世交,這也是費茕聲主動與沈霏微結識的其中一個原因。
只是後來沈家沒落,費家又已到外發展,兩邊便極少還會見面,費茕聲再次聽到沈家消息時,才知曾經的世交已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要不是沈霏微出國前夕恢複了原名,費茕聲根本認不出,那是曾與她嬉戲打鬧過幾日的幼年玩伴。
“說都說了,要不趁酒精沒代謝完,多說幾句。”費茕聲意有所指。
沈霏微睜眼注視費茕聲,想到昨夜種種,避重就輕地說:“是有過幾年妹妹。”
“只是有過幾年?”
“後來我察覺到,她不是那麽想當妹妹了。”沈霏微垂眼,輕撥沙發毯上的翠綠流蘇。
當年十一生日,她刻意用裝睡掩蓋缱绻,如今卻已能坦然道破。
但費茕聲不是十一,留意不到沈霏微眼中流轉的惦念,只是很粗淺地做了這道理解題,“絕交?那個年紀倒是挺好理解。”
沈霏微不出聲澄清,就任費茕聲錯認。
費茕聲坐到沈霏微邊上,一邊從口袋裏,拿出一袋從老家帶來的醒酒藥劑,接着問:“後來呢。”
“後來她出國了。”沈霏微接了藥,捏住藥袋一角晃出簌簌聲,鼻音略重地說:“幫我泡。”
費茕聲找來水壺燒水,“再後來呢。”
沈霏微仰靠在沙發上,搖頭說:“後來沒了。”
“就這?”費茕聲權當對方是酒後亂了心神,随口說笑,還說了個沒頭沒尾。
沈霏微頭疼得微微眯眼,看着費茕聲在遠處給她沖泡藥劑,指使道:
“用熱水化一化就好,等會勻點涼水進去,我怕燙。”
費茕聲照做,給沈霏微端到面前。
沈霏微抿了丁點,用唇嘗試溫度,随後才低頭徐徐喝完。
費茕聲不得不承認,沈霏微這沾了零星酡色,卻依舊清醒的樣子格外好看。
要不是她很明确地将對方劃定在朋友界限之內,多半老早就動過心了。
“溫度還行。”沈霏微予以評價。
費茕聲歪身打量對方,假意信了那個故事,“後來就沒聯系了麽,連姐姐都不讓別的人喊了?”
“嗯。”沈霏微喝了藥,大約是心理作用,才剛咽下去不久,便覺得頭痛已有所緩解。
費茕聲哪見過沈霏微這副模樣,心下稱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受了情傷。”
沈霏微睨過去,嘲上一句:“你還挺懂,你受過情傷麽。”
費茕聲欲言又止,露出些許赧色。
別說受情傷了,她如今根本就沒追到人,如果能成,這是初戀。
費茕聲無意再繼續這個回旋镖一樣的話題,也不想去糾結對方宿醉後的些許失态。
她說起正事:“剪彩的邀請函我親自交到談惜歸手上了,但她沒給答複。”
沈霏微自己按了幾下眉心,“但也沒明确拒絕,是不是。”
費茕聲收回手,神色不愉地說:“你說談惜歸是幾個意思,才接了我的邀請函,轉頭就出海了。”
如果對方不是談惜歸,沈霏微會不假思索地說,所謂出海,只是回絕的話術。
但偏偏那個人是談惜歸。
沈霏微漫不經心地想起,昨夜那一場驚心動魄的交鋒,于是垂着眼輕輕地笑了。
她有理由懷疑,這是獵手看似随心,其實刻意的暗示。
“笑什麽。”費茕聲詫異。
“你去問問,談惜歸準備在哪個港口回來,具體幾號幾時回來,和她同行的有幾個人,分別是誰。”沈霏微徐徐開口,停頓片刻又說:“借我輛車。”
雖說費茕聲不能直接聯系到談惜歸,但在半天內,她就讓助手将沈霏微要的那些信息,明明白白地送了過去。
沈霏微很清楚,要想改變一段相對守恒的關系,就得天平的其中一方先行破除規則。
她先開了那個頭,就不能怪談惜歸追加砝碼。
當然,她也能選擇繼續追加。
于是在次日的傍晚時分,沈霏微也包下船只,當作福利邀員工一同出游。
衆人欣然登船,玩得不亦樂乎,獨獨沈霏微在船上時,幾乎什麽也沒做。
沈霏微不踏進泳池,不聽音樂劇,不打高爾夫,不看電影,更不怎麽吃喝。
她只光是輕裝躺在遮陽傘下,用食指抹開從泳池濺過來的水,如若有人上前邀她玩樂,她便擺手說自己要睡。
就連費茕聲也不明白沈霏微的用意是什麽,但在歸岸當天,途中竟有另一艘郵輪同行駛向岸口。
對方顯然也是私人行程,否則時間不會如此緊湊。
兩艘船相繼抵達,乘客有序登岸。
在安排完員工上車離開的時候,費茕聲遠遠地看到了談惜歸。
談惜歸和一行打着黑傘的人徐徐走向停車場,她在人群中尤為醒目。
大概還有事務未商榷完成,跟在談惜歸身邊的人還在态度誠懇地說着話,一張嘴開合不停。
談惜歸只是模樣看着冷淡凜冽,其實并非殺氣騰騰的那一挂,在身邊人說話時,她能溫和地予以回應,不會予人疏遠且高不可攀的錯覺,又不會熟稔到令人忘乎所以。
她将那個度把控在最佳點數上,像藏鋒的刃。
是藏鋒,而不是無鋒。
這樣的人才最是危險,偏偏又最具吸引力,她有着貨真價實的神秘感,能引人有心窺探。
這一刻,費茕聲終于明白沈霏微的用意,原來是想借機遇見。
她随即四處張望着想要找人,卻始終見不到沈霏微的影子。
此時沈霏微已在停車場中,她從費茕聲那借來的車,正停在一輛通體黑亮的龐然大物前。
在臨海之地,那輛車像是從深海裏爬出來的猙獰怪物,神秘而尊貴。
海上氣溫較為溫和,在上岸後,沈霏微還保持着單薄的穿着,卻根本不瑟縮。
她只是睨了邊上一眼,便不輕不重地踢上費茕聲那輛藍色跑車的車輪,環臂不發一言。
談惜歸在衆人簇擁下走來時,恰好看見沈霏微踢了車輪一下。
當年在枕邊蜿蜒着,如藕絲般盤在她頸側的頭發,如今已變得又長又直,被大風一吹,便無拘無束地揚起,好看得很像水墨。
沈霏微身側的車門敞着,卻不上車,車也沒見啓動,顯然是碰到了難題。
談惜歸神色平靜地止步,跟在她身邊的一衆人不明所以。
有人循着談惜歸的目光看了過去,笑問:“是小談總的哪一位朋友。”
“朋友?”談惜歸只是單純地重複這兩個字,從中咀嚼出了些許生硬疏遠的意味。
朋友這個稱呼太生疏,盡管她和沈霏微的确闊別了六年之久。
通過車旁的後視鏡,沈霏微不出意外地見到了談惜歸,她狀似後知後覺,過一陣才側身将目光投過去。
在對視的數秒內,談惜歸眼裏同樣不見怔愣,沒有對對方的忽然出現感到絲毫驚異,似乎早有預料。
沈霏微關上身側車門,意味不明地笑笑,她未曾露出丁點窘相,慢聲說:“費茕聲耍我呢,借我一輛壞車。”
其實車壞不壞,壞的話,又該是如何壞的,只有借方知曉。
談惜歸沒說話。
如果這算試探,沈霏微想,那她正是在試探,對方在這六年間所有的未知。
“挺巧。”
“好巧,你也去海上了。”談惜歸終于開口。
這場相遇,或許是單方致力,也或許是雙方合謀。
但看在旁人眼裏,不過是湊巧而已,所以談惜歸的話算是無懈可擊。
沈霏微靠在車上微微颔首,“鎏聽後幾天不是要剪彩了麽,趁現在空閑,帶大家出海玩了一圈。”
“我也剛從海上回來。”談惜歸向身旁人伸手,要來車鑰匙,很順理成章地問:“我送你回去?”
沈霏微沒有立即答複,效仿對方此前用在費茕聲身上的招式。
談惜歸身後有兩人,大概原定是要同車離開的,聞言微露怔色。
有人讷讷:“小談總,我們剛才還有個細節點沒談好不是?”
談惜歸轉身說:“只能勞煩你明天到雅談一趟,我和你當面細說。”
沈霏微笑了一下,很淺淡,不會引人起疑。
她原來只是想給春天一個解釋,經對方一再加碼,她突然很想知道——
六年後,十一當年親自交予她的主動權還餘有多少,優先權又還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