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這次艾普麗晚宴的東家正是費茕聲, 費茕聲為此籌備了很久,曾與沈霏微商讨過多套方案。
沈霏微作為晚宴的真正策劃人, 又是公司的二把手,不去其實挺不合适。
說起來,費茕聲是典型的創業體驗生活,費家家大業大她不繼承,偏要到Y國創設自己的品牌。
而将公司總部轉至這邊,确切來說,是她嘗試擴大市場的第一步。
沈霏微便是在Y國得幸與費茕聲熟識的, 兩人的情誼, 脫不開費茕聲起初時單方面的拉攏迎合。
倒不是沈霏微故作傲慢,只是春崗的結束, 沒能将烙在她身上的習慣也一并帶走,她慣常對人防備。
不着痕跡地,風輕雲淡地防備着。
那時費茕聲便已是自來熟的性子, 極容易和人打成一片, 在經沈霏微小施援手後, 當即上前攀談。
才聊兩句,她就不由得發出相見恨晚的感慨,硬生生打亂了沈霏微提防的步調。
當天要不是沈霏微教她牌桌上的規則,又在旁指點了幾下,她怕是早就輸得汗流浃背了。
費茕聲如何也想不到, 這被不少大公司競相誠邀, 還被人當成性子傲慢的高材生, 竟大俗大雅兩不落, 給得出極完美的品牌戰略方案,也能在牌桌上和衆人游刃有餘地對峙。
沈霏微似乎永遠知道別人接下來會出什麽牌, 也知道如何在不損傷同桌利益的情況下,為自己争得最大好處。
所以旁人至多說她傲,心底下壓根讨厭不起來。
而這麽個人,竟然空無背景,卻又能在豪奢繁華處從容走過,實屬難得。
她不當任何人的陪襯,自有一番能令衆人心悅誠服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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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到沈霏微的這一面,費茕聲又怎甘心只和對方當那只有一面之緣的朋友。
後來的一段日子裏,費茕聲天天約着沈霏微出行,靠日複一複刷臉,終于和對方換到真心。
費茕聲偶爾還會拉沈霏微打牌,雖然她自己牌打得稀爛,但她就愛看沈霏微打,也不怕連輸。
都說牌桌看人心,這話說得不錯,費茕聲和沈霏微打過的牌局越多,就越篤定,自己一定要拉沈霏微入夥。
令人詫異的是,沈霏微還答應了。〓
“不是別人給的不夠多。”沈霏微解釋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在別人那裏,我未必能拿到和在你這一樣好的待遇,不論是顯性/福利,還是隐形待遇。”
費茕聲那時已經和沈霏微混熟了,對于對方“雞頭”的描述,實在是生氣不起來,也明白剛起步的自己,夠不着旁人一根鳳羽。
好在如費茕聲所願,也和沈霏微許諾的那樣,如今要摘鳳羽,已并非難事。
此時窗外天色已暗。
沈霏微坐起身時,還有種不知自己身在哪國的茫然感,緊接着才想起,剛才費茕聲在電話裏說的事。
是在一周之前,晚宴邀請函便發到了當地所有名流的手上,衆人看在費家的面子,或多或少都會應邀參加。
今晚的宴席,沈霏微于情于理都拒絕不了,這是她落地後,最合适的露面場合。
于情……
她相信關注這場晚宴的人會有很多,雅談集團也許就是其中之一。
沈霏微自認心思叵測,在這種時候,竟狡猾刁鑽地浮現出一個念頭——
不論談知韶等人在不在關注者行列,只要這個宴席在名流圈子裏傳得夠廣,她總有機會,猝不及防地從十一心上掠過。
這一刻,她再無法否認,當年的酸澀苦楚不過是一時幹涸的泉眼,十一予她的影響,其實歷久彌新。
但不忍氣吞聲、不拖泥帶水,是雲婷、舒以情教給她和十一共同的生存法則,尤其她前幾年還有些心浮氣盛。
以至于在過去時日,她從未想過要向報複者低頭,盡管是她有錯在先。
是她先不容十一做回頭的旅客。
頭幾年裏,雲婷偶爾還會打來電話,問沈霏微,和十一還有沒有聯系。
沈霏微借之斷定,雲婷大概通過談知韶,聯系到了十一。
但後來麽,雲婷逐漸就不問了,畢竟被問及的人從不會正面回答。
沈霏微要麽說“你先猜着”,要麽說“我都沒好奇你們兩口子的事”。
雲婷是懂的,她就算再覺得可惜,也無意和這個稀泥,只說:“都挺好,各有各的前程,各有各的階段。”
沈霏微和十一的默契,在這件事上,更是顯露得無與倫比。
誰都不願讓旁人介入,都秉持着尊重和公平原則,不再在彼此的心頭上掀起風暴。
但這次,沈霏微私自改了主意,這次的艾普麗晚宴,她必須到場。
只是沈霏微初到A國,連固定居所都還沒物色好,更別提代步車了,她要想從範倫娜月亮酒店到艾普麗,還得多花一點時間。
這次她無疑是忙昏頭了,若非費茕聲提醒,她大概能斷斷續續睡足兩天,根本想不起宴會的事。
也正是為了好眠,她才不假思索地訂下郊區酒店的房間。
費茕聲那邊抽不開身,她本來想叫人到酒店直接将沈霏微接過去,但沈霏微拒絕了。
沈霏微在電話裏說:“我下樓打個車還更快些,你派車過來的這點時間,我怕是已經到了。”
“行,那你快點,不
瞞你說,談知韶的助理剛剛回了消息,說談家會出席!”費茕聲差點破音。
沈霏微怔住。
“你也知道,談知韶雖然為人溫和,但在正事上從來都不是好說話的,且不說還差了輩,我現在愁着呢。”費茕聲振奮不已。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沈霏微原先已經默認談知韶不會到場。
這些年,沈霏微其實常常關注談家的消息,想借此了解十一如今的狀況。
只是談知韶把十一保護得太嚴密,不曾讓十一在媒體前露面。
沈霏微根本了解不到十一的近況,只知道十一現在的名字叫……
談惜歸。
很好的名字,十一顯然有被談家好好珍惜。
“你不會又睡着了吧?”費茕聲在那邊叫嚷,聲音聽起來有點崩潰,“求求你了大小姐,別睡了。”
大小姐這個稱謂,已經被熟或不熟的人喊了不下三年。
某些不了解前因後果的,習慣性地将和身份不匹配的稱呼,當成耍架子後的污名。只有明白個中緣由者,才清楚這三個字與沈霏微有多般配。
自信從容者多,但實力佼佼者少之又少。
真情實意喊一聲大小姐,就得在對方翹尾巴的時候,在後邊心甘情願地幫着擡。
費茕聲自然心服口服。
沈霏微回答沒有,她窸窸窣窣掀開被子,看一眼時間說:“三十分鐘後到,距你正常開場還能有近一個小時,完全來得及。”
費茕聲終于笑了,“那挂了,不耽誤你時間。”
沈霏微收拾得很快,當年在春崗雖然擅長賴床,但比之別人,手腳已經算麻利得不得了。
有次費茕聲和沈霏微同行出游,費茕聲人還沒清醒,沈霏微已經收拾好了。
費茕聲大為震撼,驚呼:“你是特種兵出身嗎,你身上還有什麽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大驚小怪。”沈霏微穿戴得體地坐在桌邊,在給頭發抹護發精油。
可是範倫娜月亮酒店真的太偏了,雖說是在郊區,風景和空氣都是一等一的好。
下樓後,沈霏微才發現,這裏比她想象中的更難叫到車,後面還是托了酒店的服務員,她才勉強能在預想時間內到達艾普麗。
沈霏微本心是想早點到的,如果談知韶真的會到場的話。
她有種詭異的緊張感,明明她最想見的人也不是談知韶,卻想在六年後的再一次見面中,給對方留下一個不同于從前的完美印象。
此時距開始還有一些時間,沈霏微踏入宴廳,立刻給費茕聲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到了。
費茕聲從樓上下來,拉起沈霏微的手,轉而把經理和助手通通招過來,把調整過後的安排大致說了一遍。
沈霏微邊整理頭發,邊認真傾聽,最後出聲修改了其中幾個細節。
不改其實也無傷大雅,但宴席既然辦了,那就做到最好。
費茕聲壓着聲說:“等會談知韶要是到場,你記得幫我上去開個話匣子,我怕生,你起個頭,我再見機加入。”
怕生這兩個字,連半個筆畫都跟費茕聲搭不上邊。
沈霏微笑罵:“好一個怕生,你最好現在立刻找條縫藏起來。”
“你先說好不好。”費茕聲目光灼灼。
沈霏微停頓了很久,是費茕聲從未見識過的久。
因為那不是別人,那是談知韶。
費茕聲氣息都要停滞了,卻忍不住調侃:“我還沒見過你怯場,不過談知韶三個字,威懾力确實夠大。”
“怯場?”沈霏微輕輕哧笑,“我沒有,你就等着吧。”
費茕聲挑眉:“在等了。”
沈霏微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得意起來,嘴角揚起的弧度壓都壓不住,一雙眼笑得彎彎的,更加像翹尾巴的狐貍了。
未幾,應邀的賓客紛紛到場。
費茕聲在場中徐徐走動,沈霏微說得少,至多幫着周旋幾句。
在這裏,沈霏微是精妙絕倫的控場高手,永遠能讓氣氛保持在費茕聲需要的那個度上。
不多不少,不喧鬧,亦不會沉寂到叫人尴尬。
席位逐漸坐滿,但費茕聲留給談知韶的那一個位置還空着。
有人笑呵着說:“費老板厲害,初到這邊,就已經能邀到談知韶了。”
衆人相視一眼,心思不一,畢竟談知韶還沒有到場,誰也不知道這話是奉承還是挖苦。
沈霏微淡笑說:“能得到談總的回電,已經是我們的榮幸,你說是不是。”
誰說不是,畢竟在場的多數人,都在談知韶那撞過釘子,極少有人還能接到談知韶的答複。
當即嘩然一片,宴廳裏其樂融融。
又是一通獻酬交錯,有事說事,有笑說笑。桌上轉眼已是杯盤狼藉,再無人提及談知韶的名字。
費茕聲只覺得有點可惜,并不會責怪談知韶言而無信,正如沈霏微所言,能得到談知韶的一個回電,她就已經掙足面子。
此刻談知韶如果真來,費茕聲也不怕招待不周,畢竟沈霏微考慮周到,早早就在頂樓的銀河廳裏留了一桌。
水晶燈下舞者婆娑而動,琴手的琴弓下流淌出袅袅之音,在場衆人陶醉其中,已是目酣神醉。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由經理親自迎了進來,光是跟在後面的服務員就有七八個,禮節能稱上乘。
衆人看過去,其中有賓客認出來人,愣愣地說:“這可比談知韶親自來更有排面。”
沈霏微連近在耳畔的話都聽不清了。
來客身姿颀秀,眉眼昳麗,氣質卻很沉,像夜間的海,有能将人無聲吞噬的能力,也好比槍管般神秘而危險的黑鑽石。
是談惜歸。
沈霏微的目光在一瞬間定住,好在同時望過去的人有很多,使得她的注視不算冒昧。
分別的年間,她偶爾會在心裏,給十一構建一個新的輪廓,這個輪廓會比分別日的十一更高一些,四肢修長,不孱弱,或許還留有鍛煉過的痕跡,漂漂亮亮的。
輪廓構建完成,她才會去設想臉面。
十一的眉眼一定已經長開,或許會比在春崗時更為大氣,也會顯得更加淩厲。
但不論設想多少次,都不如見上一面。
本人終歸和她暗暗構建的有些出入,談惜歸的氣質是很沉,卻遠不及她心想的那麽冷漠。
談惜歸應該和從前一樣,還是沉默而得體的,她的鋒芒依舊藏得很好,只是在春崗時有稚氣作掩,會顯得更加無害,也更加木讷。
是十一。
沈霏微驀然收回目光,原先盤算過的一整套想法全被打亂,她沒辦法用招待談知韶的那一套來接待十一。
六年的空白期,當年未曾言明的情感,早就變作細沙沉降海底。
如今乍一碰面,她尚不知道如何自處,又如何知道,該怎麽對待十一。
可是談惜歸怎麽還留着那幹脆利落的一刀切呢,只是比以前切得更短一些,發梢挨不到肩,也沒有劉海了。
那清淩淩的眼波再不受遮掩。
在談惜歸将目光掃近的時候,沈霏微不假思索地迎上雙目,卻發現,對方的視線并未在她身上停留。
沈霏微其實早有意料,她舍棄在前,所以後面不論十一再如何伺機“報複”,都無可厚非。
可是十一的出現,真的只是碰巧麽。
保留和當年一樣的發型,也真的只是習慣麽。
沈霏微不是那麽脆弱、敏[gǎn]又多疑的人,她只是習慣性地列舉出所有可能性。
她不動聲色地放下餐具,不再多想,她不願和十一假裝客氣,便推推費茕聲的手臂,讓費茕聲自己過去。
費茕聲本是想把談惜歸請到樓上的,未料,談惜歸竟願意坐在這一桌的殘羹冷炙前,好似格外好說話。
遠處提琴手和舞者下場換班,換了鋼琴師上臺。
不少人上前跟談惜歸交談,酒或果汁先敬上,無所謂對方喝或不喝。
圈中人都知道,談知韶有多重視這位失而複得的小輩。
去年談惜歸才剛畢業,談知韶便已将大小項目全權交予對方。
只是談惜歸比談知韶更甚,鮮少在衆人面前露面,每每有人問起,都說是忙于事務,無暇分心,這也使得她越發神秘。
圍繞在對方身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沈霏微眼看着宴席已至後半場,此時離場已不算失禮,便和費茕聲說,自己先走了。
離開後,沈霏微與自己進行了一場勝算不大的豪賭,就賭十一是不是真的認不出她,亦或只是将她視作空氣。
如果兩人之間還存在些許未被抹殺的默契,她相信過後不久,對方一定也會離開宴廳。
從向董事會提議遷移總部起,她便順勢謀劃着靠近,為給彼此消亡的春天,一句完整的解釋。
賭注是她的一顆心。
但是沒有等到,沈霏微自嘲地笑了笑,她輸得一塌糊塗,心也緩慢沉沒。
沈霏微在外面等了數分鐘,心想或許對方正忙于應付那些上前攀談的人,便沿着長街徐徐往前走,正好消消食。
塔莎大街不在鬧市,來往的人原本就不多,尤其此時已至夜深,更是望不見人影。
路上隐隐聽見哭聲,似乎還有人在低聲威脅。
沈霏微特地迎着聲音拐進巷子,看到有人正拿着刀威脅一個背着琴盒的女孩子掏錢。
女孩子相貌熟悉,是剛才宴廳裏拉琴的那個。
“在幹什麽。”沈霏微歪着頭沒什麽表情地問。
劫匪扭頭,看出沈霏微一身衣着昂貴,當即換了目标。
女孩子不敢說話,在劫匪身後戰巍巍地沖沈霏微搖頭,看口型似乎想讓沈霏微快跑。
沈霏微輕快地笑了,不緊不慢地把身上大衣脫到廢棄紙箱上,露出高領露肩的毛線裙。
劫匪愣住,随之揮刀向前,不料竟被硬生生擒住手腕,随着手腕一扭,五指當即痛到發麻,匕首當啷落地。
沈霏微屈膝頂至劫匪腹部,她不屑于借助刀具,拳拳痛擊在劫匪面龐,在對方想躬身撿刀的時候,一腳将那柄刀踢飛到五米開外。
最後劫匪趔趔趄趄着逃跑,喊都不敢大喊。
沈霏微甩甩腕子,一邊揉搓手指,睨着那背琴的女孩問:“傷着沒有?”
女孩怔怔搖頭,小聲說:“沒有,但是他剛才推我一下,琴撞着了。”
“拿出來讓我看看。”沈霏微安閑自在地坐在那不算肮髒,卻積了灰塵的紙箱上,兩條腿上下撘着,慢騰騰晃上一下。
女孩從善如流地取出琴,捧着遞到沈霏微面前,委屈得已經在吸起鼻子。
琴是好琴,看起來并
未磕壞。
“琴弓呢。”沈霏微下巴微擡。
女孩再次遞上。
狹窄的巷子裏傳出琴聲,不同于在琴主人手裏時的悠揚婉轉。
它過于急促激昂,好像正上演着一場追逐戰。
沈霏微半阖着眼,看見遠處有一道影子被街燈拉了很長,那模糊影子,近乎碰上她輕點在地的鞋尖。
有人在巷子外很短暫地停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