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下雪了。
這一季的雪從沈霏微心扉中蕩出, 落在她的發頂和肩上。
她看不到談惜歸的神色了,她其實很想看, 但捂在對方雙眼上的手還是不見松,她希望在這一刻,掌心沒有被濡濕的可能。
當年默契到仿佛共用一顆心,此時,那隔了血肉的心髒,似乎又能串聯着躍動。
她看着談惜歸張合的唇,聽着從這張唇中溢出來的個個略帶顫悸的字音, 也跟着陷入恐懼。
她也因此而怕。
掌心忽然一癢, 約莫是談惜歸眨了下眼。
就在剛才,她的周身血液, 因為那一句告白和承諾而沸騰澎湃,此時又因為眼睫在掌心掃過,而漸漸陷入頓滞。
她本意不是想讓談惜歸難過。
良久, 她試探般, 很慢地放下手, 讓對方剛才還泛着紅的眼緩緩露出。
緩慢的撤離,予了談惜歸修整的時間。
可談惜歸根本沒有收束情緒的意思,淵下的饕餮受到鼓舞,又如何還肯退回暗處。
那一雙眸仍是濕潤的,深深的執拗從中流淌而出。
談惜歸像隼一樣, 直勾勾看着沈霏微, 久久沒有眨眼, 神色是那麽鋒銳而陰冷, 似乎只要對面人反悔,她的喙便會不遺餘力地啄上前。
這讓談惜歸看起來, 像一個惡念滿懷的苦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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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年累月的壓抑中,她徐徐向前,心裏的思緒也越來越重,近乎約束不住自己。
但沈霏微可以。
沈霏微終究還是說出了那句話,她把下巴撘在談惜歸肩上,對着對方的左耳,笑時将淩亂的氣息呼向前,說:“真哭了?”
談惜歸沒有哭,她築造的堤壩攔截了所有。
沈霏微又說:“你拒絕的時候,我也怕得要死。”
談惜歸微微抿唇。
“再兇一個給我看看?”沈霏微擡手摸摸談惜歸的頭發,碰到雪花留下的涼意。
在此前那些有來有回的試探中,沈霏微确信,她和十一在一起是遲早的事。
大概自然而然的,平心靜氣的,兩顆心就徹底相連,但是想要斬斷,就必得動鐮,見血見肉。
沒想到,現實和預想中的出入極大。
她過于武斷,自信到罔顧其它,她看輕了自己,也低看了談惜歸。
“對不起。”談惜歸動唇,斂下目光,眼睫蔭翳住了那些晦澀不善的情緒。
她有一點點過激。
沈霏微的心亦是大起大落,如同劫後餘生,卻不如劫後那般疲頓。
她像被煽惑,成了在大浪裏淘金的人,她想把談惜歸所有的喜怒都淘出來。
“為什麽要道歉?”沈霏微擡頭退開一步,轉而摸向談惜歸的下巴。
談惜歸沉默了,思索着自己該從哪裏開始供述罪狀。
雪越下越大,原來是星塵墜落,如今是大片鵝毛,遮天蓋地。
“不是全心全意愛我嗎,遮遮掩掩也算全心嗎。”沈霏微湊得很近,故意令氣息混淆。
她不是縱容,而是圖謀,她想要一個完完整整的談惜歸。
所以,她催驅對方赴向愛,是要奮不顧身、傾盡所有地赴向愛。
“十一,在我這裏你可以無條件任性,你不用忍耐,不用裝乖。”沈霏微像在誘哄,說話聲又慢又輕。
她成了一個時間控制者,僅憑一句話回溯到從前,和當年裝作乖巧呆鈍的少女對話。
談惜歸的眸色越來越沉,露出些許古怪的偏執。
沈霏微徑自将手插到談惜歸的口袋中,抓住對方那只還攥着耳釘的手。
她知道談惜歸不會抗拒,她仗着對方的優待肆意妄為,同時,她也給予特權。
不得已,談惜歸松開耳釘,接着手便被沈霏微拉了出來。
手心疼得有點麻木,大概還是通紅着的。
談惜歸不想被看到,所以手握成拳,可惜藏不住,在下一秒,沈霏微就把她的手指根根掰直了。
沈霏微很慢地揉了一下對方的掌心,眼彎彎地說:“十一,你要補全你的承諾。”
話音方落,談惜歸便看到沈霏微伸出一根尾指,與她尾指相交,做出了拉鈎承諾的姿态。
雪花紛紛揚揚,像在立一個至誠至純,不可違逆怠慢的潔白之誓。
勾住尾指後,沈霏微很用力地與談惜歸拇指相摁。
現在做出伏擊姿态的,已不是隼,而是她。
沈霏微很認真地說:“十一你說,你會無條件袒露本心,你在我面前,是完完整整的,喜怒不忌的自己,你愛我,也愛自己。”
談惜歸抿着唇,死死緊咬牙關,卻不是因為抗拒複述。
在她的一滴淚近要劃過眼際時,沈霏微吻了上去。
壓感柔軟而溫熱,猝不及防地掠走了那還未來得及傾巢的淚滴。
積聚成山的思緒,果然還是轟然垮塌,此番引起的動蕩,足以摧毀兩人理智。
“別哭,十一別哭。”沈霏微退開一些,說完又吻上去安撫。
談惜歸緊閉的唇微微張開,艱難地說:“你不能這麽蠻橫的,你要我喜怒不忌,又不許我流淚。”
“喜怒可以,哭不行。”沈霏微笑了,側頰貼着談惜歸的臉,“臉會花的,我不能一直幫你吃眼淚。”
談惜歸的瞳仁還是跟以前一樣黑,如今含着古怪的偏執,便更像無底洞了。
“那我可以吃嗎。”
“嗯?”
“我可以嗎。”她執着地問。
沈霏微很縱容地說可以,但她心下有少許莫名,她是随随便便就會流淚的人嗎。
不是吧。
尾指還交着。
談惜歸仰頭看向飛滿雪花的天,風呼啦一聲将她的頭發全部刮向後,露出一張洇了紅的臉。
她平靜而偏執,冷淡而熱烈,矛盾雙方共存于一體。
這些,她都只給一個人看。
然後談惜歸看着黑夜中飄搖的雪,緩慢地複述了沈霏微剛才的話。
她很用心去記,一字不差。
沈霏微得償所願,點頭說好,“我對你也沒有限期。”
莊園裏面燈光明亮,有音樂傳出,似乎宴會還未結束。
“躲雪去嗎。”談惜歸問。
“只是躲雪?”沈霏微拉開車門。
“也可以不只是。”談惜歸徑自坐進駕駛座。
車開進莊園,裏面的宴會果然還沒有散,但主角已經離場許久。
在從主屋門前駛過時,沈霏微往半敞的門裏投了一眼,看見有人影一晃而過,可惜沒辨清是誰。
“我以為宴會早就結束了。”沈霏微靠着車窗往外望。
談惜歸朝屋門瞥去一眼,說:“開始得很晚。”
沈霏微懂了,生日宴不會無緣無故往後拖延,只因為想等的人還未到場。
她看向把控着方向盤的人,翹起嘴角,“今年怎麽想到要在莊園辦生日宴,以往也喜歡熱鬧嗎。”
“往年這個時候,莊園都很安靜。”談惜歸開進車庫。
沈霏微颔首追問:“那為什麽今年忽然想到要在這裏辦?”
談惜歸睨着後視鏡,緩慢将車停好,将檔位一拉,這才轉頭看向沈霏微,說:“原本想把你介紹給小姨和姥姥,以及別的人。”
沈霏微挨着椅背笑,頭發枕得很亂,“早就打過招呼了,我又不是不認識她們。”
“不一樣。”談惜歸拉開車門。
沈霏微如何會不懂,下車後跟着從外牆側邊的階梯上了樓,繞開了那些還沉浸在歌舞和美酒中的客人。
走到頂上時,談惜歸停在門外,花了很長時間整理思緒。她微微垂着頭,發梢下是小半截光潔的脖子,和本人一樣透着莫名的韌勁。
沈霏微擡手,食指勾住對方的後衣領,微微往後拉了一點,想将人拉到身前。
她看不到談惜歸的神情,想令談惜歸轉身。
談惜歸側過身,眼梢還是有點紅,明明面無表情,卻好像雨後的鳥,濕淋淋的,模樣很可憐。
“下次介紹吧。”沈霏微盤算時間,“找個周末,或者大家都空着的其它時間。”
談惜歸說好,唇角微微揚起點。
沈霏微注視着面前人,忽然将手臂撘了過去,撘到談惜歸肩上。
“親我吧。”
指令奏效了,談惜歸眼底掀起了暴風驟雨,但她那麽小心,她只是靠過去,氣息不清不楚地黏纏在沈霏微唇邊。
沈霏微搭在談惜歸雙肩上的手臂稍稍環起,腕子在對方後頸上輕蹭了一下。
這一定是鼓舞。
是吧。
談惜歸吮上那惦念了許久了唇珠,像品嘗一道不敢狼吞的佳肴,先一點點地舐出水痕,打上印記。
這的确是鼓舞,沈霏微虛眯着眼,唇齒微張,已做好了放縱對方攫奪的準備。
可談惜歸在她的唇珠上流連了很久,玩樂一般,卻又不像玩樂,她那麽認真,态度那麽珍惜。
沈霏微認定對方不會,她也不會,不過在相貼的一瞬,所有親昵的方式都變成了本能,她不留餘地覆向前。
她不單描摹輪廓,她比談惜歸品嘗得更加深入,更加徹底。
原來親吻是這種感覺麽,可以泯滅所有距離,會因為忘記呼吸而頭暈腦脹。
在這片刻的昏亂中,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們彼此。
沈霏微聽見她和談惜歸淩亂欲碎的氣息,她不是在榨取對方,而是在榨取自己,在周身綿軟着幾乎下沉之時,她終于将主導權交出,不再想費心費力。
冷風帶不走她的體溫,她身體裏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岩漿。
她要被熔化。
談惜歸環上沈霏微的腰,環得萬般小心,不知道她具體傷在哪裏。
轉身令沈霏微靠在門上時,談惜歸也沒有将手抽出,而是牢牢在後面墊着。
沈霏微半抵着門,覺察對方有退開的意思,便逐向前,在對方舌尖上輕輕咬了一記。
她反手探向後背,捏住談惜歸的手指,牽着那只手落在自己側腰上,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珠說:“十一,是這裏。”
門打開,兩人跌向那片孔雀藍。
沈霏微丢開外套,伏在絨被上,衣擺被拉起些許,露出一截微微下塌的後腰。
腰上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