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沈霏微頭也不回地走上樓,四面太暗,她趔趄多次,險些絆倒,連帶着被她牽在後的阮別愁,也走得跌跌撞撞。
身後倏然一亮,燈啪地亮起。
不知道是雲婷還是舒以情,在樓下按了燈鍵。
亮了光,沈霏微走得也就穩了。
她恍惚覺得,這一剎那正如下城一遭,不是她從暝晦處撞入柳暗花明的桃源,是桃源赴她而來。
忽然間,沈霏微的手被搖了兩下,她停下腳步,看向身後。
明暗之間,阮別愁明靜的眼好像洞徹一切。
“怎麽了呢。”沈霏微問。
她總是認為,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脆弱的,得有人在前邊牽着,才能過活。
不然就是離群後的幼雁,就算方向感再明确,終也是有心無力。
反正從上城過來的一路,她也是這麽牽着阮別愁走的,以後要是碰到事,她就勉勉強強多費點勁。
“別怕呀。”沈霏微不太會安慰人,唇齒間只能擠出幾個幹巴巴的字音,“我不是在前邊麽。”
阮別愁站在低一級的地方,得再往上邁兩個步子,才能和沈霏微齊高。她走上前,微微踮腳,湊到沈霏微耳邊,說:“姐姐,以後有我。”
“哦。”沈霏微沒當真,但是挺高興的,終于能像大人那樣,好像很欣慰地摸阮別愁的頭。
入手綿軟,都說物似其主,這頭發果然很襯阮別愁沉悶柔和的性子,輕易就會被人拿捏。
Advertisement
兩人輪流進了浴室,在阮別愁洗完後,沈霏微特地去查看了對方的側臉。
不得不說,宋雨澗做事雖不為雲婷和舒以情喜歡,但她給的藥膏着實有用。
不過也得虧阮別愁過敏不嚴重,否則哪好得了這麽快。
也就過去一天,紅腫幾乎消失,只剩下點狀似紅暈的痕跡。
阮別愁擡着下巴,跟小動物一樣,連吐息都放得格外輕。
“藥膏還要用嗎。”沈霏微松開手。
要用的話,還得去找雲婷拿。
阮別愁不應聲。
沈霏微側過身嘀咕:“之前說你沾不了眼淚,還以為是說着唬我的,只是想我多讓着你點。”
阮別愁既不承認,也不反駁,反正那些話也不是她說的。
“前半句是應驗了,後半句呢?”沈霏微冷不丁轉身,湊得很近打量阮別愁的眼睛。
很好看的眼睛,只是看不出情緒,好像童真缺失,顯得極不靈動。
什麽後半句。
阮別愁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不是說很容易哭嗎,什麽時候哭個看看,我也好提前給你準備紙巾,省得眼淚沾到臉。”沈霏微将這打趣般的話,說得好像充滿善意。
阮別愁哪能說哭就哭,和易哭的特性相比,她有時候甚至還太過冷心冷面了。
在情緒的表達上,她格外麻痹,仿佛感官失調。
“算了,你要是哭了,麻煩的還是我。”沈霏微直起身,去跟雲婷讨藥膏。
她剛洗好的頭發用毛巾包着,想等會再仔細點吹,沒包嚴實,有一绺從邊沿處掉了出來,很俏皮地打了個卷。
很不明顯的自然卷,在過去時有被好好打理,所以根本不毛躁。
雲婷和舒以情似乎在廚房裏聊事情,在沈霏微走近後,突然就噤了聲。
沈霏微停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硬着頭皮說:“婷姐,十一的藥膏在哪。”
“等會。”雲婷說。
兩分鐘後,雲婷端着奶鍋從裏面出來,邊說:“下午在路上買的鮮牛奶,給你們熱了喝,牛奶總不會過敏吧。”
沈霏微紅着臉搖頭,至今還是沒法坦白阮別愁的過敏原。
舒以情從櫥櫃裏拿出兩只杯子,很冷淡地洗淨擦幹。
雲婷把奶鍋放在隔熱墊上,轉身時摸了下頭,顯然忘記藥膏在哪了。她在櫃架上翻了一陣才找到,伸手時微微一頓,說:“吹幹頭發再出來,感冒了可不舒服。”
沈霏微點頭,伸手接了藥膏。
奶鍋傾斜,舒以情徐徐倒出牛奶。
水聲泠泠。
雲婷忽然說:“在這裏你不用太拘謹,可以更自在一點,撒嬌也行,任性也行。”
沈霏微有點手足無措,讪讪說:“我不撒嬌的。”
撒嬌明明是阮別愁的專長,她可不會。
“那就随心來。”雲婷看向小孩微敞的房門,“端進屋喝?”
“我拿進去。”沈霏微揣好藥膏,捧着兩杯熱牛奶進屋。
屋裏,阮別愁聽見她們在門外說話,已提早拿出電吹風,還把插頭也插上了。
沈霏微放下牛奶,沒立刻吹頭發,拿了藥膏就給麻煩精小心翼翼抹上,抹得很小心。
阮別愁手裏還拿着電吹風,卻不得不微微仰面。
她其實想就着這個距離給沈霏微吹頭發,但姿勢多少有點別扭,她打住了想法。
兩人的細心都不是刻意而為,每一個舉動都自然得好像她們生來就會。
她們閱歷有限,所思所想遠不如成年人那麽面面俱到。
這種細心,根本就是在長輩的愛護下,潛移默化學到的。
被用心愛過的人,其實更懂得要怎麽愛人。
只不同在,沈霏微是在溫室中被愛,阮別愁是在風雨中被愛。
抹好藥膏,沈霏微走去洗手,接着才坐到床頭吹頭發,在呼呼風聲裏說:“你喝牛奶呀,婷姐和十六給我們熱的。”
阮別愁便很小口地喝起牛奶,嘴邊沾了一圈奶漬,更像小動物了。
“明天早起吧。”沈霏微想了想又說。
阮別愁應了一聲,把杯沿也舔幹淨了。
吹完頭發,沈霏微抱着手機玩了一會,也不看別的,就光搜那天的事故新聞了。
很可惜,在別人眼裏,那好像真的只是一場事故。
“姐姐想回上城嗎。”阮別愁坐在沈霏微邊上。
沈霏微搖頭,“現在不想。”
如今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再說雲婷和舒以情也需要她,她已經沒那麽想回到上城了。
真要說心裏所想,其實她……
她很想像雲婷和舒以情那樣,像雲下的風,像風中的草,在這腐臰肮髒之地從容駐足,想肆意搖曳,自成春輝。
這正也是她在雲婷和舒以情身上看到的,她承認,她也向往。
只是她和阮別愁的向往,似乎有着本質的區別。
“那我也不想。”阮別愁走去刷牙,扭頭說:“姐姐,你的牛奶還沒喝。”
沈霏微邊看手機,邊端起杯子。
她沒有登陸以前的社交賬號,不想因為多餘的言行,給雲婷和舒以情增添麻煩。
“在喝了。”她說。
次日一早,天還未見熹微,沈霏微提前定好的鬧鈴就響了。
但鬧鈴是阮別愁劃掉的,小孩窸窸窣窣坐起身,在黑暗中觀察了好一陣,才輕推沈霏微的肩。
沈霏微沒起,而是翻了個身,用腳背去碰阮別愁的後腰,含糊地說:“你先去洗漱,我還要睡。”
十分鐘後,雲婷在外面敲門。
“起了麽。”
“起了。”沈霏微這才坐起來。
入學日來得很快,林曳果然像約定好的那樣,早早就把車停到樓下,就等沈霏微和阮別愁出來。
當天,雲婷和舒以情沒跟着去,學校的事情她們大都打點好了,沈霏微和阮別愁只需要按時到校露面。
雲婷送她們出門,單問一句:“記牢自己的名字了麽,家長是誰記得麽。”
沈霏微說記住了,轉身略微忐忑地坐上車,跟林曳打了聲招呼。
阮別愁跟着問好,坐得很規矩。
車動前,沈霏微不清楚林曳車技如何,就算坐在後排,也謹小慎微地系好安全帶,還不出聲地比劃一下,讓阮別愁跟着系上。
林曳回頭給她們遞奶糖,很親近地問:“困不困。”
沈霏微自然說不困,她天沒亮就出門跑了幾圈,回去後嫌身上出過汗,還急急忙忙沖了個澡,早折騰清醒了。
不過在去琴良橋的路上,她還是歪頭睡了一會,只因為林曳開車又穩又慢,将她的瞌睡蟲全勾到了明面上。
此程的目的不只是琴良橋,它延綿迢邈,通達未來。
“姐姐,到了。”阮別愁在她耳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