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和老人家同住屋檐下,裴讓的作息習慣甚至優于他備戰高考的階段,每天九點準時入睡,早上七點起床,七點半是早餐,十二點是午餐,下午五點半是晚餐。
早餐過後是陪老人家出門散步,溜達到九點鐘回家;回家以後來到書房沉浸式閱讀;午後是午睡時間,睡到兩點鐘起,又繼續開始閱讀。
晚飯後也有散步活動,不過和早晨不是同一條線路,睡前繼續閱讀,直到酒店熄燈。
飲食很清淡,多半是好入口的糊糊,老太太說年輕人牙口好,讓保姆給裴讓專門烘烤了法棍,裴讓在嘗試過後果斷決定還是跟着吃糊糊吧。
至于伯父和嚴叔,他倆只在奶奶家裏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找借口雙雙逃竄,留裴讓獨自一人承受奶奶枯燥古板的時間安排。
如果不是這邊和國內有時差,每天睡前裴讓可能都得給裴峥打電話吐槽,但當着老人家的面裴讓又不好抱怨,乖巧得像是沒脾氣一樣。
而打電話給裴峥,裴峥也只幸災樂禍,嘲笑了他一陣子後,一本正經道:“過兩天我就來接你了。”
裴讓也正等着這樣一句話。
*
在即将離開的前一晚,奶奶終于不要求他漫無目的地看書,而是示意他到二樓的露臺。
露臺上早早地備好桌椅,桌上亮着一盞圓燈。
裴讓攙扶老人家落座,自己則坐到另一張藤椅上,擡眼望去夜空晴朗,滿天的星子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顫動。
再稍稍別過眼,瞥見暖黃色的圓燈,和燈光映照下圓眼鏡的老太太不茍言笑的臉。
有這樣一瞬間,裴讓覺得她那嚴厲的皺紋都慈祥了些,像童話書裏面奶奶和外婆的形象。
“我看新聞說,今天晚上會有流星雨,不過得十點以後才能觀測到。”老太太慢條斯理地說,她沒有看裴讓,只是仰面看着星空,“我是一定要九點鐘入寝,你想看的話,可以等到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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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裴讓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謹慎地開口:“您是需要我幫您拍流星雨的照片麽?”
“哦,那倒不用,我對這些不感興趣。”老太太搖搖頭,“只是想着你們年輕人可能會喜歡。”
“陪我待在鄉下很無聊吧,除了陪我這老婆子散步就是陪我這老婆子看書,沒有網絡,沒有電腦,也沒有游戲機。”
“我本身也不打游戲。”裴讓趕忙解釋道,“看書也挺好的,您這邊的藏書我都很喜歡。”
實際上,老人家的藏書是各種語言的文學經典著作和地方民族志,裴讓翻翻找找,零星找了幾本用現代漢語寫成的小說,苦巴巴地一頁頁翻看,發現全是意識流,根本看不明白。
幾天下來,也就勉勉強強翻完了兩本。
但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沒必要跟長輩說。
“也是,除了你也沒誰能在這地方陪我這麽多天。”老太太說,“你姑姑和伯伯都躲着呢,一問就是有事,再問就是忙。”
“我……我覺得還好。”裴讓磕磕巴巴地答話,他不敢多說什麽,以免背刺了伯父和姑母。
“不用跟我說違心話,我也沒有強制你來看我的意思。”老人家慢悠悠說着,語氣裏帶了些笑意,“畢竟對于你來說,我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長輩,而對于我來說你也只是擁有我兒子血脈的陌生小朋友。”
“這次見面于你于我,都是一種勉強,但見到面我的心願也已經達成了。”
“我很高興能幫您達成願望。”裴讓愣愣地說,鼻子有些發酸。
他确定在暖黃色的燈光裏看見了老人的笑容,她轉過臉來看向他,眼角額頭的皺紋溫柔和藹。
“縱使以後不再見面,也要好好保重。”
“您也,您也一樣。”
*
裴讓沒有等到流星雨,他送奶奶離開露臺後,老老實實地在露臺坐到了十二點鐘。
期間保姆給他送過來毯子和熱酒,說夏天的夜晚和白天有相當的溫差,要注意保暖。
裴讓其實想喝熱茶,但人家給了酒,他也只能忙不疊雙手接過,連聲道了感謝。
他想給裴峥打個電話,問問裴峥什麽時候出發,但裴峥估計還有工作,而且他已經表示過很多次他的心焦,不差這一次。
多了可能會讓裴峥覺得煩。
另外這樣的靜夜,他想自己一個人待着。
高考成績會在六月二十四號公布,距離現在也不過一周的時間,可能在他們的旅途中,裴讓就能夠查到。
裴讓做好了正常發揮和失常發揮的準備,也為自己選定了不同分數段的學校,當然也可能超常發揮,不過超常發揮他便只有一個目标院校,那就是帝都的理工大學。
不管考到哪所大學,都選擇計算機或者人工智能方面的專業,到時候畢業努力進大廠工作,攢下一兩百萬就退休,去到一個三四線小城市買房,再找一份保安工作混吃等死。
他沒有結婚的打算,也沒有創業的計劃,可能會學着去投資,但守着這點本金就足夠他過完這普通的一生。
這樣普通的毫無志氣的一生裏,不會再有裴峥的位置。
*
裴讓覺得這樣很好。
哪怕他無比期待裴峥到來,但也無比清楚他和裴峥的關系無法長久。
他們倆大概算是炮.友?裴讓一本正經地思考起這個問題,畢竟他們不是正經情侶關系還摟摟抱抱。
可是都沒有正經地上過床,裴峥以他還未成年為由拒絕和他做到最後一步。
好在很快就要成年了。
既然和裴峥長久不了,那還不如做點什麽留下些痕跡。
如果能找機會再把裴峥給抽一頓就更好了。
裴讓無意識晃了晃厚瓷的酒杯,裏面是空的,他後知後覺自己已經把一整杯酒都灌進肚,難怪胃裏似火燒。
酒勁兒遲緩地上來,裴讓想自己不能再等流星,醉倒在露臺上面屬實丢人。
他着急忙慌地抱着毯子起身,被藤椅絆了一下,稍稍扶了扶桌子站定,風從他頸後拂過。
下意識地,他回過頭去,看見了徐徐掠過天際的流星。
他在這場獨自一人的流星雨裏許了個願望,奈何喝了酒頭昏腦脹,願望在心裏也就那麽掠過了,不見痕跡。
*
第二天,裴讓醒得很晚。
看到鬧鐘的時間差點從床上滾了下來:已經十點了!
奶奶她老人家估計都已經散完了步。
他慌裏忙張地穿衣洗漱,奪門而出奔向客廳,結果看見消失多日的伯父和嚴叔端坐于沙發,伯父向他揮手打招呼:“早啊,小讓,想跟我們去地中海附近逛逛嗎?”
“不是說我哥今天要來……”裴讓還沒完全睡醒,愣愣地眨巴眼。
“哦,你可以看看手機,你哥暫時有事耽擱了。”伯父解釋道,“你可以跟我們去玩兩天,到時候他再過來。”
說話間,裴讓已經打開手機的鎖屏,看到了一串未接電話,以及一段文字信息的解釋:“抱歉小讓,我這邊出了些狀況,大概再過幾天才到歐洲,具體的時間之後再通知你。”
裴峥沒有跟他解釋具體出了什麽事。
裴讓猛地看向伯父,沉聲問:“我哥他出了什麽事?”
語氣分外不客氣,伯父也只微微蹙眉,笑着正欲答複,被嚴叔捂住了嘴。
好在他是個喜歡多話的,奮力扒拉開嚴叔的機械手,飛快地戲谑回答:“林守一已經被找到,這兩天估計轉到了市裏的醫院。”
裴讓捏緊了手機,手背青筋暴起。
伯父完全反制住了嚴叔的手,繼續說道:“你跟我們去度假也不虧,我找的地方保證好吃好玩。”
“少說兩句吧你。”嚴叔開口制止。
他們這一通鬧騰,引來了在書房看書的老人家。
“吵死了。”老人家用拐杖擊打地面。
吓得伯父嚴叔瞬間從沙發上起身。
“我們這就走!”伯父說。
“這段時間麻煩您照顧小讓了。”嚴叔補充。
老太太的目光掃到裴讓臉上,“跟我過來,哭喪着臉幹什麽?”
裴讓勉強地勾了勾嘴角,跟上前去。
老太太領着他進了書房,期間沒有再回頭看他這不太好看的臉色,只是自顧自地在架子上翻找,也沒有喊保姆上前幫忙。
好一會兒,老太太從書本的後方抽.出來一只方形的盒子,她轉過身來仰面看着裴讓。
裴讓這才發覺老太太還不到自己肩膀高,拄着拐杖佝偻着腰。
“我不太清楚你們年輕人喜歡什麽,但你要走了,總得給你送個紀念品。”老太太還是用着那樣的說辭,裴讓一時也忘記了湧上心頭的苦澀,就愣愣地站着,聽老太太慢條斯理地說,“這裏面是一個鎮紙,平時看書寫作時可能會用到。”
裴讓雙手将盒子遞了過來,老太太說:“打開看看吧。”
他聽話地點一點頭,掀開了盒子,裏面端正安放着一只銀質的貓咪擺件,貓咪蜷縮着身子,眼睛是用藍寶石嵌好了的細細的兩點。
整體精致小巧,裴讓能看清楚貓咪身上纖細的毛發。
“謝謝,這鎮紙很漂亮。”裴讓由衷地說。
“喜歡就好。”老太太轉過了身,擡手似乎又要找書,“你回去還是跟你哥一起住?”
裴讓神情一黯,不确定地“嗯”了一聲。
“好好跟他相處。”老太太抽下一本磚頭後的書,“我們這些老骨頭走後,他就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裴讓點點頭:“我知道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