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Chapter7
【The fourth seven days.】
“最近古堡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兩天前的黃昏,
有幾個人類敲響了帕特裏克古堡的大門,
這真是稀奇,
他們聲稱沒有惡意,
只是在尋找一個可能誤入古堡的人類少女,
如果他們把腰間裝着銀子彈的手槍藏一藏的話,
也許古堡裏高貴的血族就信了。
*
戲劇性将人物的心理外化,
于是沖突在所難免,
哦,親愛的,這絕對是極具觀賞性的一幕,
因為五十年前人類和血族締結的和約規定,
雙方之間不可以發生公開透明性争鬥,
那麽,這場戲劇沖突就是一場和平沖突。
那可真是,相當精彩。”
***
帕特裏克古堡的宴會廳內,血族們已經陸續到場,他們穿着禮服,搖晃着盛着血液的高腳杯三三兩兩地閑聊着,談論着從羅曼維迦傳來的最新時訊,等待着夜幕降臨。
“嗨,夥計,你聞,新鮮的人類血液的味道。”
忽然有人出聲說。
“哦,我的老天,你再仔細聞聞,那令人作嘔的堪比化糞池的聖水的味道不會是我的幻覺吧。”
此話一次,宴會廳的血族們紛紛警惕起來。
“真是新鮮,到底是怎麽樣愚蠢的人類會帶着糞水來拜訪老朋友呢?”
“那必然是扔掉武器就不堪一擊的血獵了。”
“哈哈哈哈哈。”
宴會廳傳來嘲笑聲的同時,在古堡外的園林裏迷了幾個小時路的血獵終于站到帕特裏克古堡前敲響了古樸厚重的大門。
古堡的管家喬森征詢了帕特裏克公爵的同意,打開了古堡的大門。
門外站着五個穿着考究的男人,領頭的男人四十出頭的年紀,一臉泛黃的絡腮胡子,膀大腰圓,面相有些兇狠,一開口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把在場的外地血族聽的一愣。
“晚上好,先生,非常抱歉,打擾了各位的雅興,請問古堡的主人在嗎?”男人禮貌地寒暄說。
喬森彬彬有禮地一颔首,說:“稍等,先生,待我去詢問一下。”
男人點頭說:“有勞。”
古堡裏的血族們好奇地竊竊私語,不時有幾句針對性極強的嘲諷之語傳出,門外的五個男人充耳不聞,木樁似的站在外面,等待着喬森的回複。
不一會,古堡的主人帕特裏克公爵夫婦出現在衆人的視野,大廳裏的血族都停下手中的動作,向夫婦二人問好,喬森跟在他們的身後,一路走到古堡的大門前。
領頭的男人微微欠身,問:“請問先生和夫人是古堡的主人嗎?”
帕特裏克公爵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說:“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幾位是來應聘血仆的嗎?真不好意思,我們不收血獵。”
門外幾個男人的臉色頓時變了,有兩個甚至摸上了腰間的銀槍,這個動作被宴會廳裏的血族看在眼裏,幾乎是同一時刻,幾個血族猝然展開翅膀,飛到了半空中,對着門外的血獵露出了森森的獠牙。
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戰鬥一觸即發。
領頭的男人立馬出面維和,強扯出一抹笑容,說:“先生,這是一個誤會,我們絕非有意打擾,也絕無冒犯之意,請容許我為此行解釋一番,事情是這樣的,九天前,弗諾曼特小鎮上走失了一個女孩,有人看見她進了森林,但我們并沒有在森林裏找到任何關于女孩的蹤跡,我們擔心不懂事的女孩誤入了血族的領地,所以才冒昧前來找尋,希望能碰碰運氣。”
公爵夫人埃洛琳問:“是什麽樣的女孩呢?”
男人看向埃洛琳,點頭致意說:“是一個東方少女,夫人,她的相貌很好辨認,有一頭烏黑的長發和一雙黑色的眼睛,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
此話一出,古堡裏頓時鴉雀無聲,血族們心照不宣地噤了聲,面面相觑。
弗雷澤踱着步子走了過去,不懷好意地看着門口的男人笑着說:“哦,夥計,什麽意思?你是懷疑我們偷藏了你們的人類嗎?”
不遠處的斯卡娅皺起了眉,對身邊的卡索說:“你上閣樓和查德爾少爺說明情況,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叫查德爾少爺下來一趟。”
“好。”卡索應了聲,一邊注意着大門處的動向,一邊放下手中的高腳杯不動聲色地向一旁的長廊走去。
門外一個紮着馬尾的男人對着弗雷澤反駁說:“請不要曲解我們的意思,我們只是詢問。”
弗雷澤呵呵笑道:“詢問不就是懷疑嗎?這不是你們人類慣用的虛僞說辭嗎?”
“你!”馬尾男人一聽弗雷澤輕蔑的話語,當場便怒了,被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拉到了後面緊緊按住了肩膀,這才沒有導致場面失控。
弗雷澤嘲諷說:“看看,朋友們,我不過說了一句實話,他就惱羞成怒了。”
“好了弗雷澤,”埃洛琳乜了弗雷澤一眼,“少說兩句。”
弗雷澤恭敬地一點頭,欠身說:“是的,親愛的帕特裏克夫人,我們當然不會告訴這群無禮的家夥,古堡裏有着多麽美味可口又獨一無二的鮮活血液。”
聞言,門口的幾個男人當即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猜疑。
帕特裏克公爵皺着眉看向弗雷澤,神色很不耐:“弗雷澤,搞清楚自己的立場,這件事還沒有你說話的份。”
弗雷澤輕浮地對着帕特裏克公爵欠身行禮,沒什麽誠意地說:“真是抱歉,帕特裏克公爵,是我失言了,您是知道的,我的立場有且僅有一個,我堅定不移地站在正統血族的一邊,忠于且僅忠于正統血族。”
說着,弗雷澤低眉順眼地退到了一旁,沒再有任何動作。
而他這一番話,看似是在堅定自己作為血族擁護正統血族的立場,實則卻是三言兩語把帕特裏克公爵夫婦推到了風口浪尖,這個自以為是的血族,竟敢公然質疑帕特裏克公爵夫婦的立場。
剎那間,門裏門外的衆人都聞到了彌漫在空氣中似有若無的火藥味。
帕特裏克公爵沉着臉沒有說話,埃洛琳若有所思地掃了弗雷澤一眼,高傲地一揚下巴,抻開了手裏的絲絨折扇端在胸前,微微一笑,那笑容無懈可擊,讓人瞧不出喜怒。
她說:“弗雷澤,你這話不該在幾個人類面前說,你應該在羅曼維迦的審判臺上說,這麽說吧,面前這幾個人,看着恭恭敬敬,你以為他們會為你的忠心感動不已,實際上說不定他們正在心裏嘲笑你的迂腐呢,對吧?”
埃洛琳碧綠的雙眸轉向古堡大門外的幾個人,精致的面龐無端讓幾人生了一股寒意,這讓他們深刻的感覺到,這位剛剛還很親和有禮的夫人,現在生氣了,因為那個血族,而遷怒了他們。
他們看到弗雷澤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而帕特裏克公爵的面色緩和了很多,唇角還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宴會廳裏的血族們細若蚊蠅地交談着,集體圍觀弗雷澤出醜的窘迫,沒什麽同理心地傳出幾聲譏笑。
弗雷澤在帕特裏克公爵夫人那裏吃了癟,只覺顏面掃地卻也不敢反唇相譏,于是也把怒氣轉到了門外的人類身上,狠狠地将他們每個人都剜了一眼。
那幾個人頓時感到一陣尴尬,他們無意參與血族內部的争鬥,領頭的男人咳了聲,說:“先生,夫人,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如果這個女孩真的誤入了古堡,而又恰巧成為了古堡的血仆,我們也絕不會強求貴方歸還這個女孩,但請允許我們以相應的籌碼做為交換,無論諸位提出什麽要求,我們都會盡量滿足,所有請先生務必不要隐瞞,這個女孩對我們很重要。”
帕特裏克公爵審視着他們,沉默了好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門外的幾個人心驚膽戰地看着這位古堡的主人,只見他抱起了雙臂,問:“哦,她是什麽人,為什麽對你們很重要。”
“這是我們的事情。”後面一個戴着帽子的男人語氣有些生硬地說。
帕特裏克公爵的目光移向他,聳了聳肩,讪笑說:“帽子不錯,只可惜蓋住了腦子,事實證明,如果沒有足夠的誠意來談判,我會選擇送客,如果說你們算得上客人的話,但很顯然你們并不是,那麽,你們是自己離開,還是說願意無償做我們的晚餐?”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如果言語不能解決的問題,那麽就只能用戰鬥來解決。
血族當然無所謂,但五個人類顯然不希望事态發展至此,他們的目的是尋人而不是與血族發生沖突,所以即便對方提了多麽無禮的要求,他們只能忍耐。
領頭的男人看了同伴一眼,擡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而後對帕特裏克公爵夫婦說:“她是我們的聖女,先生,在弗諾曼特的小鎮,您們應該知道聖女對于我們的重要性,所以,還請您諒解我們失去聖女驚惶失措的心,不然,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貿然打擾我們尊貴的鄰居的。”
在他們談話期間,卡索迅速上了閣樓,來到了查德爾房間的門前。
他剛一站定,就聽見房間裏傳來兩個人争論的聲音。
“這并不是我個人的看法,查德爾,你看的書一定比我多,所以你肯定知道,這是通過前人不斷實踐真知檢驗真理而得出的大家都普遍認可的理論。”
“是的,赫伊,你說的這些理論我都認可,但很抱歉,我不接受。”
房間裏短暫地沉默了一秒,接着卡索聽見赫伊“噗嗤”一聲笑了,說:“查德爾,你太可愛了。”
查德爾說:“謝謝誇獎,你也是。”
卡索趁屋內交談停頓的間隙,敲響了房門。
不一會,房門被打開了,是查德爾。
“晚上好,查德爾少爺。”卡索微笑着打招呼,随後他稍一歪頭,從查德爾和門的縫隙間看向坐在書桌邊的赫伊,“晚上好,潘斐洛小姐,今晚的夜色很美,你也是。”
“晚上好,卡索,但是今天是陰天,連月亮也沒有,如果是這樣你也覺得夜色很美的話,那當我沒說。”查德爾語氣淡淡地說。
卡索“哈哈”笑了兩聲,說:“查德爾少爺,不要這麽死板,這叫搭讪技巧。”
“哦,很好,”查德爾看着卡索語調依然平平,“但請不要搭讪我的人類。”
赫伊今天穿了一條質地輕盈的淺藍色長裙,長發梳成了一個簡單優雅的發髻,發髻間點綴着藍寶石一般的發飾,是專門搭配這條裙子的,不出所料的,她的發髻是查德爾為她梳的,他的手修長而靈巧,并不像他冰冷的溫度,而她,也樂于接受查德爾的溫柔。
赫伊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聽了查德爾的話,她輕聲笑了笑——她并不經常笑,但好像自從和查德爾待在一起後,她總是淩厲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都變得溫和了很多——不同于和查德爾說話時的輕和,她清冷的聲音從查德爾身後傳來:“晚上好,希爾先生,查德爾今天有些郁悶,大概心情不太好。”
“哦,沒關系,你可能不知道,他對待我們的語言方式,一直都是如此,我早就習慣了哈哈哈。”卡索并不是太在意,笑着對赫伊解釋道。
查德爾的确有些郁悶,但并沒有不高興。
關于人性悖論,他和赫伊的看法在一致中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分叉點,他想了一下,大概是種族差異的觀念問題,這無可避免,但他們都沒有試圖說服對方,在理論學說的辯論中,很多時候一方說服另一方并沒有任何新意,相反的,真正的火花來自于思想的交鋒,這對于一個在思想的洪流中起伏跌宕的學者來說,比真理和理論更令人振奮的,是在所謂标準中蹚出了一條不知所謂的路,即思想的萌芽。
所以,查德爾其實心情不錯。
心情不錯的查德爾少爺并沒有把情緒挂在臉上,而是保持着慣有的冷漠,他看着卡索說:“是的,卡索,但你看起來并沒有不适應,所以,什麽事?值得你大晚上來敲我的房門,如果是邀請我去晚宴,那就免了。”
談到正事,卡索正色起來,他神情嚴肅地說:“查德爾,這件事的确非同小可,有五個血獵來到古堡找我們要人,說有一個東方女孩誤闖了血族領域,希望我們歸還,我想他們口中說的那個東方女孩,就是潘斐洛小姐。”
查德爾漆黑的瞳孔驀然變得幽暗又深沉,眼底隐隐浮現出血色,卡索倏地一愣,有些驚訝。
房間裏的赫伊站起了身,走到查德爾身邊,說:“他們找來了。”
卡索看了赫伊一眼,思索再三還是開口說:“我并不想勸你什麽,查德爾少爺,但請您慎重,弗雷澤就是公理會的走狗,他什麽都幹得出來。”
查德爾皺起了眉,沒有說話。
赫伊拉了拉查德爾的袖子,查德爾低頭看她。
“我逃吧。”赫伊說,“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不想讓你為難。”
卡索向赫伊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赫伊讀出來了,他估計是想說她很善解人意,但并不是,這只是她能稱之為“人”的應有的品德。
查德爾卻轉過了身,擡手拔掉了赫伊發髻上的發簪,她華麗的長發瞬間傾瀉了下來,散在她的肩頭和背脊,襯的她的肌膚雪白通透——如果忽略掉她身上的疤痕的話——赫伊的神情有剎那的茫然與不解。
查德爾捉住赫伊的手,将發簪放在了她的手心裏,溫和地說:“親愛的潘斐洛小姐,時候不早了,你該睡覺了,記得喝掉桌子上的熱牛奶。至于樓下的那五個血獵,我保證他們不會對你構成威脅的,我想說的是,你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帕特裏克古堡,但絕對不會是逃離帕特裏克古堡,你随時都可以離開,但不會有任何人逼你離開。”
赫伊說:“可是……”
查德爾對她露出一個笑容:“你不相信我嗎?”
赫伊握緊了手裏的發簪:“我相信你,查德爾。”
查德爾轉過身面對着赫伊,牽起她的手彎腰俯身,在她的手背輕輕落下一吻:“晚安,赫伊,好夢。”
赫伊深深地看着他,緊緊抿住了唇。
查德爾放開了她手,轉頭對一旁的卡索說:“走吧。”
卡索嘆了口氣,對赫伊一點頭,轉身跟着查德爾向樓梯口走去。
赫伊一直目送查德爾的背影消失在樓道裏,才默然收回目光,她緩緩伸開手,看着靜靜躺在手心的發簪,心中有一塊地方在微微地發着熱。
她轉身關了房門,喝了桌子上的熱牛奶,而後換上柔軟的睡衣,乖乖地躺到了床上,閉上眼睛,睡覺。
“晚安,查德爾。”
她輕聲說。
***
“這麽說吧,
我只是想哄她睡覺。
我們的問題還沒有讨論出結果呢。
如果她就這麽走了,
啊……
不敢想象,
我會徹晝難眠的。
……
好吧,也許,可能,
這是感性和理性共同作用的結果,
我主觀上想讓她睡覺。
客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