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避風港
避風港
“真的！我跟玉姐去找她經紀人的時候，對方親口說的。現在公司基本是她老公在管，還有什麽大爺二叔之類的親戚，就經紀部門是陶小桃一手帶起來的，因為跟那些關系戶有觀念沖突，都走了好幾個老員工了。”
“那不也是家族作坊？”
“是啊，不過要我說，畢竟人家是一家人，蛇鼠一窩這個詞可不是白說的。”顏嘉恒扒了下藍光眼鏡，“第一次見陶小桃，我就覺得她絕對難搞，看着吧……女人的直覺。”
後續證實，顏嘉恒這句話簡直是無可争辯的谶語。
第一版方案發出當晚，陶小桃便拉着生日群27個人開了整整3小時的電話會。她拿着活動總表、流程表、品牌贊助、臺本，事無巨細，一頁一頁地開始挑毛病。
霍思年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架勢，坐在辦公室裏大氣都不敢出。
顏嘉恒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生無可戀的曲銀燈。
因為陶小桃的要求是“對标高真真的生日會”，她們三人把之前的策劃案、需求表、臺本、預算，甚至現場視頻，都從頭到尾拆解分析過，最後定的活動流程，又增補了一些當下比較流行的新元素，最後提交了第一版策劃案。
玉姐看過表示很不錯，幾乎一字未改，就直接發給了陶小桃那邊。
沒想到開會的時候，陶小桃又發來幾個自己網紅姐妹的生日會，提出“有點太老套了，參考參考這些”、“總不能太中規中矩，得比她們的好”之類的話。
“她怎麽說的跟之前不一樣啊？”霍思年滿臉疑惑。
“一樣才奇怪呢。”曲銀燈對此司空見慣。
當年高真真的生日會完全是按照藝人粉絲見面會的規格做的，沒有堆砌流行元素，主要展示她的成長和粉絲的陪伴，目的只有兩個——提升粉絲黏性、制造熱門話題。
得益于“韓團歸國”自帶熱度，再加初次發布的“3年高強度練習視頻”、“426名粉絲紀念VCR”等素材，催淚程度直接拉滿，但凡追星的路過都得哭兩聲，更別提熱愛八卦的路人們了。
但現在的網紅生日會，基本一水的粉嫩嘈雜“豪門”風，從妝容、服裝到布置，都是生搬硬套一個模板。不是優益廣做不了，而是想做到二者完美融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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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前一天，玉姐把曲銀燈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曲曲啊，我知道陶小桃這個案子有難度，她目前自己的需求還不清晰，每天往群裏發的東西跟嘴上說的完全兩碼事，做出來肯定不倫不類。內容方面你挑大梁，小顏和小霍只是輔助，所以還是得你多擔待。”
要是剛入行的時候，曲銀燈是很難抛棄審美和自我尺度去任由甲方發揮，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畢竟弄不明白自己需求的甲方多如牛毛，頭腦清楚、表達清晰的甲方才是鳳毛麟角。
玉姐接着說：“你先安心回家，假期我會跟陶小桃見一面，争取把所有需求都落實，否則做下去也只是等着返工。回家好好休息幾天，回來再繼續上戰場。”
她顯然接受良好：“誰出錢聽誰的就行，姐，放心，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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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調休勻被曲銀燈到了節後，反正在哪兒都是幹活，至少在家裏，可以省下“吃什麽”的人生問題，而且還能坐飛機直達，否則還要再轉車繼續折騰。
爸媽至今都沒徹底釋懷她跟吳東岩分手的事，過去大半年了，回到家裏，還是會旁敲側擊問：“跟東岩還有聯系嗎？”
這問題她們在心裏憋了好幾天，看來是實在憋不住了。
“沒了。”曲銀燈啃着排骨，才說了一句就開始心煩了。
工作上的麻煩事再多，都比不過爸媽一句帶着目的的問詢，因為很怕下一秒她們就會開口責怪她——畢竟媽媽是那種，生病都要怪她“怎麽就你病”、“年紀輕輕就這麽多毛病”的人。
因此她曾經極度諱疾忌醫，每一次身體不舒服都是硬抗，甚至到醫院挂號會緊張到心慌，也就這兩年才稍稍好轉了些。
“那最近有碰到合适的嗎？”媽媽盯着她的動作，目光裏有種責問的感覺，“有的話要跟家裏說，媽給你把把關。你那些同事、朋友呢？不行讓給你介紹介紹。不是媽要催你，但你還是要想着點，畢竟是終身大事，到這個年齡，再找就不好挑了。”
她轉過臉，看着丈夫唉聲嘆氣：“欸，真是。你說好好的談婚論嫁弄成這樣，都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還以為今年能有個便宜女婿，結果又是空歡喜。”
曲銀燈沒吭聲，一直低頭看着碗裏，又夾了一塊排骨。
這下輪到爸爸開口了：“聽說今年裁員的公司多，你這樣打工還是不穩定。現在單位都不好進，我們新招畢業生學歷都要博士了，你這個水平肯定是進不來……平時在單位多學點人情世故，早上早點去，給領導辦公室打掃打掃、澆個花什麽的，讓領導看見你還是很積極的。”
曲銀燈繼續埋頭苦吃，努力屏蔽着這些聲音。
“就是，不能天天光讓爸媽操心，你也得懂事啊。”見她不搭腔，媽媽眼珠一轉，又陰陽怪氣道，“前幾天在街上碰見你高中班主任，聽說你班王瑩都懷二胎了？她也真是夠古板的，人家現在都流行不結婚、不要孩子呢！她可咋想的……”
曲銀燈拿着筷子的手一頓，等了兩三秒才說：“媽，別說了。”
“咋，說兩句你還不行了？”瞬間感覺被冒犯，媽媽疾聲厲色起來，“誰願意操這麽多心？我要不是你媽，我才不管你呢！這麽多年我們為了你忙死忙活的，都快退休了還得替你操心，你倒好，說分手就分手，就是要讓爸媽心裏不舒服是吧、就是要看着我們難受是吧……你可得意了？”
“不想操的心就別操，別給自己找不痛快。”曲銀燈堵到了心口，索性也不吃了，把碗一推，起身打算回屋。
“你那是什麽話？”媽媽當即把筷子拍在桌上，向丈夫求助，“你看看，這就是你管教出來的女兒？我真是沒好命，光知道為別人忙，到了到了也落不下一句好話……”
爸爸便說：“都少說兩句得了。”
媽媽立刻把矛頭調轉：“咋，你每天你家親戚長、你家親戚短的，我還不能說幾句了？管教女兒是我一個人的事麽，跟你沒關系是麽？”
曲銀燈實在忍不住了，回身嗆道：“是，我是別人的女兒！不是你們的女兒！都別管我！”
“你跟我吼什麽？”媽媽跟着追過來，“我是你媽！難道還能害你不成？你以為我願意說啊，我這也都是為了你好！你不結婚、不生孩子，現在一個人沒什麽，将來老了有你罪受的！”
“老了我立刻去死！”曲銀燈徹底失控了，使勁抽回自己的衣袖，“我好吃懶做、唯唯諾諾！你說的嘛——我這樣的将來哪有婆家要？我現在就是沒有人要，我這輩子都不想嫁人！你們去找聽話的當你們的女兒，我不結婚！”
“閉嘴！”爸爸用力拍了下桌子，曲銀燈害怕地抖了抖。
一向乖巧的女兒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媽媽似乎被氣狠了：“好哇！你有本事就別認我這個媽！有本事去給別人當女兒去！”
“如果可以選，我肯定選更好的！”曲銀燈死死攥着拳頭，克制着逐漸開始顫抖的身體，“如果可以選，我一定不選你們當我爸媽！”
屋裏鴉雀無聲了幾秒鐘，爸媽齊齊怒視着已經淚流滿面卻仍咬牙硬挺着的曲銀燈。
“沒王法了啊！”媽媽拿起桌上的煙灰缸，猛地掼在了地上。
爸爸這時才急忙過來拉住她，對着女兒呵斥：“趕緊過來給你媽道歉！”
曲銀燈抹了一把眼淚，紅着眼睛苦笑：“從小你們就說我，‘飯都不會做，将來哪個男人敢要’、‘将來就是被婆家欺負的命’，如果你們真是我爸媽……如果你們真的關心我……”
“跟你媽道歉！”爸爸也提高了聲量，伸出手指指着她。
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再像從前一樣，低頭去撿地上被摔碎的玻璃渣，而是惡狠狠飛起一腳，把碎渣踢得四散開來。
“曲銀燈！”爸爸被吓到了，“反了教了你！”
“如果真是我爸媽，知道我不會做飯，至少先要問問……我會不會餓死吧。”她擡手按住了胸口，急喘幾口氣後，轉逃身回了屬于自己的小房間。
爸媽還在外頭輪番抱怨，她捂着耳朵蜷縮起來，背靠在衣櫃上，身體止不住地發抖，眼淚很快再次淌濕了臉頰。
這些年來，她無數次想要尋找自己的避風港，最終卻又無數次被現實打醒。
她一直都是好脾氣的人，顏嘉恒跟她共事幾年，經常說她“連着急上火都沒見過幾次”。可是多奇怪啊，一個這樣好脾氣的人，卻總能被最親近的人逼到發瘋。
“為什麽我從來沒覺得家是避風港啊……”她輕聲呢喃，“怎麽會呢？怎麽會是……避風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