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研究生
研究生
陳也嘆了口氣,接着說:
“這還光是結婚,之後要不要孩子?——你懷着孕、大着肚子,再每天擠一個多小時地鐵上下班?還是他每天開車送你?你覺得可能嗎?養條狗都做不到随叫随到,更何況一個大活人。我爸當年不也是嘴上天花亂墜,最後呢?還不照樣出軌,那女的還鬧到家裏來,我媽氣得差點沒生下來我……”
“這都是現實問題,你不能不去考慮。你倆是談戀愛、不是賣身,他有他的優勢,你也有的,沒必要把自己弄得委委屈屈,到頭來誰心疼你?”
她語氣不算好,但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曲銀燈也明白:“我沒想過要孩子。我自己家庭不美滿,性格、脾氣都不好,沒信心生孩子。”
桌上的甜點還都沒動,陳也嘆了口氣,拿起叉子喂給她一塊。
“曲曲,猶豫就說明你對這件事有顧慮。現在離婚這麽難,不要沖動。他爸媽不是說明年不能結麽?實在不行……你們就先辦婚禮別領證,辦了婚禮再想反悔還有退路,如果領了證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曲銀燈點頭,想起什麽,從帆布包裏拿出一個禮品袋:“年前去新加坡買的腮紅,熱門色號,國內都斷貨了。”
陳也誇張道:“謝謝寶貝!去年我都沒時間出去玩,今年總算有周末了。你都不知道之前得多累人……”
“學校工作有什麽麻煩嗎?”曲銀燈順着話頭問。
兩個人出來見面,不能只她講煩心事。
“目前還行。”陳也聳了聳肩,“我跟學院領導、老師都很熟,人事上沒啥。科研工作頂多就是累點,都習慣了。評職稱也不是特別大的難題,主要還是學生……”她指指自己,“我都還是個孩子,給別人當導師,總感覺像偷穿大人衣服……”
“确實,你本身長得就娃娃臉,又一直在學校沒受過社會摧殘。這麽一看……”曲銀燈仔細端詳,“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
陳也邊笑邊叫起來:“我要驕傲了啊!”
從倆人剛認識開始,她就是格外活潑的性格。曲銀燈以前則相反,一直比較內斂,工作了這些年才慢慢放開來。
“我倒很羨慕你,”陳也跟她碰杯,“你的身高、身材,都是我後天努力不來的。啧……我要是老吳,都不跟你争什麽婚房不婚房,你想住哪兒我陪你住哪兒,天天死乞白賴賴着你!他要不珍惜,一扭臉你可就被別人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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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擾一下,”調酒師端着托盤給桌上放了兩杯shot,“這是還沒開售的新品,送你們嘗嘗。”
陳也端起來飲盡,咂摸幾下後說:“嗯……口感挺好,怎麽不是你最愛的酸口了?”
“舌頭真靈。”調酒師笑了笑,“不打擾了,enjoy yourself。”
曲銀燈也拿起來,剛嘗了第一下,便覺一股濃烈的酸澀味直沖腦門,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這還不酸?”
舌頭被刺激得不住往外分泌着唾液,她張大了嘴,久久不能緩過神來。
陳也大笑:“我們兩個真的!從樣貌到口味沒有一樣重合的,卻能當朋友,真是神奇。”
曲銀燈淨身高一米七二,從初中開始就是班級女生裏個頭拔尖的,當時她還因為身材發育早而自卑,總是含胸駝背,上大學以後才好些。工作這幾年,她衣着打扮一直偏成熟,前年開始又養成了健身習慣,看起來高挑挺拔、很有精神。
現在她在一家公關公司的企劃活動部工作,負責甲方的線下活動、會議等,因為對接的都是一些知名企業或個人,需要給對方留下好的第一印象,所以她的日常穿着以幹練簡潔的風格為主。
陳也身高不到一米六,長着一張方圓娃娃臉,左臉還有一個小梨渦。盡管馬上30歲了,她還是渾身上下透着可愛。
但跟給人的第一印象不一樣,她為人非常要強努力、性格又很開朗,所以無論在哪兒,跟人相處都很如魚得水——這也是曲銀燈非常喜歡又羨慕她的一點。
“朋友之間要相似、也要互補。”曲銀燈笑起來,“而且能像你一樣,一直保持學生的心态,是一種福氣。我要有你那麽聰明,我也繼續讀書,省得天天給別人當牛馬。”
“這話說的,”陳也嘆氣,“好像在學校就不用給別人當牛馬似的。我給導師當牛馬的時間,一點不比你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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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八點半,酒吧裏人漸漸多起來了。
一行人推門進來,走在最前面的幾個男生帶着大家朝二樓包廂去。酒水已經備好,夜班服務生熱情地迎他們落座。
陳也已經加了第二輪酒,她也點了杯雞尾酒,特意選了不同口味的,要和曲銀燈換着喝。曲銀燈手裏的酒還有個底,她喝的慢,就先沒加。
“師姐?”
有人從背後拍了陳也一下,看着像大學生,穿着T恤和開衫,背着一個黑色雙肩背包。
陳也驚訝道:“翟辛晨?你怎麽在這兒?”她簡單介紹了一下,“我閨蜜曲曲,這是我們學校自動化專業的師弟,也是直博的。他導師跟我導師是好朋友,我們之前在飯局上見過。”
翟辛晨對曲銀燈點了點頭,又對陳也說:“真巧啊師姐。”
“是啊,你跟同學來的?”
“對,帶師弟、師妹出來聚聚,還有幾個今年保我們導兒的大三學生——師姐懂,提前認識下。我剛打算上樓呢,覺得背影有點像你,就過來瞧瞧。”
陳也笑道:“那不打擾你忙了,快去吧。”
翟辛晨點了點頭,腳下卻沒動。他當然知道陳也現在成了助理教授,于是問:“師姐,要不要一起?”
“你們專業前後輩的,我去不合适。”陳也擺手婉拒。
“也不是聊什麽機密,就是熟悉下而已,況且師姐也上過我們導兒的課,總算半個自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翟辛晨的笑容很是坦誠,“能跟師姐學習一些經驗,估計學弟、學妹也會很開心的。”
熱情難卻,陳也似乎在猶豫了,下意識朝曲銀燈看了一眼。
非工作時間,曲銀燈其實對跟陌生人相處有些抵觸,尤其今天倆人本來是要好好聊一晚上的,但她又不想掃陳也的興,于是點頭:“我ok。”
陳也這才應承下來。
翟辛晨立刻上手幫她們拿包和衣服,兩人端上自己的酒,跟着一起上了二樓。
剛上樓,一群人就起身對翟辛晨叫“師兄”。他一看就是社牛,跟每個人都十分熱絡地打招呼,并把陳也拉到了身邊。
翟辛晨打趣道:“諸位,這位是咱們隔壁材料學院的大師姐——陳師姐,本科就發過核心期刊,博士、博士後都在京光讀的,跟的是劉副院長。師姐,現在是不是手裏論文多的……sci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說了?”
“別替我胡說八道了。”陳也笑着瞪他一眼,“我只比你們虛長幾歲,要說研究成果也沒多出什麽,只不過做實驗、發論文還是有點心得的。”
有人舉手問:“師姐,本科的論文咋寫出來的啊?”
陳也拉着曲銀燈坐下之後才說:“你可真會提問啊!那是……這輩子都不想再有的回憶。基本上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買酒回宿舍,坐在電腦前抓耳撓腮——我的酒量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當時我隔壁一研究生師姐,因為寫論文熬到斑禿,這個地方掉了幾撮頭發……”
曲銀燈放下酒杯,和在場衆人一起專注地看着陳也——
因為內在深厚的學識和見識,陳也的談吐、表現非常自然松弛。她講話很有邏輯,又會時不時插科打诨開玩笑,周圍的人都聽得很認真,沒有任何走神的。
無論在哪兒,陳也都會不自覺成為人群中耀眼的存在。
她們兩人的第一次交談,就是陳也在入職第一天主動來問她:“hello,寶貝,我能跟你一起吃午飯嗎?”
當時曲銀燈也進公司沒多久,每天午飯都是自己在辦公室點外賣解決的。新員工普遍很難融入老員工,尤其夫妻店,大部分管理層都是老板親戚,人事關系更是複雜。
她至今都記得當時的受寵若驚,但表面上卻裝作波瀾不驚:“可以呀……你想吃什麽?”
雖然陳也只在公司呆了四個月,她也在拿到畢業證之後離開了那家公司,但她們的友情卻沒有因此而中斷過。
她非常珍惜跟陳也的感情,雖然她知道陳也并不像她一樣,只有她一個好朋友。
前兩年,她因為受不了跟陌生人合租,選擇跟同事在公司附近整租了一套兩居,當時第一個來家裏作客的朋友就是陳也。第一次上門,陳也還給她送了一個智能音箱,至今還被她好好擺在書桌上。
陳也身上所具備的“人群吸引力”,是她這個出身四線城市、畢業于普通二本、勉強拿到本科畢業證、向來是人群中的邊緣人的普通孩子,從沒有獲得過的東西。
——能夠在燈光的包圍下、在他人的注視下,自然而然談笑風生,對她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