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寡婦年
寡婦年
晚上七點,T mood裏的客人寥寥無幾。這是一家上下兩層的清吧,這會兒座位都還空着,只有調酒師和下午班的服務生在吧臺正聊得熱火朝天。
迎客的鈴聲響了一聲,曲銀燈用力推開了門。
她穿一件長風衣,左肩背着一只鼓囊囊的帆布包,環顧四周,找到了一樓最角落的雙人座。
服務生剛打算過來點單,門鈴聲就再次響起。
“葉子!”曲銀燈高興地站起來。
葉子大名叫陳也,是她實習時認識的好朋友,兩人當時在一家夫妻店演唱會公司,女老板管業務、男老板管財務。陳也媽媽跟女老板相熟,就讓女兒去實習,好打發她大學畢業到研究生開學前的幾個月空閑時間。
陳也跟調酒師、服務生打過招呼,朝着角落飛奔而來。
“想死你了!”兩人緊緊抱了一下,曲銀燈笑着問,“榮升助理教授,感覺怎麽樣?”
陳也從小學習就好,本科畢業于知名985,後來保研到了京光大學直博,又一路攻讀博士後,年後剛剛成為學院的三名助理教授之一。
“心情很激動,身體很疲憊。”陳也是騎共享單車來的,臉上有點涼涼的,“每天跟着導師上課、做項目、帶學生,今天中午都沒休息呢!對了,你怎麽這會兒休年假了?”
曲銀燈招手叫服務生:“不是年假。今年春節不是有個跨年的項目嘛,最近剛完事,有三天調休,我就抓緊休了,省得後面又來活兒。”
“那今天都幹嘛了?”
“上午……睡了個懶覺。”曲銀燈假裝思考了幾秒鐘,“下午去了健身房。”
“很好,一如既往的自律。”陳也欣賞地比了個大拇指。
這家酒吧她們來過幾次了,陳也要了一杯精釀和甜點、曲銀燈點了一杯低度數雞尾酒和招牌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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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走後,陳也才問:“好啦,不寒暄了,反正我每天就是課題、論文、學生這些事……倒是你,跟老吳怎麽回事?年前咱倆電話,你不還說挺好麽?”
曲銀燈嘆了口氣:“年前是年前。這不是……他爸媽想讓我們盡早結婚。”
“盡早是多早?”陳也遞給她一杯熱水。
“年底之前吧,說想讓我們先把證領了,酒席趕得及就辦,趕不及就後年補辦。”
“後年?”陳也疑惑,“為啥?”
曲銀燈雙手攏住透明的水杯:“聽說明年是什麽……‘寡婦年’,不适合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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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銀燈男朋友名叫吳東岩,是前同事介紹認識的,在一起已經兩年半了。
吳東岩是河北人,爸媽早年背井離鄉到了通縣,在菜市場蹬三輪送菜,每天起早貪黑。後來有了孩子,夫妻倆一合計,就在市場附近的棚戶區裏掏光積蓄買了個巴掌大的小平房。趕巧沒兩年趕上市場拆遷,平房正好在規劃範圍內,按照平米數折算,全家分到了一套不到50平的樓房一居室。
又過了幾年,聽說通州要修地鐵,吳媽當機立斷賣掉了舊房,跟老家親戚借債湊了首付,在地鐵規劃沿線買了套小三居的期房。
當時吳爸是不同意賣房的,還因為老婆背着自己借錢,氣得在家大動幹戈。但吳媽性子彪悍,硬是扛住了全家人的壓力,寧願租房也要節衣縮食供這套房子,為了省錢,又帶着兒子、丈夫重新住回了破舊的平房裏。
她不會幹別的,跟丈夫一邊吵、一邊另外找了菜市場,繼續起早貪黑蹬三輪。
樓房還沒封頂,北京房價就開始第二輪大漲。
眼看樓盤二期開盤價比一期翻了一倍,吳媽手頭的債剛還了一半,又騰挪着從菜市場鄰居們手裏借了一筆,從一期業主手裏買了一套最小戶型的現房一居。
吳爸急得直拍大腿:“房價眼看到頂了!多少人都在賣,你還敢買?”
吳媽辦事風風火火,嘴上也不饒人,狠狠把丈夫罵了一頓,手底下的活兒卻一點沒停。
趁着房市人心惶惶,她找了建材市場的熟人,用底價裝好了兩套房子,自己一家擠在一居室,隔壁三居室開始挂出租。
剛開始房租也才幾百塊,但随着房價一波接一波地漲,房租跟着水漲船高,沒兩年,就平了兩套房的貸款,這下吳爸沒話說了。
從那以後,家裏大事小情,都由吳媽說了算,她也很得意,逢人便說自己有眼光。
不過人不可能一輩子站在風口,至此,吳媽的財運似乎也到頭了。後來她又陸續投了一些錢去別的事情上,但都沒再大賺過。親戚朋友見不得別人好,除了要債還錢,來往自然漸漸少了。
不過有了這兩套房,也算是有了一輩子的資本。
因為吳東岩沒戶口,在北京上到高中又回了河北。好在他比較争氣,高考順利考回北京,畢業後又考上了稅務局,正好拿了戶口指标,成了真真正正的北京人。
在東城區幹了兩年,吳媽又托關系把兒子調回了通州區稅務局,就在家門口的分所上班。
拼搏了半輩子,吳媽終于覺得自己應該退休了,便在宋莊買了套帶院子的小聯排,很快搬了過去,城裏的一居就留給了兒子一個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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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銀燈是回老家過的春節,正月十六剛回來那天,吳東岩就找她說:“我媽去年底把那套三居收回來了,說給咱們做婚房。前幾天我去看了,硬裝已經差不多了,過段日子你要有時間,咱們一起去看看家電、家具,挑你喜歡的。”
“啊?”這可把她說懵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年前你去我家,我媽不是說想讓咱倆今年結婚麽?”吳東岩沒感覺有問題,“忘了?”
之前他提過幾次,讓曲銀燈跟他回家見爸媽,但直到今年節前,曲銀燈才第一次答應。
宋莊地方偏,她們開了快兩個小時的車。曲銀燈有點暈車,一程有半程都睡着。
因為是第一次見面,她特意買了禮物,吳東岩給拎進去。吳媽看着她很是高興,熱情地拉着她進屋說話:
“曲曲啊,過完年小東都31了,也到該結婚的年紀了。更要緊的是你!阿姨是過來人,說話你得聽——趁還年輕,早點結婚、要孩子,別等過幾年再懷,到時候你可就遭罪咯……”
……
想到這裏,曲銀燈疑惑:“你媽是提了,但也沒有定下來吧?”
吳東岩一愣:“是這樣,我媽說明年‘寡婦年’不能結婚,所以想讓咱倆別往後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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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也皺了皺鼻子:“等等,什麽是‘寡婦年’?”
曲銀燈兩手一攤:“I have no idea,估計是那種血光之災之類的吧,不太懂。”
陳也嗤之以鼻:“怕這個克、怕那個克,也太脆弱了。你接着說。”
“他家房子在五環外。”曲銀燈有些頭疼,“我說實話,先不說結婚、生孩子,就這個五環外,我是真不想去。我在四環內上班——我家你去過,通勤步行20分鐘、小電驢5分鐘,我現在每天不知道多快活。”
“他完全沒跟你提過同居呗?”
“倒是說過,之前我覺得太遠就拒絕了。現在倒好,招呼都沒打,直接跟我說‘婚房已經裝好了’……葉子,我不是個不懂得感恩的人,但我總覺得這件事讓我很不舒服……”
服務生來上餐,兩人安靜了片刻。
陳也擺手:“先別扯感恩,不是一回事。你先說感覺哪兒不舒服。”
“就是……別扭,看起來住過去是省錢省心,但我壓根沒有那種高興的心情。”
“你跟老吳說了嗎?”
“一點。”曲銀燈抿了一口酒,酒杯邊沿沾着的巧克力碎讓她平靜了幾分,“他說沒提前告訴我,是想給我個驚喜,還說他爸媽是為了我們‘辛辛苦苦裝的房子’,不能讓老人家傷心。我跟我爸媽說這事,但她們做夢都想讓我結婚,一直說大岩條件不錯,京戶京房又工作穩定,讓我別胡思亂想,早點結婚,她們也能早點放心。”
陳也跟她碰了碰杯:“姐妹,我本來覺得早結婚沒什麽,但你爸媽暫且不表,老吳一家子這些事做的,我真得建議你好好考慮考慮。”
“你說。”曲銀燈認真聽着。
“他吳東岩父母做什麽,都是為吳東岩做的,跟你關系真不大。曲曲,你也知道我是單親,我媽這麽多年做生意,大風大浪——她身邊這種事情我聽的太多了!說句難聽的,他吳東岩就是換個人結婚,那房子難道就不裝修了嗎?他父母難道就不出這錢了嗎?”
陳也沒忍住敲了敲桌面。
“房子在他父母名下,跟你沒什麽關系。結婚前唯一跟你有關系的,只是吳東岩這個人而已。不結婚、不住他家,你一樣能養得起自己,反倒結婚後,兩個人的事成了兩個大家庭的事——到時候你如果真住過去,明明每天上下班更累、更不舒服,但你信不信,他們全家人還覺得你要感恩戴德,但凡要說一句不好,那就是你喪良心——”
“姐妹,吳東岩明顯沒站在你這邊,到時候累的是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