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祝新生
第58章 祝新生
方何沒有跟母親出過櫃,也從未提及他對李靈運的感情。但當媽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兒子的?方何看着李靈運的眼神,就差把“喜歡”寫在臉上。
她載着方何離開蘇州的時候,方何的腦袋抵着玻璃,一直在無聲地流淚。是哭背後一片狼藉的名聲,還是哭被喜歡的人用這種事侮辱呢?
“我當時,不知道……我沒看出來,我……”李靈運心中激蕩,卻只能蒼白地辯駁道。
“他為什麽這麽好面子?就是因為當年那件事讓他一點面子不剩。他這次為什麽走,我不知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管因為什麽,都說明他都恨透你了。作為母親,我怎麽能把兒子往火坑裏推?”
哪怕是方母最初激烈的言辭,也不如這幾句平靜的話語,給李靈運心上紮的口子大。
他總算明白了什麽叫肝膽欲裂,窒息的感覺又來了,氧氣如潮水般褪去,下一秒,無邊的悲戚又如潮水般湧來。
他的手按住喉嚨,連臉都憋得微微泛紅。
方母沒有看出李靈運的不對勁,只是把頭別到一邊,不容置喙地說:“你走吧,別逼我扇你,我這得不到你想要的。”
塔奇游戲公司裏,幾個員工正聚在一起摸魚。
這是一家規模很小的公司,坐落于南京。連帶着老板也就十七八個員工,而且大多是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衆人為夢想彙聚于此,共同目标是讓自己開發的游戲走入市場。
但他們至今沒能找到投資人,如果不靠富二代老板苦苦支撐,恐怕公司早就分崩離析了。
“聽說了嗎,陸哥給公司招了個副總。”胖子神經兮兮地說。
平頭哥頓時義憤填膺,猛拍了下大腿,“家底都快掏空了,還招人?再說了,就十七八個人要什麽副總,老陸他神經病吧。”
“老婆別氣。”旁邊一小白臉輕手輕腳地給他順氣,“那人好像資歷很牛逼,B大高材生,還在國華做過副經理。”
平頭哥一聽,頓時悻悻地不說話了。
“他從大公司過來,萬一把大公司那一套管理模式也帶進來怎麽辦?我們不就不能随便摸魚了。”蘭姐煩躁地咬着指甲,“高材生怎麽了?大公司怎麽了?咱得給他個下馬威,讓他知道我們也不是軟蛋。”
“蘭姐,你說怎麽辦?我們聽你的。”
“咱們以後上廁所故意不喊他一起。”小白臉出主意。
“還得是你呀。”平頭哥豎起大拇指,“你總能整出這種,心智不超過初中女生的花活。”
衆人正讨論着,老板陸川已經把人領進門了。他們一看當事人來了,頓時噤聲。
“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新來的副總,方何。希望大家相處愉快,哈哈。”所謂的陸老板也不過是個年輕人,身着白T和牛仔褲,氣質不像尋常老板。
下面掌聲寥寥,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方何叱咤商場多年,從沒見過這麽随便的公司。員工上班時間吃零食摸魚不說,居然還穿着連體睡衣。公司裏養了只貓,正在鍵盤上打滾,把毛蹭得到處都是。
不過這也正合方何心意。
他雖然逃離了李靈運,但心沒完全走出來。方何總夢見自己還待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房子裏,夢見被李靈運下咒。每次他膝行着想逃走,就被無形的力量拉回來入得更深,然後懲罰般戳弄禁區。李靈運獨自坐在旁邊看着,欣賞他的窘态。
方何感覺,他的人格被撕碎了,尊嚴像破布一樣被扔在地上踐踏。
他變得寡言不安,他不像他了。
方何逃走的這一個月反複失眠、嘔吐、經常突如其來的崩潰,因此無法勝任繁重的工作。面試的時候,陸川一直強調他們公司氛圍好。方何之所以願意拿極低的工資,更多是來養心的。
“大家好,很高興加入我們公司。雖然我比你們大幾歲,但在游戲領域不怎麽精通,還需要跟你們多多學習。”方何盡量扯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如果讓國華的下屬們看見方何笑了,哪個不是受寵若驚。但塔奇游戲這幫人只是默默看着,沒有反應。
方何不自覺紅了臉,降低聲音說道:“第一次見面,我買了一些下午茶分享給大家,有咖啡和蛋糕……”
說罷,他忐忑地看了衆人一眼。
“哎呦!方哥這麽客氣幹嘛!我看看有啥蛋糕?”胖子是最先被糖衣炮彈打倒的。
蘭姐作為顏狗緊随其後,“哪的話啊,方總!您大公司來的人,肯定經驗比我們豐富多了,還得請您多帶帶我們!”
陸川目瞪口呆,心說阿蘭你這娘們兒怎麽回事,明明平時對我都是直呼其名。
“說好的上廁所不叫他呢?”小白對這幫沒出息的同事失望,急忙臉看向平頭哥,發現他正摟着方何的肩膀。
平頭哥爽朗地笑着說:“方哥沒想到你人還不錯嘛,別這麽緊張,這兒的都是好兄弟。”
方何從沒見過如此随便的上下級關系,一時間僵住了。但他很快就在這樣輕松和諧的氣氛中放松下來,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晚上五點下班後,陸川請大家吃飯,就當做是方何的接風宴。
方何本以為老板起碼會找個飯店,沒想到最後被領到了一個露天燒烤攤裏。
“方總別介意,老陸他前幾天向家裏要資金,被他爸七匹狼伺候了一頓,只能請得起這樣的。”蘭姐溫柔地解釋道。
“你少聽她胡扯!我這不是看方哥新來的,給他露一手我的燒烤技術嘛!”陸川氣得臉紅脖子粗,“你老板我底子厚着呢,怎麽可能沒錢?”
“既然底子這麽厚,什麽時候漲工資?”平頭哥問。
“你才說過這兒都是好兄弟,好兄弟不談錢,來,喝酒!”
炭火在烤架上蓬勃跳躍,映照着每個人歡快的臉龐。肉串在火光中轉動,油滴落下發出滋滋聲,激發出一股股脂肪的香氣。啤酒的泡沫在玻璃杯中沉浮,清涼的口感與燒烤的熱烈絕妙融合。
酒過三巡,衆人的話也密起來。
方何真的喝多了,他居然在飯桌上大談他是如何靠着自己的項目,為國華狂砍1.24億融資的。
如果這是在國華的年會上,第二天方何酒醒後大概率會羞憤地寫下遺書,然後原地上吊自殺。
好在小公司的人對1.24億沒什麽概念,都覺得牛逼炸了,心裏對方何的崇拜之情可謂是更上一層樓。
聊着聊着,胖子突然發現了盲點,于是好奇地問道:“方哥,那你之前在國華幹得好好的,怎麽會想不開來我們這?”
就在這一瞬間,夜間的涼風一吹,方何忽然酒醒了。他的喉結微微滾動,為緩解尴尬,伸出筷子去夾花生米。卻因為手抖得太厲害,半天沒能夾起來。
胖子自知說錯話,于是也不追問。
“害,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最後,陸川打斷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想當年我誤診癌症的時候,也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但後來慢慢振作起來,生活又步入了正規。不一樣的是,我通過這次經歷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幹的事,決定不再去迎合別人,放棄了正确但我不喜歡的工作。”
方何愣住,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居然還有這種過往,不禁高看他一眼。
“得了得了,媽的,這故事一天講三四遍。我看等你八十歲死了,這段話都得刻墓碑上。”蘭姐擺擺手。
衆人大笑不止。
陸川悲憤欲絕地說:“你能不能尊重點我?”
“你拿到檢查結果的時候,吓得在醫生面前失禁,你讓我怎麽尊重你?”
小白臉晃了晃塑料杯裏的啤酒,“我之前有很嚴重的抑郁症,靠游戲走出來的,現在我也想做一款好游戲。”
平頭哥默默看着小白臉,摸了摸他的腦袋。
“嗯,不管怎麽樣,當年我失業,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是謝謝陸川收留。”蘭姐突然舉起杯。
“我用一句話總結下,怎麽說來着……既往不戀,當下不雜,未來不迎。”陸川大着舌頭嚷嚷道,“幹杯!”
方何迷迷糊糊地舉起酒杯,迷迷糊糊地和大家相碰,最後也笑着一起喊出那句話——
“幹杯。”